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群中的依柔,已不像她当初楚楚柔弱的样子了。凭心而论,逆境中的她,慢慢懂得如何内敛承让,坚忍不拔,更已把它作为一种境界来追求。
夜深时分,纤细的依柔独站在院子中央,那棵橘树前。她把头往后仰了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仍然驱赶不尽内心的忧郁。只听风过,橘花浅笑,秀木轻摇,夜浪起伏。奏一阙心灵冥冥之音,然后,寄夜幕弥漫中,如出笼之鹤。她多么想,她如果可以做到。
夜,无声地又把深色往前推了一步。还是那棵橘子树,随风摇曳后,不吵不闹,安享入梦了。她却不能随之入梦。她想起了孩子的爸爸,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认真地、主动地想他,全是因为女儿白天的问话:“妈妈,我今天在Pre School学了这些三角形,有Small,Medium,还有Large,你看妈妈”。三岁的女儿顺顺,有些得意的扬起她手中的功课,依柔看见上边老师给她贴了一个Sticker。
顺顺继续说:“Nancy老师讲,Small是我,Medium是妈妈,Large是爸爸,所以呢,应该这样连线,Daddy goes to Daddy, Mammy goes to Mammy,Shunshun goes to Shunshun”。顺顺趴在地上,拿著画笔一笔一划的认真对照连线,嘴里念叨著,头还一摆一摇的。
“妈妈,我想广州矮个子爸爸了”。三岁的顺顺轻轻的来到我的身边,把头放在依柔的腿上低声地说。
依柔听到这儿,心猛地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知道。三岁的女儿要比其他的孩子懂事,也早熟。所以,一直不在妈妈面前提她的爸爸,就怕妈妈不开心。今天,也许,她小小的年纪也有她不能承受的时候到了。依柔有些紧张她有什么想法。
“妈妈,我我喜欢爸爸。”顺顺低著头,有些吞吞吐吐的但很肯定地说。
“虽然妈妈不喜欢爸爸,但我喜欢爸爸。”顺顺把头一扬,语气坚定,有些执拗。
“如果,你只能选爸爸或妈妈,你愿意和谁在一起呢?”依柔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毕竟这实在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特别是对一个只有三岁年纪的幼儿。但似乎已经晚了,顺顺听懂了。
“妈妈,我喜欢有你们两个,爸爸和妈妈,我要你们两个我要每天爸爸来接我放学,妈妈在家做饭,就像Jasper的家一样,我喜欢像其它小朋友一样,有爸爸。今天,Rene问我有没有爸爸,为什么从没见到我的爸爸,说我没有爸爸,还和其他小朋友笑我,我生气就推了她,她哭了。我告诉她,我有爸爸,我的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是个科学家,是医生,爸爸在广州飞机场还给我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还有绑头发的发夹,还有好多好多呢”顺顺一口气把她要表达的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小脸已经涨红,基本上表达了她想表达的东西。
依柔全听懂了,心却一直隐隐作痛。广州机场,是她对她的爸爸最后一次的记忆,看不出她到现在还深刻的记得。
依柔心痛地弯下身来,把她搂在怀里,深深地搂著她,不想说话,泪水却无声的流了下来。依柔一直在努力地做好妈妈的样子,当她听到这幼小的呼唤时,深深地歉意使她的内心翻腾不已。毕竟她再怎样努力工作,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还是不能满足女儿的需要。
“妈妈,你哭了吗?”顺顺很善解人意的用她的小手捧著依柔的脸,在问。
“没有,只是妈妈的眼睛有点疼。”依柔掩饰地答到。
“那,快吃药吧?”顺顺马上跑到厅里,只听到她拿起凳子的声音。因为她够不到桌子上的药,只能踩个凳子。一会儿,顺顺跑回来,手里却拿著她常吃的小儿太极丸。
“妈妈,快吃一个,姥姥说,吃一颗这个美国糖,哪里都不疼了”顺顺牢牢记得在中国时,姥姥每次喂她吃药都会这样说。
“我,我不想吃。”依柔有些躲闪。可是已经晚了。顺顺拿著她用力拔开的药丸,已经送到依柔的面前。
“快张嘴巴,这是糖,你不吃,要打屁股哟”顺顺很认真地命令著,分明是学著依柔的说话声调。顺顺的另外一支手里还摇摇晃晃的拿著满满的一杯水。
依柔笑了,噙著泪温暖的笑了摸摸顺顺的小脑瓜,很听话地拿起女儿手中的小儿太极丸,很认真地吃了下去,虽然她一直以来最怕那中药的味道,不过,今天她觉得没有那么苦了。
顺顺咯咯的笑了,很荣耀自己也可以让一直很严肃的妈妈听她的话,有些得意,很有成就感。
“妈妈,高高的、胖胖的爸爸,什么时候来呀?”顺顺忽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问道。
“What?”依柔愣了一下,继而会心一笑:“你天天和我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去找呀,不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好爸爸,好不好?”依柔试探地问。
“妈妈,那个广州矮个子爸爸,如果给我们好多的钱,我们就喜欢他,好不好。”
“What?”依柔又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顺顺做了一个鬼脸后,已经跑开了。
“这个白眼狼。”依柔摇摇头笑道。刚想转身,陡然想到,全家人都曾这么亲昵地称呼过顺顺,包括他。
依柔一阵黯然。
【加州】雪米阳
《侨报》副刊,2007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