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活儿话红楼(6)-----脂砚斋
(2005-02-15 2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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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27年[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甲戌本) 问世,红学研究中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脂砚斋”这三个字。上世纪80年代后,由于思想解放和文学商品化的推动,更是到了凡是研究 [红楼梦] 的,“ 没有不知道脂砚斋的”的地步。(冯其庸语) 。红学大师周汝昌更把脂学和曹学, 版本学,探佚学归结为红学研究的四大分支。而在这四大分支中,脂学又是连贯其他三学的关键。是重中之重!目前的现实是:研究曹雪芹的身世离不开脂砚斋;研究后四十回的真伪离不开脂砚斋;研究各种版本的异同,也离不开脂砚斋。用专家的话讲脂砚斋是打开红楼迷宫的钥匙。脂砚斋和脂学成为了真正的“显学”。清代竹枝词讲“ 开口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亦枉然”,到现在真成了“开口不谈脂砚斋,读破红楼亦枉然” 。这就是近20年红学研究的现状。毫无疑问,它是过头了。但也反映了脂砚斋和脂评的重要作用。如果说,红学研究是一面大旗,那脂砚斋则是支撑这面大旗的旗杆。
我在以前写过的几个短文中曾简单地介绍过脂砚斋和脂评。这篇短文所谈的,很可能与以前讲过的重叠。我将尽力不重复以前写过的重点,特别是欧阳健对脂砚斋的辨伪。就简单地“就脂话脂” 吧。
首先要问的是:谁是脂砚斋?他和曹雪芹有什么关系?目前红学界尚无定论。最早提及脂砚的是名叫 裕瑞 的皇室宗亲。在他的 [枣窗闲笔] 谈到 [石头记] 时,“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的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 [红楼梦] ”。裕瑞生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 ,死于道光十八年 (1838年) ,和曹雪芹不在同一时代,多数话是他从他的前辈亲属中听到的。而 [枣窗闲笔] 是在1957年才被人们知晓。由于发现的比较晚,胡适的 [红楼梦考证] ,俞平伯的 [红楼梦辨] 及周汝昌的 [红楼梦新证] 第一版都不曾提及。周汝昌在 [新证] 的第二版中,对其真实性是怀疑的。所以尽管这个资料透露了鲜为人知的信息,在红学研究中的影响却不是很大的。因此脂砚斋为雪芹之叔说,一直未能得以确认。
[甲戌本]的收藏人名叫刘铨福,清末人,大收藏家。他在[甲戌本]里面写过五个跋语。其中一个说:“此本是 [石头记] 真本,批者事皆目击,故得其详也”;“脂砚与雪芹同时人,目击种种事故,批笔从不臆度”。他是另一个讲脂砚斋是雪芹同时人,且批书从实的人。问题是他讲这些话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细节早于他读到 [甲戌本],抑或是他读完 [甲戌本]的感受。就不得而知了。很明显,其作用是大不相同的。如果是前者,无疑他的话可作为红学研究的宝贵资料。但如果是后者,那任何一个读过脂评本的人,都有可能做出类似的判断,其史料价值就不复存在了。而我的观点倾向于后者。在芹脂的关系上,他仅用了“同时人” 这个词,并未讲出更多的“秘闻” 。
胡适是[甲戌本] 的发现人。对脂砚斋崇拜有加,倾向性是极大的。而他早年的夥伴俞平伯,到晚年却站在基本否定脂砚斋的立场上。这应和他从五十年代开始,长期作为“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红学代表人物”(毛泽东语) 而反复被批判有密切关联。令人感兴趣的是周汝昌对脂砚的看法。他之所以否定裕瑞的[枣窗闲话] ,是因为他认定脂砚斋应该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与雪芹一同经历过“秦淮旧梦” 的知己。敦诚悼雪芹的诗中有“新妇飘泠目岂暝”句, 周汝昌认为这个新妇就是脂砚斋。如果进入到楼中,脂砚斋便是史湘云。由于周汝昌在现今红学界的泰斗地位,所以许多通俗文化作品多采用他的这一观点。但我们在脂评本中所见笔笔皆是的内证,如自称为“老朽”, “朽物,” 及“命其删去” 等,均不象一个旧时代女人的口吻。 周汝昌先生从年轻时代的 [新证] 到新近以近九十高龄完成的另一考红大作 [红楼十二层] ,一直坚持“妻” 说而不变。其“咬定青山不放松” 之韧,旁人所不能也。我认为,除非有新的史料能证明芹脂的关系,裕瑞的 [枣窗闲笔] 是唯一明确指出脂砚是雪芹之叔的史料,我们还是应该回到尊重史料的立场上。
二.脂砚斋做了什么? 有十一种早期抄本[石头记] 上载有脂砚斋的批语。被红学家称为脂评本,简称脂本。这里又分为两种不同的脂本。一是书名上明确些写了“脂砚斋” 三个字的抄本,如[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甲戌本],[已卯本]和[庚戌本]。[甲戌本]仅存十六回,[巳卯本]仅存四十一回,[庚辰本]存有七十八回,均是残本。另一是书名未标明脂砚斋评,书中却含有与以上三个脂评本相同的批语。如[戚蓼生序本石头记] ,后因被有正书局石印出版,又称[有正本];[蒙古王府本]; [ 郑振铎藏本];[苏联列宁格勒藏本] 等。这些多是八十回本,比较完整,且均以[石头记] 为名。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本] ,称为[梦稿本] , 是脂评本系统中唯一的一百二十回本且以 [红楼梦]为名的抄本。 同不是脂评系统的程伟元,高鹗一百二十回刊本[程甲本] 相比,脂评本的特点就是书名为[石头记] ,而且没有后四十回。脂砚斋以亲身经历了小说中众多历史事实及深知雪芹创造理念,深知曹家家世为由,在这些早期的抄本上留下了近八千条批语。如仅以标有“脂砚斋重评” 之名的三抄本计算,也有四千六百条之多。这就是脂砚斋的所为,也仅此而已。
三,脂评都讲了些什么? 几千条批语,多数是读了小说后的感受。从几个字的,到大段的议论。这和其他古籍书上的批语并无二致。脂评之所以重要,之所以引起红学家们的深刻注意,并不是由于这占大多数的一般批语,而是为数不多的,却对研究 [红楼梦]有指导意义的特殊批语。红学家们将他们归纳为以下几个重点:
1.雪芹的生平和家世:最著名的就是那条几乎每个红学爱好者都耳能详熟的“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的这条了。再有,在元春省亲一文中批道:“借省亲写出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则直接把曹家在江宁接驾康熙南巡与小说联系起来了。又如,在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所计划改变的五件事处,有批道,“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恸,血泪盈面”,完全是一个过来人的感受。还有多条批语直接谈及到曹寅及往事,就不一一列举了。
2.与雪芹分享著书:对正文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脂砚批语曰:“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 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了去,方是巨眼”。 正面直接了当地肯定了曹雪芹的著书权。 甲戌本第一回正文中出现了仅甲戌本有的一段话“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这其实是雪芹将脂砚写进了红楼梦正文中了。甲戌本第一回回前有个独有的“凡例”,凡例后有首七律诗,现抄录如下: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这首诗是曹雪芹所作,还是脂砚所作,红学家至今不能确定。如果是雪芹所作,为何其他版本均未收入?若是脂砚所作,则足以证明他在红楼成书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这首诗和诗前的凡例是成就了甲戌本价值的一个重要因素。
3.佚文与续书: 有条脂批:“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 又道:“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 在有关湘云的结局上,有批道:“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这几件事,我们在现今的后四十回上都是看不到的。在宝玉的结局上用了“叹不能得见宝玉悬崖撒手文字为恨”, “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 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诫,叹叹“等。家败后,宝玉贫困寒酸的生活境况,也是在现今的后四十回中找不到的。更重要的是让读者知道了后几十回的手稿遗失了, 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 就只能是别人的续书了。
4. 秦可卿死的揭秘。我已经在 [秦可卿] 文中谈过了。不再赘言了。
四, 如何看待脂砚斋和脂评?从甲戌本一出现,脂砚斋就被红学家奉若神明。红学研究就开始围着他转。随着几十年的新发现和深研究,围得越来越紧,转的越来越快。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有人对脂砚斋的地位发出了挑战。认为脂砚的文笔拙劣,脂评疑点太多。但范围还是局限在,脂砚是否应该享有如此高的地位及对脂评的研究是否垄断了红学研究等问题上。到了九十年代,欧阳健才明确地提出把脂砚从红学研究中扫地出门。他的观点受到了以维护红学大厦基石为己任,为数众多的红学家的抵制。但从他的大作 [还原脂砚斋] 问世以来,还未见全面反驳的文章来回应他的挑战。或许一个重大的辩驳正在酝酿之中,我期待着这红学研究中新的暴风雨的来临。相信经过风雨的洗礼,红学爱好者们会更清晰地看到一个真实的脂砚斋,更深刻地了解这二十世纪红学研究特有奇观的真相。
脂砚斋的文学水准远不能和雪芹相比,这从脂批的文字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脂砚却无愧地写到:“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 。后世红学家也逐渐把芹脂并列,如邓遂夫先生几年前校订的[甲戌校本],就在作者栏下明确写上了 曹雪芹 脂砚斋 。换句话说,[石头记]的作者是曹雪芹,而经过脂砚斋评过的 [石头记] ,作者则就是曹雪芹和脂砚斋了。那要是有更多的人再去评呢?“茜沙公子情何限,脂砚先生恨几多”,你是相信他真的和中华文化最珍贵的遗产相辅相成,相映生辉呢?还是相信这一切其实都是从某个红学家开始的“红楼梦魇” 呢? (张爱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