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话话红楼 (35)----再看曹雪芹(四)
《再看曹雪芹》的前三节中,讨论了围在曹雪芹身世上的迷团,有兴趣的网友可在我的博客中找到。从这一节起,我们讨论曹雪芹身边的几个朋友。我是想通过对这几个朋友的讨论,了解曹雪芹晚年的生活和对《红楼梦》的创作。
人们知道最多的,也是和曹雪芹有过多次诗交唱酬的,应该是敦敏,敦诚兄弟二人。敦敏,敦诚兄弟生于皇家,是英亲王阿济格的五世孙,和曹雪芹生活时代的皇帝乾隆是远房堂兄弟。兄弟俩平生没做过什么大官,却都喜欢诗词文章,编辑刻印过自己的诗集。如敦敏的《懋斋诗钞》,敦诚的《四松堂集》,《鹪鹩庵杂诗》等。
已故红学家吴恩裕老先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发现了几个对红学研究影响深远的古籍,其中有敦敏《懋斋诗钞》的稿本;有与敦诚《四松堂集》刊本和底本不同的《四松堂诗钞》;以及《鹪鹩庵杂诗》钞本等。非常重要的是,在《鹪鹩庵杂诗》里,为曹雪芹写的悼亡诗,完全不同于《四松堂集》底本(即当年胡适借给周汝昌的藏本,胡适离开大陆时,特意留下用于后来的研究) 里的悼亡诗。不仅诗的用词不同,甚至诗的数量也不同:不像《四松堂集》底本中只有一首,而是两首。我们就先研讨一下这两首诗中的第一首。
挽曹雪芹
(一)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垄孤儿泣 (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泪迸荒天寡妇声。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唯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二)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
三年下第曾伶我,一病无医竞负君。
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
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曛。
第一首,和周汝昌从《四松堂集》底本中过录的《挽曹雪芹》差别不是很大。我把它也抄在下面,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挽曹雪芹
四十年华付杳冥, 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应逐 ,(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 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 鹿车荷插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衫泪, 絮酒生刍上旧迥(jiong)。
可以明显看出,前面的《挽曹雪芹》,是写于得知曹雪芹去世不久,或者是参加葬礼后的第二天。可证明的是首联的第二句“晓风昨日拂铭旌”,昨天曹雪芹刚刚出葬。尾联在问,假如老友们怀念你的冰清玉洁,到何处去奉献象《离骚》那样的诗赋呢?感情色彩是很凝重的。
后面的一首,应是在收入自己诗集时的改写。感情色彩远远不如当年。比较一下两个第一句:“四十萧然太瘦生”和 “四十年华付杳冥”,当可明断。那一个“太”字,饱含了对老友英年早逝的深切伤怀。再有,额联的第二句,“泪迸荒天寡妇声”是很形像的现场描述;而“新妇飘零目岂瞑”,虽是文雅多了,却感受不到作者体验过的震撼了。最后一句中的“旧迥”,说得是“旧日(葬礼之日)所到的那荒野之地”,可见是日后的改作了。
诗虽被改得更为文雅,合律,但原诗中有关曹雪芹的身世,却没见增减。从这首诗上,红学家看得最多的,是开头的四个字:“四十萧然”和“四十年华”。敦诚两次提及“四十”,说明他是很明确曹雪芹是四十而终的。再根据《四松堂诗钞》中,在这首诗前面注明的写作年份“甲申”(1764年),就可以清楚地推定出曹雪芹的生年,应该在1724年前后。但这一推定,就使敦诚自己处在了非常尴尬的境地;也使新红学家们陷入了近百年的争执。
1724年,是雍正二年。上距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去世的1712年,晚了十二年。敦诚在另一首诗的自注中说,曹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也就是说,曹雪芹跟着他的爷爷在江宁织造的任期上呆过。敦诚是曹雪芹的好友,他所知道的曹雪芹的年龄和往事,应来源于曹雪芹本人。那个时代的人,四十岁和六十岁的差别应该是很大的。曹雪芹要能记住跟爷爷在任的往事,死的前后,怎么也该六十上下了。敦诚生于雍正十一年(1733)年,1764年曹雪芹死时,他三十一岁。假如说,他和年长他十岁左右的曹雪芹保持了十几年诗交酒酬的关系,还是可以令人信服的。怎能想像和一个几乎和他父亲同龄的人称兄道弟交往了多年,临到终了,还不知他的真实年龄呢?所以,我宁肯相信敦诚诗中所言的四十而终,而不会相信他曹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的说词。
敦诚的这一句“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很明显是个谬误。但问题是为什么多数的红学家宁愿相信它呢?为此,多数红学家们总是想把曹雪芹的岁数往上拉,拉到接近到1712年这个坎,来解决敦诚的失误。但最大努力也只到了1715年,还是接不上“曹寅织造之任”。多数红楼爱好者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接上“曹寅织造之任”,这里关键的原因,一是要曹雪芹在青少年时期,有机会享受过衣锦繁华的贵族生活。曹家的鼎盛,只出现在曹寅的任内。曹寅死后,特别是过继儿子曹 的任期,曹家迅速地败落了。那《红楼梦》中,贾府和大观园的创作原型,总不能是曹雪芹头脑中凭空想像出来的吧。其实,这本是有关文学创作理论的争辩,不是以考证为主的红学家主要方向。在我看来,让红学家相信“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更重要的原因,是“先祖寅”这三个字。
曹雪芹的身世不明。任何官方正式的文件,和民间的方志族谱,都找不到曹雪芹这三个字。他只出现在几个文人的诗集和文章中,而且可以明显地看到以讹传讹的痕迹。作为同时代人的记载,最重要的应该是和他有过十几年友谊的敦氏兄弟,和乾隆时期的大文豪袁枚。前者是可证实的好友,后者是以学识著名的名流。所以,如果从敦诚口中说出,曹雪芹的先祖是曹寅,那对于陷于绝境的曹雪芹身世考证,无疑是久旱的甘露。就凭这一句话,就把曹雪芹与康熙时代大名鼎鼎的文人,官僚和皇帝的亲从曹寅建起了血缘关系(当然,还有大文豪袁枚的曹雪芹是曹寅儿子的一说,更站不住脚了)。自然,红楼里外也就遍布了曹家的故事。在我看来,红学家们有着一种特殊的爱好,就是有意识地选择史料为自己所用。
在一些红学家的眼里,明明知道“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这句话不实,但他们宁愿说“随。。。任”可能有误,但却坚信“先祖寅”是正确的。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
大家都知道,有条有关曹雪芹卒年的脂砚斋重要批语“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反对曹雪芹死于壬午年的专家们,总在强调这句话中“壬午”是错的,可又偏偏相信壬午后面的“除夕”是正确的。尽管除了这句话外,没有任何其它证据可以证明曹雪芹死于除夕之夜!
《再看曹雪芹》(一)(二)(三) 在“红痴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