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6月国民党北伐军攻入北京,原来北京的陆海军大元帅府撤退到关外奉天(今沈阳)。按照北伐军的说法,北京不再是首都了,中国的首都已经在南京了。不是就不是了吧,还把北京的“京”字给换成了“平”字,北京人变成了北平人,好像有点被平了的意思。老北京人一听,甭提多恼火了。旗人娄四爷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娄四爷刚30岁,还有钱穿长衫,蹬皮鞋,留分头,没事儿摇着扇子,到菜市口大茶馆聚闲斋,看别人下棋,逗鸟,瞎聊天。开始,聚闲斋茶馆老茶客们,都觉得过不了多久,少帅张学良还会带兵从奉天打回来。因为那年头,军阀们打来打去,谁都长不了。可是到了12月,少帅宣布东北归顺南京中央政府,降下中华民国五色旗改升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到此为止,中国重新归于统一,新首都是长江边的南京城。这时候大部分北京人才泄了气,不少人开始往南京,天津,上海,青岛,大连搬迁。而娄四爷哪儿也不去。
别看娄四爷是一个闲人,无党无派,无官无职,但是娄四爷也像其他北京人那样,喜欢关心天下大事,并且有自己的见解。娄四爷摇着扇子说,什么瞎逼南京,那是做京城的地方吗?甭说远的,就说长毛太平天国,在南京折腾了几年啊?还不是完蛋了。要成天下大事,还得建都北京。凡是建在南京,都长不了。
娄四爷的话,说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21年之后,转眼到了1949年10月,北平又变回北京,成为新中国的首都。可惜这时候娄四爷已经贫困潦倒,变成蹬三轮的了。宣布成立新中国的第二天,娄四爷骑车路过聚闲斋茶馆,见老掌柜白金农正在茶馆门口晒太阳。
娄四爷把车子放慢,停靠在路边,冲白老板打招呼说,吃了吗?
白老板走过来说,四爷,还是您英明,让您说中了,南京长不了。
娄四爷拿着黑不溜秋的脏毛巾,抹着头上脖子上的汗说,那是,我是谁呀,能瞎说吗?
邱老板又说,您再给我预算预算,我这聚闲斋今后怎么着?
娄四爷说,我看长不了。
邱老板问,庸为什么?
娄四爷说,你没看见有钱有闲的主儿都颠儿了吗?就剩下我这样的劳动人民了,谁有钱有功夫进你聚闲斋呀?
预言家娄四爷又说对了。聚闲斋惨淡经营了没有几年,就公私合营,变成了炸油饼熬豆浆的人民小吃部了。
不过新中国政府对劳动人民还是很关怀的。听说娄四爷有文化,就安排他去菜市口中学的工人扫盲夜校班去教历史。到了1957年,面对着当时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的社会主义运动,娄四爷又预言,中国人都喜欢自己顾自己,凑到一起不出活儿,早晚还得单干。
这句话让娄四爷带上一个右派分子帽子,被发配到运输合作社去蹬三轮。当然,这话还是让娄四爷说中了。到了1978年,中国开始经济体制改革,恢复了单干。
那年娄四爷已经80岁了,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他那个破扇子,遇到熟人,还经常摇着扇子说,我是谁呀,能瞎说吗?
以上还不是娄四爷最精彩的预言。最精彩的一次是在1969年,也就是娄四爷71岁那一年。那年春天,中苏在黑龙江珍宝岛开了火。到了夏天。北京城开始动员人口疏散,谣传中苏要交战,人心惶惶。那时候娄四爷早已经被运输合作社开除了,正在街上捡破烂。有一天,娄四爷和另外一个捡破烂的历史反革命牛二爷,蹲在路边垃圾堆旁边,牛二爷给娄四爷上了一根烟,说,四爷,您给说点什么?
娄四爷伸嘴刁上烟,等着牛二爷给他点上火,然后深深地冒了一口烟,接着一边用钩子把拉着眼前的烂纸,一边说,我估摸着,出不了三年,中国美国要握手。
三年之后,美国总统尼克松果然按照娄四爷的愿望来访华,跟毛泽东主席握了手。尼克松来到北京之前,派出所的小片警郭耳把街道上五类分子集中起来训话。郭耳指着这帮人说,你们都听着,美帝国主义头子尼克松,要来北京访问,在这个期间,你们这些人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五类分子解散之后,牛二走过来,冲着娄四爷伸大拇指,小声说,四爷,您行呀,又让你说着了。
娄四爷说,可不是,我是谁呀,能瞎说吗?[2006/3/14][2007-5-29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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