旧京人物素描：恩二爷和她的十三个女儿
[1]
很多中国人说一套做一套。恩二爷就是这么一个人。京城宣武门外老茶馆聚闲斋的老客们，还记得五四运动的时候，年轻的恩二爷把当初罕见的洋避孕套，套在擀面杖上，举在手里，发表了一个著名的演讲：少生孩子就是救国。
可是轮到他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恩二爷就忘记了少生孩子就是救国的大道理。1920年，他太太花生魔给他生了第一胎，可惜是个丫头。恩二爷觉得丫头是别人家的，于是又让花生魔生了第二胎，结果还是丫头。恩二爷不服气，又让花生魔生第三胎，依旧是丫头。这时候，乌大少提醒恩二爷说，二爷，您媳妇花生魔看样子不是生儿子的料。您还是纳个妾吧。
这乌大少是一个什么东东呢？他也是一个典型的政治骗子，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满不是那么回事。五四那时候，乌大少在聚闲斋茶馆也有一个著名的演说，那就是：中国落后的原因是万恶的一夫多妻制造成的。可是，现在遇到他的哥们儿恩二爷，他太太生不了儿子，乌大少也忘记了一夫一妻就是救国的大道理，撺道恩二爷去娶一个小老婆。
乌大少不仅嘴上劝，而且实际行动还很积极，偷偷为恩二爷张罗介绍女人。这事情后来被恩二爷太太花生魔知道了，就到上斜街胡同乌家小院，堵上门把他臭骂了一顿。
恩二爷知道了花生魔去乌大少家闹事，十分生气，就跟花生魔翻了脸，非要休了她不可。那个时代，因为女人不能生儿子，男人休了她，或者是娶小老婆，是名正言顺的，是能得到街坊邻居理解的，所以街坊邻居都批评花生魔的不是。
花生魔见恩二爷动了真火，只好服软，半夜里脱光了身子，跪在恩二爷脚前，恳求恩二爷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再不能生儿子，就同意恩二爷娶小老婆。
1928年，花生魔生了第四个孩子，依旧是一个女孩，那孩子就是后来的美女恩四丫。1948年，20岁的恩四丫，跟着国民党分子文小扬跑到台湾去了。这是后话。
花生魔见自己不能生儿子，只好低头认命，任凭乌大少给恩二爷介绍小老婆。1929年，在国民党民国推广新婚姻法之前，恩二爷娶了安徽姑娘呆小张做小老婆。这呆小张是乌大少从崇文门人市选出来，推荐给恩二爷的。可惜，呆小张肚子也不太好，虽然片刻不闲着，接二连三给恩二爷生了三个孩子，但也都个个是丫头。恩家小院，两个太太，七个丫头，外加一个奶妈和一个老妈，11名娘子军，对一个恩二爷大老爷们。
[2]
小妾呆小张见自己不生儿子，又联想起大太太也不生，隐隐约约感觉这好像是恩二爷有问题，于是就悄悄到宣武门内绒线胡同保合西医诊所去看大夫。
这家诊所的大夫姓胡，名祈，曾留洋美国纽约，自吹获得过纽约哈瓦那医学院博士。胡祈大夫听了乳房丰满的呆小张的介绍，耐心地对她解释说，你的怀疑是对的，生男生女关键在于男人。
呆小张见胡大夫的眼光总是在自己胸前扫，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就跟胡祈大夫商量，您是大大夫，能不能想法帮一个忙。
胡祈大夫一听就明白，这送上门来的好事，当然不能推托，于是说，后天下午2点，你再来，请注意，来前务必洗个澡。
1934年，呆小张第四次怀孕，其症状怎么看都像男孩。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然而等呆小张生下来，依旧是一个丫头，这就是后来的美女恩八丫。1958年，24岁的美女恩八丫，抛弃了右派罗约翰，嫁给了聚闲斋后代，国家机关干部邱亦京。这也是后话。
呆小张生了恩八丫之后，过了半年，恩二爷和大太太花生魔，怎么看怎么觉得八丫不像她上面几个姐姐，就生了疑心。花生魔出去四处打听侦探，并对呆小张跟踪。呆小张与胡大夫私通之事还真的让她给打听出来了。
一天半夜，花生魔和恩二爷一起，举着火筷子，半夜突审呆小张。这次轮到呆小张，也来了一个裸体下跪，老老实实坦白交待，请恩二爷开恩。但是戴绿帽子这种事情，恩二爷坚决不能容忍，任凭花生魔把呆小张连同小小的恩八丫，赶出了恩家大门。
呆小张抱着八丫，出了恩家的门，含着眼泪到乌大少那里去告别，并托乌大爷先照顾一下女儿八丫，自己另找去出路，等有了出路，再回来接八丫。好心的乌大少怕呆小张寻短见，心眼一软，就不让她走，把她收留了下来。从此呆小张成了乌大少的女人，恩八丫在旗人画家乌大少家长大，知书达理，越长越漂亮。
呆小张离开恩家之后，已经40岁的花生魔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又给恩二爷生了恩九丫和恩十丫，但都还是女孩。恩二爷跟自己堵上了气，不生儿子不罢休，就问花生魔，你看怎么办吧？
花生魔理亏，这次轮到她主动为恩二爷物色能生孩子的年轻女人。那时候恩二爷已经50多岁了，已经是1946年。
[3]
这年山西某解放区进行土改，多维村有一户年轻地主名叫过客21，土地被分了，他也就忍了。但是村贫农会主席亚生公，要分他的新媳妇北湖，这下过客21可不干了。当天夜里，过客21带着媳妇北湖悄悄逃跑。第二天早晨，贫农协会发现地主逃跑了，就赶上大车，沿着大道在后面追，可惜没有追上。
过客21和北湖逃出了村子，但是到了解放区的边境路卡，已经满脸肮脏的北湖被放了过去。但是过客21身上的钢笔却坏了事。
青年地主过客21是高中生，不是土地主，喜欢读书写字，逃跑的时候他随身带上了心爱的钢笔。边境哨卡搜查出了钢笔，觉得这个人有问题，怀疑他是国民党特务。那时候普通农民身上不会有钢笔。于是就把他给扣下来。
过客21看媳妇北湖已经混出去了，不会被亚生公分走了，于是就坦白说，他不是特务，不过是多维村的地主。哨卡不相信，通知多维村贫农会来领人。那时候村公所已经被废除，村里的权力机构是贫农会，一切权力归农会。
贫农会亚生公们赶到哨卡，见到地主过客21，先是哈哈大笑，对他说，我看你小子插翅也难逃。然后四处寻摸新媳妇北湖，不见人影。这回轮到过客21哈哈大笑，说，我媳妇已经插上翅膀飞走了，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梦想！
这个地主对贫农会这么恶劣的态度，没的说，没等带回村斗争，半路上，亚生公就把过客21给活埋了。
北湖从山西一路逃到北平，举目无亲，就到崇文门人市蹲着找活儿，正巧被花生魔给看见。见她白白净净，老老实实，就说是作保姆，把她给带回家。
过了一阵子，花生魔跟她说了实话，要借她的肚子生儿子。北湖也说了实话，说自己是有丈夫的人。花生魔不好意思强求。可是说来也巧。原来在多维村传教的洋牧师化外老牧师被从解放区赶了出来，回到北京。北湖在街上看见了他，就问丈夫过客21的下落。化外老牧师告诉他过客21已经被活埋了。
北湖难过得要死，花生魔来劝，恩二爷也来劝。最后花生魔说，帮我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你就不伤心了。就这样，北湖终于被花生魔推上了恩二爷的床。
那时候，民国已经明令禁止一夫多妻。北湖跟恩二爷之间，也没有什么名分。对外，她还是恩家的保姆，对内，就算是恩老爷的三姨太。她先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怀孕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北京已经解放了。
到解放军进城为止，恩二爷生了十二个丫头，大丫，二丫，三丫都出嫁了，四丫跟国民党干部小文扬跑了。五六七丫上中学，八丫在乌大少家长大，也刚上中学。九丫十丫上小学，十一丫两岁，十二丫一岁。恩二爷始终没有工作吃老本，恩家的老本就这么一点一点被这群孩子吃光了，已经快揭不开锅了。他自己曾经宣扬的少生孩子救国论，在他自己身上彻底破产了。
解放后，新政府大力宣传一夫一妻新婚姻法。乌大少是街道积极分子，天天来恩二爷家，动员他解放出来一个女人。60岁的恩二爷自然喜欢年轻一点的三姨太北湖，但是又不好意思跟花生魔说。花生魔哭着表态说，那我就自己上吊投河，给你们腾地方吧。
北湖见花生魔要寻死，就连忙主动从恩家搬出来，自食其力。没过多久，她就嫁给一个进城的解放军小干部冰雕鱼，后来冰雕鱼被查出来有历史问题，北湖也跟着遭殃，这是后话。
北湖是怀着身孕出来的，嫁给冰雕鱼不到半年，就生了孩子，还是一个女孩。大家都明白这个丫头是恩二爷的女儿。这个女孩大名叫于解放，外号十三丫。这十三丫长大之后，也是一个美女。最后聚闲斋居然在她手里继承了下来。那也是后话。
[4]
1952年，解放军某后勤处处长冰雕鱼当过日本翻译官的老底子被揭发了出来，丢了党籍，先被抓进监狱，后来下放到外地。北湖胆子小，原来过客21被活埋，精神已经受了刺激，这次一见冰雕鱼进了监狱，就吓疯了，后来有一天，她失踪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冰雕鱼在监狱，北湖又疯了。乌大少和呆小张老两口见十三丫可怜，就把她收养过来，给八丫做妹妹。后来北湖失踪了，冰雕鱼也不见踪影，从没有回来找过十三丫。十三丫就在乌家长大成人。
1957年反右，姐姐八丫的婚事出现了很大动荡。不久，77岁的乌大少也在轰轰烈烈的反右斗争中郁闷死了。八丫出嫁之后，乌太太呆小张带着十三丫相依为命。
1966年，十三丫参加了红卫兵，并参加了斗争生父恩二爷的斗争会，上台戳着恩二爷头痛骂，骂不解气的时候，还踢上两脚。被斗之后，76岁的恩二爷郁闷而死。
1968年，17岁的十三丫到山西插队，乌太太告诉她那里是她生母北湖出生的地方。
1977年，十三丫从山西回到北京，进人民小吃店工作。插队的时候她曾有一场恋爱，但是受了刺激，回城之后一直单身不结婚。她的养母，乌太太呆小张，活到1982年，72岁上病逝。
她的生母北湖和第一个养父冰雕鱼叔叔始终不知道下落。[2006/9/7初稿][2007-1-9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