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事实和真相

谣言、事实和真相


言论自由，是我喜欢讨论的话题。但在中国，却缺乏讨论这个话题的氛围。本来，言论自由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不辩自明的常识。可在中国特色笼罩下，言论自由还没有成为中国人民的常识。

　　一说到言论自由，中国人就容易联想起谣言。谣言这个古怪的玩意儿，历来都让中国人害怕。历史上，我们就有著名的故事：《流言三至，母不信子》，以证明谣言的可怕。为此，我们可以重温一下这段故事：

“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踰墙而走。”

　　这个故事翻译成今天的文字，大致是这样的：

　　“从前曾子住在鲁国一个叫费的地方，费有个和曾子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子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曾子的母亲说：‘我儿子不会杀人的。’若无其事地（继续）织布。过了不久，又有人说：‘曾参杀了人。’曾子的母亲还是若无其事地织布。不久，一个人又告诉她说：‘曾参杀了人。’曾子的母亲害怕了，丢下梭子跳墙逃跑了。”

　　简单分析一下这个故事，我们不难发现，故事的起因源于“曾参杀人”这句话。照现代科学看，就是有三个人向曾子的母亲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而曾子的母亲三次都准确接收到了这样一个信息，但反应却不一样。第一次，曾母说：“吾子不杀人。”第二次，“织自若”。说明她依据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能够自觉抵制“谣言”。但同样的信息第三次到来时，曾母就害怕了，于是“投杼踰墙而走”。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今天能从这个故事发现什么真相呢？

　　显然，单看“曾参杀人”这句话，应该是事实。的确有一个叫曾参的人杀了人，只是这个曾参，不是大名鼎鼎的曾子罢了。传递信息的三个人，都向曾母传递了同样准确的信息，可曾母却产生了前后迥然不同的判断。这说明，并非是谣言让曾母逃跑的，而是曾母自己的大脑做出了错误判断。因为，这个故事里根本就没有谣言。由此可见，即使是说的是事实而非谣言，也不一定能为我们展示真相。

　　这个故事的真相很简单，就是有一个与曾子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曾母本来可以很简单地澄清误会，找到真相。这就是问一问自己的儿子，遗憾地是，当时的信息渠道还不如今天发达，要做这件事，她必须出去找到曾子或者等曾子回来，这可能需要等待较长的时间。当然，她也可以等待官府的最后审判结果，在公堂上为儿子讨回公道。可是，她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立即丢掉梭子跳墙逃跑了。希望她老人家没有扭到脚。

　　为什么她等不及确认信息、了解真相就迫不及待地逃跑呢？是什么驱使她这样做呢？过往地一般解释，都说是流言的缘故。但我们前面已经发现，这个故事里并没有谣言啊，三个人所说的话，都是事实，却都没有反映出事实后面的真相。如果我们认同这个过往地一般解释，则我们必然认为那三个人不能说“曾参杀人”这句话。也就等于认同不准说事实，不准说真话。因为要禁止谣言，而最后却演变成禁止说真话了，你看奇怪不奇怪？

　　其实，驱使曾母跳墙跑的真实原因是古代的株连制度而并非什么谣言和真话。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流言三至，母不信子”这个故事的真相。显然，这个故事无法证明谣言的危害。

　　中国历史上，还有一个著名故事《三人成虎》，也是证明谣言的危害性的。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曾参杀人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

　　故事中的庞恭，是魏国非常聪明的一个大臣，因为要奉太子出质外国，必然要远离本国的政治中心，他担心这样的远离会造成魏王听信谗言而误会自己。在出行前，就对魏王讲了这个《三人成虎》的故事，算是给魏王打了一剂预防针。事与愿违，这剂巧妙的预防针却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当庞恭这位魏王的心腹大臣，从邯郸出使回来后，魏王连一次见面机会都不愿给他了。

　　韩非子的故事讲得很巧妙，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庞恭无法见魏王的原因。不过，我们都应该知道，这个原因就是“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显然，那些“过于三人”的“议臣者”都是谣言的制造者，他们天天围在魏王周围，宣传庞恭的劣迹、贰心，迷惑了魏王。而庞恭远在千里之外的邯郸，根本无法及时有效地向魏王传递自己的信息。因此，失去魏王的信任也就成了庞恭必然的归宿了。

　　韩非子讲这个故事有两个目的，一是给国王看，希望他们对近臣的谗言保持警惕，二是给大臣看，希望他们不要远离政治权力中枢，不给攻击自己谗言发生效力的机会。事实上，韩非子也给不出禁止谗言的任何有效办法。

　　我们今天来看，谗言能发生效用，正是因为信息闭塞的原因。庞恭无法向魏王有效传递有利于自己的信息，也就无法破解围绕在魏王周围的佞臣们，不断用谗言发起的不利于自己的宣传攻势。这正是现代文明主张言论自由的意义所在，只有言论自由才能破除宣传带来的对真相的扭曲和误解。

　　因此，消除谣言危害的有效手段，不是禁止发布谣言，而是保持言论渠道畅通，让各种言论都能自由有效地表达出来，这其实就是言论自由。换言之，所有打着要事实、要真相的旗帜，而要求实行言论控制、言论审查的口号，都是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也是与追求事实、追求真相的初衷背道而驰的。

　　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有谣言。谣言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坦然地接受它。在言论自由的社会里，谣言没有什么危害性，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的危害性。谣言和事实，谣言和真相都是无法分割的。如果我们希望自己看不到、听不到谣言，那也就等同于我们不希望自己看到事实、了解真相。

　　在文明社会里，国民和政府既不惧怕谣言也不惧怕事实和真相，而在专制社会里，却正好相反。有无言论自由，就是造成这种差别的根本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