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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老严的奶酪?

(2007-08-01 12:28:19) 下一个
老严(Jan)最近频频出镜,晚报上好几次刊登了有关他的船校和铁船海神号的消息,其中有一张照片令人难忘: 老严依然带着那副老式眼镜,圣诞老人似的胡子修的整整齐齐。他单腿跪在海神号油光发亮的甲板上,双手叠放在腿上,脊背挺得笔直,一脸肃穆,面视前方。 他身后站着50名船校学员。
 
老严的船校成功了!真为他高兴。我猜他一定是在默默地谢天谢地谢大海,但我拿不准他对那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公司是感激还是怨恨。
 
老严去年夏天被迫离开公司时是我们项目部门工龄最长的同事,他的办公室在我的隔壁。按照挪威晚进者先出局(last in, first out)的不定之规,他应该是最安全的。但是两年前老严不知如何得罪了从美国归来的新老板泰野(Terje),有一日突然收到公司的一封信,信里列举了老严十几条罪状,请他引咎辞职。这一美式做法在我们这家典型的挪威公司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猜测,一定是老严倚老卖老,不领将令,惹恼了泰野。也有智者预言,泰野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杀一儆百,但选错了对象。
 
我们项目部门的同事相对来讲都比较独立,大家各管各的项目,偶尔在一起聊聊家常,颇有点儿莫谈公事的味道。老严尽管平时少言寡语,独往独来,但人缘应该是很好的,主要归功于他的海神号。每年六月他和公司的业余活动委员会一起搞一次海上夏游活动(Lyst paa baatlaget),无私地用海神号载着我们这些没船的同事和家人在斯达湾格的峡湾里畅游一天,我家基本上年年都参加这项活动,我老妈,还有公公婆婆来访时都沾了老严的光,领略了著名的峡湾风光,体验了海盗后人的海上休闲方式,还品尝了挪式野餐加烧烤。老严的奥地利夫人作的草莓蛋糕几乎成了活动经典。船上的老严跟办公室里的老严截然不同,他总是头戴一顶船长帽,喜笑颜开地同人们聊船谈海,一肚子跟船有关的故事和笑话使他成了孩子们崇拜的偶像。最喜欢这项活动的是孩子们。上周六带妞妞去爱食节时,她看着林林总总的船只,还提到要寻找海神号。
 
老严这一出事,同事们都行动了起来,几个工会小组联合起来,收集了几十个抗议签名,工会的免费律师研究了公司的人事条例,再结合挪威的劳动保护法,给公司上层写了回信。大意是公司无权辞退老严,因为资方只有在发出了三次口头警告一次书面警告后才能签驱逐令。众怒难犯,法规如山,泰野收回成命。老严不战而胜后又在公司里相安无事干了一年。
 
这一年适逢油价疯长,公司里变化很大,泰野以拼命三郎的工作精神官升三级,从部门经理当上了公司的副总裁。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订单纷纷而来,因此招进了大批人马,一时办公室短缺,我们项目部从三楼搬到了一楼,基本上还保证了一人一室。老严原本是分在我的隔壁,但没过几个月,办公室再告短缺,老严得令搬去与卡蕊同室。大家都心知肚明,泰野又向老严发难了。不禁又为他担心起来。
 
老严采用了沉默抵抗形式,对搬迁令不理不睬。两个月后,泰野忍无可忍,干脆再次给老严送了份驱逐信。老严这一次破釜沉舟,直接带着律师与泰野会面,一付随时奉陪到法庭的架势。  会面细节无人知晓,但第二天,公司总裁亲临老严的办公室,闭门密谈了半个小时。
 
几天后,老严来到我的办公室辞行。他给我看了公司的新offer,补偿金为六个月的薪水,无条件立刻离职。原来总裁为了公司形象决定高价'买'走老严。一般来讲,这种官司一旦闹上法庭,必定会被登报宣扬。而公司正是用人之际,不敢冒险,就任老严开高价,老严也就没客气,狠狠地敲了公司一笔。 
 
老严说,心寒啊,没想到忠心耿耿地为公司干了这么多年,57岁了竟落了这么个结局。他说这一年来看似平静,但从未真正放松过,精神损失巨大,连夫人也备受煎熬。 好在这六个月的薪水再加上一生的积蓄和银行贷款,可以足够让他开始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 开船校!
 
临走之前,老严劝我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愿意做我的推荐人。他意味深长地说,Who is next? (下一个是谁?)  我听得脊背发凉,难道是我不成?这个部门老严一走,就数我的工龄最长了。
 
通常离职蛋糕都是公司秘书安排的,而老严的蛋糕是我张罗的,兔死狐悲啊。我找到老同事购买部经理谢尔(Kjell),问他可否入账报销? 谢尔二话不说,报!谢尔还发起了集资买礼物活动,自愿参加者每人捐50克朗。
 
两个大蛋糕买来了,我和卡蕊没按惯例给大家发伊妹儿,而是到跟老严共过事的同事办公室单独邀请,也没去大餐厅,就在我们部门的聚会场所低调地搞了一个告别仪式。老严从卡蕊手里接过鲜花时眼圈红了,他强作欢颜发表了简短的告别演讲,主要是谢同事,祝大家一切顺利,并告诉大家他的船校计划。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很绅士地从始致终未提公司一个不字。
 
老严走的那天我已经回国探亲去了,四周后回来发现桌子上摆了一个计算器,上面印着老严船校的电话和联系地址。 我至今还未用过。
 
后来听同事透露,泰野并不是无缘无故跟老严过不去的。老资格的老严工作久了自成一体,对泰野的改革方针不理不睬,而且老严上班时常常闭门弄船,有时不打招呼擅自旷工,天长日久,小水珠集成大雪球,最后招致泰野毒手。
 
孰是孰非,无从知晓。如今,我安然无恙地当着我的元老,泰野也从未找过我的麻烦。细细想来,我从小在家从父母,在校从老师(个别老师除外),上班从老板,除非公司倒闭,部门改组,老板哪里去找像我这样的三从四德的好雇员。每次想到这里,再看看古道侠肠的谢尔卡蕊,换工作的念头就烟消云散。工资低就低点儿吧,反正有老公作经济支柱。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严船校的成功充分证明了树挪死,人挪活。不知是否受了老严的刺激,公司最近人事变动频繁得象走马灯似的,老板们已经停止向全公司公布辞职人员的信息了,离职蛋糕也好久没吃了。莫非新奶酪真的是更大更香?
 
报上说老严要换船了。 海神号原本是丹麦五十年代制造的海岸巡逻救生船,曾救人无数,而它救的最后一个人应该算是主人老严了吧 - 一个现代版的海船救主的传奇。海神号最大特色是全身钢铁结构,在目前流行的轻巧单薄的塑料船中卓尔不群。老严十几年前在海神号退役时买了它,从此把它当成了家庭一员。海神号不负其主,几乎年年夏天在海上穿梭,还把老严的夫人和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了合格的驾船手。 如今船校扩大,海神号变老显小,老严不得不忍痛割爱,寻找新船。新船已经基本看好了,名字也想好了,准备叫海神二号。
 
再见海神号,怕是只有在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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