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情懷

本名李國參,生於一九四一年陰曆十—月初四,年輕時當海員,在美操廚三十五年。曾出版散文《都是回憶的滋味》、《鄉土情懷》;小說《被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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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貼小說《赤沙灣死了個妓女》(1)

(2007-05-27 11:05:30) 下一个

赤沙灣死了個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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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幢小小廟殿堂,也算是小小衙門 ,是赤沙灣(以前稱墟)著名的文物。鎮長言樹福 (以前稱公社書記)是跨時代人物,可謂天上地下全在他老人家眼底,這廟興衰也是。於今,鎮上繁華如人間天堂,再沒有舊時雞犬之聲相聞景致了。但老鎮長是念舊之人,這廟衙門景觀特別保存下來了,對鎮長來說就是以資永誌,好令話說從頭。譬如話說舊時,那時人民公社天下,他叫社長,廟是公社辦事處,一社之長在舊時‘打齋房’有自己的辦公室,無數冤假錯案都在廟殿堂產生又在小小衙門平反。打赤沙灣改革開放始,廟殿堂早已粉刷過青灰,但辦公檯原封未動,那張木椅也未移位半寸。自然嘍,這是留來紀念的革命標誌。

現在,老少都稱言樹福為言老福或福叔公,都是由衷的尊敬之意。福叔公由舊時威到現在,並非他戀棧,也非赤沙灣沒有人才,說到底就是他老人家德高望重

。所以,古老文物如小廟堂如小小辦公室,和他坐過半甲子的辦公檯,碰上棘手的案子,福叔公還會言歸正傳:舊地重返,然後明鏡高懸,作青天大老爺,把案情起落寫進公堂和心裡,祕密收藏。因此,老一輩的人都暗暗說,福叔公還是現在的當權派。

現在。已經多日之後了。縣公安還未下來調查這個公案:赤沙灣死了個妓女

。公案未破,福叔公似乎束手無策。為甚麼呢?此刻想來,關係人(也包括自己)說的故事不是一個故事,每個故事的開端和結束,都令福叔公坐臥不安。福叔公寫進心靈的,就是他個人私隱了。

(1) 由福叔公陳年心事說起

今天福叔公穿了套細紗對襟唐衫,瘸腳踏過赤沙鎮石板大街。他習慣仰望一下天象,知道要下雨了。仰望了下天象,他鮮少的心煩意亂。迎面走來幾個北姑姊妹,看見了都怯怯叫一聲福叔公,然後一下子像驚弓之鳥,悚然飛跑。福叔公撫摸朝鮮戰爭時代受傷的左瘸腳,望著北姑們的背影,有愛莫能助之感。北姑們知道福叔公要去坐到小廟等縣公安。

雨說下就淅淅瀝瀝下起來了。天愈陰鬱。但聽綿密雨聲刷過街面,像也刷過

心田,福叔公心胸還是感覺很鬱悶。

下酸雨喔…怎麼會下酸雨?怎麼今年天下這雨有些鹹酸味道呢?偏偏在這酸雨時節死了人,棘手啊!人多口雜,大刀難斬亂麻啊!他媽還是個小北姑…一甲子了,操他娘!還從未遇上這等離奇死案。真操他娘夠陰毒!想當年,斑嬌妹上吊

,半個時辰就結案;小霞喝老鼠藥還不是因情困嘛,盞茶功夫就破案。當今,也真像紅衛兵鬧革命,翻他娘個屄翻出千層浪。…噢!先說北姑的死狀。屍體被抬回來,我就猜想,迷離心竅的死狀似預設的,殺人者手法够殘酷,比千刀萬剮還驚心動魄!那張草蓆不能掩飾橫陳的屍體。揭開草蓆瞄了一眼,就知是個年青的靚妹子。我還是提槍打過仗的人,怎見過這樣子死狀!難忘的印象啊!唉呀!陰毒啊!她雙瞳暴睜,臉青灰,頭髮拽在門板下。她兩顆奶也拽在草蓆外。靚妹牝巴毛毿毿血糊糊爛成一灘,簡直像被捶爛的大海膽。哦!…這樣子陰毒,把人家十八嬌嬌嫩妹子個嫩蚌開得像豬肝肺…連日酸雨綿密,老榕樹滴滴答答,像哭喪人的眼淚。…

如果認定死者就是失蹤的川妹楊柳風,案情發生已半個月,家屬收到電報該來認領屍體辦後事。奇怪!調查她當初做工的單位檔案,衹填寫:楊柳風,十八歲,四川樂縣清涼鎮楊家村人,小學畢業。職業填寫清潔工。據云,此女來本鎮已兩年,當初住工廠宿舍,但不久辭掉清潔工,做髮型屋小姐。但她從此未報住址,無人知她住哪?北姑們傳說她南下時個跑單幫的湖北佬相好。奇怪!傳說半年前,此姝又出現鎮上,而且租住板橋村蕃薯仔家,即媓娥妹家。傳說的跑單幫商人呢?這是關鍵人物,該歸案追蹤。但湖北佬無人認識,他又居無定所,似無從稽查。嫌疑角色蕃薯仔乃我熟稔小字輩,父親早歿,由寡母拉拔成長。其人性情有些陰沉,許是跟童年父親早歿有關。蕃薯仔在鎮上開了間花草批發店,算泠門生意,據云生意不惡。客人卻多數外地人,年青人、先生、太太、小姐們都有,這就邪門了,值得研究嗎?至今為止,我憑蛛絲馬跡推理似嫌簡單。但如何定案,我衹能盡到由審訊涉案人或協理人提供的資料,進行進一步推理,做到抽絲剝繭之功。於今

,我將個人對死者的初步研究寫下,僅作為對死者的哀思哀悼而已。

我想,如果死者真是楊柳風;又如果有靈魂出竅這邪門事,我寧願她靈魂佔據我心,告訴我始末。當初她怎會走進這個迷局?似乎都是預定的命運了。我這樣猜想:楊柳風真的靈魂出竅的話,自然說明她死不甘心。果如此的話,她亡魂最初一定找我告訴我:福叔公,您助我真相太白吧。福叔公,抓住惡人,我九泉之下會寄望來生相報。福叔公,您已目睹我死狀,最最難忘吧!您老人家是老革命,甭猜想就該知道我的悽慘死法。……

福叔公假設死者是楊柳風,不是心血來潮,是個人的心裡祕密而已。然而他也因此想念了死者現場目擊者——自己數十年老相好牛媓娥,卻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個人祕密。赤沙灣上市了年紀的人都知道,福叔公和牛媓娥數十年關係愛昧,這愛昧在他心裡發酵,就是一酲陳年酒又醇又香。

牛媓娥是寡嫂子,年紀五十三歲,現在是住廟仙人婆。她住廟還是改革開放後,鎮把衙門小廟闢作香堂,祇留下言樹福當年的辦公室。老一輩人都傳說:自從老廟仙婆養媽逝世後,牛媓娥就是廟的當然繼承人,一直住在廟,後來才成了福叔公老相好(那是陳年舊事吶) 。自然也有口語相傳,說年輕時福叔公,剛從朝鮮服員來到赤沙灣,因為一念之慈之善,才讓仙婆還俗有了家。但他為黨國做的好事,文革時也成了他的黑材料。冤假錯案平反後,這些都屬陳年心事了。且說現在的牛媓娥,她復活了老廟的仙氣,做了新一代仙姑。仙氣隨潮流之後,她已經在赤沙灣田尾村置了新洋房。老仙婆跟她兒子蕃薯仔住,安享晚年。老廟香火仍盛,只在正殿(也就是言樹福辦公室隔壁) ,設了個香油錢捐獻箱,讓來赤沙灣滑浪游泳者或觀光客開個眼界,靈感來至時燒香拜老廟仙,或拜仙求枝靈籤,然後在捐獻箱做個善長仁翁。牛媓娥定期到廟祇為了打點捐獻箱。

然而說來相當其妙,過氣仙姑牛媓娥,竟是第一個看見死屍的人。福叔公也是第一個得到牛媓娥通風報信。初一那天退潮,她到浪石角去挖海膽採沙蜆檢東風螺,突然成了現場目擊者。但她說她未見到全屍,全屍是後來牛牯仔和王八月收屍用床板架抬回來後才見全屍。那天她嚇得魂不附體之後,竟重返老廟為新置的香爐燒香。她為自己開一劑壓驚茶。於今她躺在家裡。為著照顧她,言樹福曾幾次三番看望過她,對老相好作了思想動員。並帶了小小錄音機,即時錄她口供:

月光由小方窗照進來,屋子幽黯裡泛白。我猜想蕃薯仔該熟睡像隻豬

,不想話聲他知,衹好自家出海。你知我自從老廟不準燒香,我幾十年下來風雨不改,初一十五必出海。…我檢齊鐵釽鉤揹隻簍,反鎖了門就出海。浪石角浪大,但退潮後砂軟細白,蜆螺都會露出砂面,石角裡有海膽採。還沒走過石板橋,濤聲嗖嗖,我想風浪大,這個初一無蚌蜆檢。正想著時,突然見石板橋上像有人影。我猜想誰比我還早出海?我停下腳步叫了一聲,沒人應我。我不叫還好;這一叫,那人影像隻山豬,直朝竹林跑。我還不會驚奇,踏過石板橋,逕直走向海灘。快到浪石角,滿耳濤聲亂。天也扯白了。我正要爬上平時愛坐的石盤,想天亮透纔揀地方下海。我東張西望。活該我撞邪嘍!在霜白色砂灘上,她見到死人隻腳。一陣浪濤拍岸,又退下。整個人連跌帶爬的,驚嚇得魂飛魄散了,怎見到甚麼死屍…)這是屍體送進鎮醫院殮房後第二天早上媓娥妹的口供。

於今是屍體送進鎮醫院殮房後第五天早上。福叔公到牛媓娥家探望,隨身錄下這段錄音。他即時錄牛媓娥口供,未事先知會她,可說是個人的辦案秘密。言樹福公敲門沒人應,也就推門進屋了。蕃薯仔不在家。(蕃薯仔哪去呢?這衰仔開花店變性嘍…)看到他的媓娥妹躺在廳梳化椅上,他瘸腳拐到床邊。陰公嘍!這樣悶熱的天氣,還蓋棉被!他也驚出渾身泠汗。牛媓娥看來者是他,胸口石塊似也放下

,但還是有些張徨失措,心裡難過。福叔公坐上她床邊,伸手試探她額角。天呀!發高燒呶!妳不熱嗎?還蓋棉被。他問,並順手揭開被。怎知她還穿了羊毛衣,心裡不禁吃驚!蕃薯仔知道妳病嗎?他問。怎知他日夜守在花店做甚麼?她連說話都打顫,已轉身向墻,竟哭了,沒絲毫的仙氣,一副驚慌的面對老相好的心情。媓娥妹,甭哭,言哥來看妳,甭哭甭哭。她愈哭得抽答答了。阿妹,甭哭呢,妳知福哥愛惜妳,知嘸。她被他說得愈哭得愈傷心了。有話只管告訴妳福哥,知無?人家都傳開說,失蹤川妹住過妳家,福哥來收情報是保護妳。妳初一那天到海邊,看到甚麼都告訴福哥,福哥愛惜妳,不會把話公開,只妳知我知天知地知。完畢了,我叫人送妳去醫院,千萬甭吃壓驚茶啊。妳飲過壓驚茶?牛媓娥轉過身來,滿臉驚慌望住他。福叔公看她滿頭大汗淋漓,愛惜之心愈重了。然後呢,他拿起她床頭上那把葵扇給她搧涼。這一搧,媓娥妹竟黐黐迷迷望他良久良久,又淚眼婆娑了。真像命運註定的,看她傷心欲絕的樣子,他有束手無措之感。這一搧啊,搧起他和她之間無可言訴的舊愛新愁,捲起千層浪。歲月流光載愛恨心語,凝結他和她的心田,籠罩了荒寒古廟…他又看到了那幅驚天動地景象。

…那年。那些天啊…廟外人聲鼎沸。跟妳媓娥妹跪在廟場砂地上,是老鼠跌落天秤,無法度。接受人家的疲勞轟炸啊!把奸夫吊起來!把淫婦入豬籠浸水淹死她!我跟妳夜晚被困在廟殿神龕下,連口水口飯也不給。不要說吊頸,渴也渴死了。媓娥妹,妳我活該?妳心裡最清楚。鬼叫我當他媽鬼村長,鬼他媽當權派,革命烙印啊!活該我跟阿劻是戰友,他戰死了沙場我瘸腳。可憐妳小寡婦,愛惜妳…妳不必理人家怎樣說,橫豎都死。…這樣大熱天兩人困老廟神台下,妳說內急?噢!妳肚痛。怎料妳呼天搶地就生了。

…後來我由牛欄放出來,看妳帶著蕃薯仔,不敢認爹…數十年,我是活該!

想起前情往事,福叔公心情有些緊張。想睡睡不下,這是數十年少有的感受

。聽到屋外的風聲雨聲,一顆心愈像上五八下吊桶,在深不可測的井裡吊上扯下,說不定在意外中繩斷,這顆心就落到萬丈深淵了。屋子原就濕熱,這下子渾身濕透了。他摸黑爬起床,也摸黑走進廁所。感覺中已站在馬桶前了。他伸出右手從褲襠拿出半軟半硬的陽具,覺得是對準了馬桶,開始意識地腰氣下沉。感覺一溜尿擊馬桶,清亮的擊水聲拍耳消失。他指掌也意識地搖曳了陽具,陽具就像載著生命的氣息也下沉,摸索中卻已垂頭喪氣。然而,彷彿冥冥中註定,連衰敗的心情也註定。蕃薯仔,蕃薯仔你媽…這案子妳說怎樣辦?我這世人…大風大浪打不死,大河浸不死,卻偏偏被小浚浸死…)他突然想到應該去訪問自己老相好牛媓妹,也就坐上馬桶,想心事了。(這些天的心事,又因為記起老相好苦惱嗎?…上五八下的吊桶真像下墜也似,令他忘記坐馬桶沒屎屙是為了甚麼()老法官老庭長,理順你的心機啊…他告訴自己,雙眼凝視廁所那眼窗。雨淅淅瀝瀝下。明日去看牛媓妹。他心下決定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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