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外，水长流 4

 

第一章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既然胡编烂造没功力，就老老实实讲一点真事呗。

让我先在眼前摆上一个漂亮的水瓶，一是口渴了喝水方便，不必再打断思路站起来，二是，我就把它当做你好了，这样唠叨起来也有劲。

这几年发生了好多事，当然我说的不是世界大事。女儿天天问我会不会爆发世界大战。我奇怪她才十三岁怎么会如此关心世界政治。而且，她是打哪儿听来的关于世界大战这个名词儿的呢？我们小时候，你和我的小时候，应该说是你我还不相识的开裆裤时节，第三次世界大战这词儿好像很时髦。等长大了，遇到那些黑白片儿解放重放的时候，我们才从那些电影里的GMD特务嘴里，时不时地咬牙切齿地听到这个过时的词儿。都说时尚三十年一轮回，我借此存了不少好东西等着闺女长大。想不到连政治名词都如此。

对我来说，你离开以后的大事，就是我爹走了。

小时候我爹肯定很爱我，满世界都知道老杨偏心眼儿，特别偏爱小女儿。其实我长得不好看，光从照片的面相上就能看出也不很聪明。回忆起来我却不知道我爹是在那些事情上偏爱我来着。我爹从来不高声大气地吼过任何人，也没有动过手，家里就那么点吃的喝的，也不曾见我比谁多过什么。偏心眼儿特明显的可能是我妈。因为我妈特别不喜欢我姐，老打她骂她。我姐后来老诉说我妈怎么用笤帚疙瘩打她，把扫把都打折了。我倒不记得那个，可是我确实记得看见妈妈踢她，把她一直踢到床底下，我姐始终不哭。当时把我吓坏了，一直躲在一边发抖，不知道我妈为什么。我从我姐的背影都能感觉到她的恨意。可是这个记忆里没有我爹。在我妈打骂我姐的大戏中，始终没有过我爹的身影留下来。

我姐长得特别好看，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颌，搁如今就是个天然版的流量小花。我家和你家，那时候还不是楼前楼后，姐妹俩和你们姐弟俩不一样，你们姐弟俩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看就是一家人，我们姐俩，小时候一点不象，成年了也不像。我走到哪里都有人问，你们俩是亲姐俩吗？我姐也看不出象我爹妈中的哪一个。倒是我，一看就是不幸继承了父母双方缺点的丑小鸭，无论跟着爹还是跟着妈出门，错不了肯定是亲生的不是拐来的，人家无论多热情，多有求于我爹，多想拍我妈马屁，也就说一句：“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再也找不出第二句可夸的了。

大学军训结束的时候，同学都借了训导教官的军服拍照。我其实一点不稀罕。姐夫家里都是高级军官，早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穿过将校服，深知无论多么不精神无颜值的人，一旦穿上军装戴上大盖帽配上肩章，男的都英俊潇洒，女的都貌美如花了。但既然拍照，我也不会自贬颜值，当即使用了无师自通的一套伎俩，借到了最高指挥官的军服军帽。这套技能，还在我当丑小鸭的时候，就能让隔壁的男生心甘情愿地顶着大北风，骑车十里地回家帮我去取一本文艺杂志，只因为我想立刻读到其中的一篇小说。女儿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在图书馆里，忽悠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大约十岁的非裔（政治正确第一）小男孩，把他的游戏机弄到自己手里玩，我当时就想，这种伎俩当真不需要教导，与生俱来个性使然。嗯，又扯远了。

合照出来，我居然腆居C位。照片拿回家里给父母看，老爹仔细端详了半日，拉着我妈，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她的奶奶。”我记得，立时全家三口的目光焦点都落在我身上。爹的是慈祥，妈的是审视，我姐，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不平和嫉妒，我已经不小了，察言观色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