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非,知名作家和讲师,育有一子一女。
曾经,高寿给人的印象是含飴弄孙,福禄寿喜,一片喜气。然而,不知何时,近年来每当中年朋友分享奉养高堂的经验时,态度和语气常不是喜气满堂的福,反而是叫苦连天的狼狈。為何会这样?
扶老,是现代儿女的挣扎
放眼四顾,婴儿潮这一代尚不到少子少孙现象,兄弟姊妹三到四人的也有,照养父母起来,却奇怪地总是捉襟见肘,充满著挣扎和压力。
而且最大挣扎,已不在「应该不应该」奉养父母,而在愿意不愿意,需要不需要。此处所说的「需要」,是指父母是否已到生活无法自理,行动无能自立的重大需要时,儿女才犹疑挣扎著开始思考要如何处理。很多时候,「处理」也谈不到长期的奉养方式,而是只针对眼前作危机控制。在重要时刻,作关键性决定,来暂时度过父母各种老年的危机。
个人主义衝击著华人孝心
若说如此种种,乃因世风日下,孝道走样。那麼,现代到底吹的是什麼样的世风呢?是西方盛行多年的个人主义,对虽然有著悠久优良传统的华人,也在大大地衝击。
这世风鼓励著我们要追求掌控自己的生命目标,享受选择自由,并主导什麼时候爱,用什麼方式爱,去爱谁和被谁爱。重点是:一切都不能失控。
於是,我们在生活中汲汲忙碌,或在职场上衝杀,追逐自我价值实现;或赚取金钱,好能过上优裕品味的生活;或投资退休基金,以便换取未来的生活保障;或拥有方便性的人际关係,一旦產生衝突,就斩断往来,保持距离,免得复杂难缠。
若碰到不能发展所长的际遇,就逃避;出现会改变现有生活方式的索求,就忽略或拖延。当然,感情上也最好保持不冷不热,可掌握、可预测又不颠覆情绪。长久以来,这自我中心的生活方式,发展出一个紧密又不透风的茧。
但当父母进入晚年,有所需要时,这茧便开始被颠覆。从抗拒拖延,到不得已的勉為其难,到接手后的不断挣扎,到在挣扎中罪疚难安,正是后现代成年儿女面对扶老责任的写照。
孝养不再是顺理成章
就在我们面临资讯爆炸,多面刺激我们要追求餵养自我的同时,我们的家人也正活在史无所有的长命现象中。因著现代的医疗进步,人类寿命因此被延长了。然而,却也有很大比例的长者是活在长期病痛中,需要他人的照顾。
社会虽有不同程度的医疗安养制度,但救急救不了长。许多时候,还是得靠家人来提供或安排各样老年人的照养需要。但在抽掉了多年的中国传统,免去晚辈名分中的责任义务,生活裡又缺少可参考的孝养模式时,父母一旦年老多病,晚风一阵袭来,现代成年儿女常可说是一张白纸,毫无训练地便得菜鸟般茫然上阵。
面对老年特有的生命脆弱,肉体孱弱,生活无助,情绪不稳等问题时,从束手无策到抱怨抓狂者皆有之。再加上两代间若又曾有未了的衝突,陈年的复杂恩怨等,旧恨加新愁,儿女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暴露出自己生命裡的伤口、软弱、失控和无助。是留?是走?心裡不知演练过多少回。
扶老,是软弱裡爱的学习
所以谈「扶老」,原本应是强者对弱者的扶助,壮年对老年的支持,但在21世纪裡,壮年儿女只有年纪没有强壮,在牺牲奉献上反而很显弱势,要扶老,变得必须要抱著学习的耐心,好好地走过一场爱的挣扎。
也可说我们是在自己的软弱中,挣扎著学习如何向父母伸手,学习如何扶持父母,同时自己不会被掀倒。学习如何对失去一大部分自我掌控的生活,暗中哀悼,再抗拒奔回原本忙碌充实的时间表,重拾想要拥有的生活方式。学习如何面对父母愈来愈多的衰老和需求,把自己的需要暂放一边,而尝试付出、牺牲和奉献。
而且,我们面对的是生命的本质,生老病死完全无法由人,只能边走边瞧,一切未卜,只除了最后的终点。面对这最后终点,也有自己的恐惧和无助要学习对付。
所以扶老,若只当责任来做,自然就苦不堪言,因為我们心理没準备,生活没预备,是在忙碌生活裡的添斤加两,自然扶得歪歪倒倒,无法帮助父母走得漂亮。
但若把这当作生命裡的一门必修课,好好学,了解自己被迫揭露出的软弱和无助,正是上帝在我们生命裡作工的时刻,就可走出一条深刻的信心歷程,经歷一路恩典的带领。
所以也无需畏惧。虽然是在挣扎中学习著扶老,但我们的个性和对生命的韧力,也在挣扎中被塑造、被建立。晚风习习的时候,就是我们迎风而立的时候。仔细聆听,风中会有许多故事的声音。我们可以试著彼此倾听,彼此扶持,并重新用指头把「孝」字改写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