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次第宫灯,如莲盛开。 清晨。 仍旧恢复了以往装束的信,淡雅的蓝色长衫,肩上有隐约的细线金丝龙绣。睡不着,于是很早就起来,等待着熹微的晨光。 空气里湿透了春日的微寒。 黑暗中,整个宫都还在沉睡,只有宫灯在闪烁微亮,在寂寞的廊道,信走走停停。忽然他停住,在一个房门口,太子妃的房间。
她正端坐,手里摆弄着一只特大号的风筝,颜色鲜艳,清纯婉约的勾描,所以那只蝴蝶翩然欲飞。她开心地笑起来,举着那只看上去刚刚完成的蝴蝶,孩子气的笑容,睁着她大大的眼睛低声叫道:“加油啊申帏初,一定会胜利!”看她的样子,就差没飞起来了。
信不禁暗笑,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子啊,这么孩子气,怎么会是他李信的太子妃?但是那孩子气的声音和举动,他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可爱。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没来由的慌乱,可爱么?李信,你觉得那个人,她可爱么?不,不是,你乱了吧,在心里,留下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惊叹号。 忽然发现她微微肿着眼睛。看来她并没有早起的习惯么,今天,难道是没有睡好?信低头想着,却发觉自己的奇怪,你在揣测什么呢,只不过是路过而已。 正想离开,忽然看见她的笑容瞬间消散,无穷花一样繁茂的落寞在她的脸上打开。她静静趴下,把头埋进她自己的臂弯。 本来想进去,可是他又收回了步子,轻轻地靠在外面,只侧眼看着动静,他不过是不想惊动她,谁都有自己的一份安宁和心境。清晨未到睡不好而起床的人,更是不希望被别人的冒失打扰。何况她刚刚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的不开心,是,想家了吧,对啊,算来她没有见到父母也有一个多月了。果然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容易想家的孩子啊。他微微舒口气,不动声色地离开,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吧,他再一个人游魂去好了。 她就那么沉静着,在她的臂弯里,想念。离开了家这么久,她很不习惯。宫很大,很美丽,但是就如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的感觉一样,这其实是个空寂冷清的地方,集合了人间所有的哀愁和寂寥,这里陌生的勾心斗角,在她在这里的日子里初露端倪,让她害怕,她不知道何去何从,她开始想念宫外的人间,真正的人间,那里才是真正的温暖的春三月,而不是现在宫里的四季繁华,似无光阴,美丽绝世,清冷无双。还有她所茫然的就是,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她因为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就对他有些心存芥蒂,他的冷漠和孤傲,让她不知所措,以后的日子,她…… 在殿外花园,无穷的花影下,他就那么坐着。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和奇怪,他似乎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有那一个陌生的女子,从此走进他的生命,开始成为他的妻子。妻子?他想到这个词,有些觉得荒谬和可笑,他对她,不过是留存了一些面容的印象和一点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一次新婚之夜的许诺,可是更可笑的是,这个诺言。它不如那些一般夫妇新婚的百年之约,相反,他们约定的,是分别。忽然在脑海里闪过那个面容,那个亭中惊愕而怨怒的面容,倾城而嗔怒,那,究竟是不是一直以来心目中婉约的孝凰,那个和着琴声低吟浅唱的优雅女子呢?他不禁有些茫然,那时候,他是看出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只是用冷峻来掩饰,心中波涛汹涌,却是脸上的风平浪静,呵,皇太子,果然必须是出色的戏子。也许,他们之间,并不似他一直以为的那么相似,只不过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而是自动忽略罢了。比如,他的素色,她的华裳,他的淡漠,她的执念,他们也许真的,是不同的。这一切不同的浮现,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可是,为什么心里竟然没有被抽空的感觉?他以为,告诉自己这一切,他会山崩地裂,但是没有,他的心平静得如雪山上的湖水。李信啊,你,你的心,是已经死了,才会如此没有感觉么?就连疼痛,你都忘记了么?你都忘记了么,李信? 乍暖还寒时候, 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 怎敌他, 晚来风急 。
天大明。 他起身,走到她的房间。 她已穿戴完毕,却是睡着了,就那么伏在桌面上,孩子样轻轻呼吸,安宁而沉静。头发轻轻挽着,犹如轻丝,细密而妥帖。 他就站着,静静等待。他细致的皮肤,反射着宫灯清晨时的微弱,显出一种别样清明。 忽然醒来,她大大伸个懒腰,表现出小猫咪一样睡足的满足神情。 他在旁边惊了一下,有哪个女子在他面前这样过?可是他随即微笑,这样率性,他却是没见过的,所以,微微带了些好奇。 “喂,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得这么好,你几天几夜没睡吗?”他收起微笑的表情,随意地问道,带了些他独有的讥讽味道。 “啊?”她这时候才发现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吓了一大跳。刚刚的懒猫满足表情立刻吓跑了。取代的是白日见鬼的恐怖惊愕。 他把头别过去,掩饰笑的痕迹,这个申帏初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啊,而且转变速度之快也让人叹为观止。 “喂喂喂,你看见鬼了吗?这个表情?”他好容易继续波澜不惊,她仍旧木木的神情又勾起了他的笑意。 “你,你怎么在这里啊?”她好容易回过神来,开口就开始质问他的存在。 “你还问我吗?好吧,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他没好气地说。 “恩?”她一脸无辜的疑惑,“我睡的时候天还没亮啊。” “那你知道睡了多久吗?问安,你忘记了吗?”他真是被她打败,绕了半天,她竟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糟糕!”她几乎一跃而起。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望着她飞奔而去的样子,他有些转不过弯。 “什么啊。信君快跟上来,要迟到了!”她回头应道,然后又没命地狂奔。 什么,信君?他倒被她的称呼吓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连孝凰也只不过叫他信而已,她竟然叫他信君!算了,先追上去再说,眼看她已经奔出视线,他放下这个郁闷的情绪,开始向前跑。
问安结束,走向太子殿。 他和她就那么走着,相隔只半步却始终有半步。 他偏着脸,看四周早已经熟悉的风景。 她低着头,看脚下走过的地。 尴尬。 信微微皱起眉头,奇怪,她那时候的奔跑,怎么这么像是他见过的,好熟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申帏初嘟着嘴,明明刚好的时间,他怎么说的跟快迟到一样,害她跑得像逃命一样。可是小姐,人家好象没有说什么吧,是你自己神经才狂奔的吧。 前方,长衫之律,仙鹤如舞。 律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是她。 他们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向着他们而来,于是一起抬头。 申帏初只一看,立刻笑靥如花。“律君!”她大声喊道,并且努力挥动她的手。在这个寂寞的大宫廷里能遇到熟人真实太难得了,她高兴得要命。 什么?信立刻侧脸看向她,她竟然认识律!律才回来没多久,她竟然认识律。 “帏初啊。”律微微笑起来,阳光透过他的笑容,清透如洗。 “恩恩,律君记得我?”她立刻走上去高兴地说。 “怎么会忘记呢?”律笑起来,犹如春风。 信带着一种冰冷,走上来,“你们认识吗?” “是啊,那时候如果不是律君帮忙,可就麻烦了对不对,律君?”她笑得单纯。 律轻笑,为什么她总是能让他不费丝毫力气,就感觉到快乐。 信不露痕迹:“那好啊,律,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拉着申帏初就走,步履飞快。 “啊…………“申帏初疑惑不解话还在嘴边,回头,看见律安慰的笑容,稍稍安心。 他用的力好大啊,她都被抓得好疼痛。 “喂,等一下啊。”她有些不满,“啊哟,痛死了,快放手啊!” 他不答话,埋着头只是走。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种不安?也许,是看见律眼中流泻出的一种温柔,是对她,还是他们的相识,带来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 花月两模糊,隔帘看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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