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贷款难的传说渐渐变成了现实，我们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家也遭遇了曲折。
（2）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意识到以后日子不好过，活生生地生出了两个无底洞。那时候就开始收敛开支。最大手笔的，就是把房子卖了，买了一个公寓。很谨慎地调整收支平衡。
当然，那是个好学区，公寓也不那么便宜。
（3）
当时的地产经济人给介绍了个贷款经济人。介绍的时候就说，其实挺犹豫的，是否应该把这个经济人介绍给你们。问她原因，她说，这人给的利率是很好，可是态度呢，经常很恶劣，能作出挂客户电话的事儿来。我们这种服务行业，就是要服务客户，怎么能骂客户呢？
居然有这样的经济人，为什么骂客户？
嫌客户收入底。
这叫什么事儿啊，收入底你可以不做，干嘛要骂人家呢？
看来不是咱中国父母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是看见谁都恨他不成龙不成钢啊。
不过呢，咱收入不算低，我是说跟住公寓相比，应该不会被骂吧？既然利率好，咱还是抓主要矛盾。
然后就跟着那个经济人贷款，重新贷款，好几载。
还确实没被骂过。由此衡量，自己收入尚可。于是安心度日。
（4）
后来风云突变，伤心往事就不多提了。银行贷款变得神经兮兮。我等收入尚可的家族，也被划成了另类，因为我们居住的是公寓，不是独立屋。
这下，发脾气经纪人立刻跟我们划清了界限。估计是太忙，连骂我们的功夫都耽误不起。我们侥幸躲过。
（5）
在湾区住的久了，谁不认识7、8个房地产商、贷款经济人什么的。好几个朋友的妹妹都在做贷款经济人，时不时地发过来一封信，宣传自己的业务。
这种信，一般不用看，就直接删了。好朋友，明算帐。最好别扯上生意关系。
侥幸躲过发脾气经纪人的脾气之后，咱还是自卑过一阵子，干嘛就住公寓了，就跟自己的绿卡被紫外线给漂白过了似的。
就在自卑心理开始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时候，朋友的妹妹，一个贷款经济人又发来一封信，说是愿意为我们降低贷款利率什么的。我们是老实人，怕害了朋友的妹妹，赶紧回信说，对不住，我们没有好好做人，没有住独立屋，住的是公寓，这种老大难的客户，你们也受理？
朋友的妹妹回信笑曰：受理。
然后，我们就跟着她重新借贷了一次，降低了不少利率。
（6）
当时想，给朋友的妹妹一桩生意，既给了朋友面子，也得了好处，咱双赢。以后见到朋友，也不用心中掠过删除其妹妹信件的一丝不安了。
可是到了去年年底，突然发现，不是心中没了不安，是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特别不幸的是，我们除了有一个自住的公寓，还曾经给父母买过一个公寓。后来父母不住了，就把那个公寓拿来出租。也是那种好区，可以出租，没有现金流。但又不舍得卖掉，就被套牢了。
那个公寓是没有贷款的，买的时候一激动，就付了现金。
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因为我在城里工作，孩子门在城里上学，我们又看上了一间城里的公寓，想买下来。这是我们的疾病，年复一年只喜欢公寓。
那时候，或者说一直到现在，城里也面临着房屋折价的风险，贷款不光是困难，房屋开发商都拿出了“不建议贷款”的面孔。好像屡屡遇到需要贷款的客户最终都无疾而终，他们的房子总是卖不掉。
我们一琢磨，那是不是能从出租的那间公寓里贷款出来，用现金购买城里的公寓呢？房价下跌的风险咱自己承担，好了吧。
想好了，就给朋友的妹妹打了个电话：你看，这事儿，能办不？
人家二话没说，就暗地里张罗起来了。
虽然对这笔贷款怀有希望，但是心理还是用冰袋护理着。各种传言听多了，朋友，朋友的朋友，网友，网友的网友，人人兜里都装着几个投资房全款购下、日后贷款不出的案例。我们心理做足了思想准备，这笔款拿不到，也不足为奇。
这中间，要跟HOA反复打交道，一会儿贷款公司质疑客户，一会儿质疑客户的邻居，也就是HOA。朋友的妹妹每次打电话过来，我都一哆嗦，又出什么瑕疵了？
就在这些跌宕起伏的电话声中，迎来了房屋购买结算的日子。这边已经安排付账的时间了，那边，钱还捏在贷款公司手里，怎么看怎么不愿意出手。
（7）
过了圣诞节，朋友的妹妹发来一封短信：恭喜，钱到了，过个好年！
除夕那天，顺利搬家。
有时候，遭遇了奇迹，就迅速把奇迹归于平淡。这事儿，很快就被遗忘了。
（8）
来年，利率又降了。
朋友的妹妹又来电话，说：要不，还是重新贷款，降低你们自住那间大公寓的利率吧。
我扭捏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们这种出身不太好的客户，老给经纪人添麻烦，有时候心理也反省。只是反省之后，还是接着给经济人添麻烦。
（9）
贷款公司从计算机系统里了解到，我们去年年底在城里买了一个新公寓。这套公寓是从另一套公寓里拿钱出来买的，没有贷款信息。贷款公司认为，没有贷款信息不要紧，你得说明你的这种无贷款状况。
这个好像应该也不是难事。可是蹊跷的是，这套房子，在网上无论如何查不出它的归属关系。同一套计算机系统，有这幢公寓里家家户户的信息，唯独没有我们的。
但是从去年年底以来，我们确实在使用这套房子，也在按时缴税。系统里没有，恐怕是个阴谋。
贷款公司感觉好像发现了惊天奇闻，说什么也不肯放过这里面隐含的危机。
他们来找我出证明的时候，我拒绝配合。
那时候，准备贷款的房产已经做了估价，HOA的证明材料也出了，两笔帐我们都付过了。
他们开始要求我提供无贷款的这套公寓的HOA的信息。好家伙，我说的不算，又要找HOA。你们养活了自己也就算了，还把我认识的HOA全搭救一把，你以为我又名慈善家啊。
（10）
我告诉Title公司，我不能提供这方面的证明材料。如果不行的话，咱就不做了。
（11）
经纪人得知消息后，没放弃。她默默地开始迂回作战，继续跟贷款公司沟通。
我们基本上把这事儿放下了，迎接新生活。
老公面试了新的工作，拿到新工作后，我们一合计，我也贤惠一把，支持他的新工作，我在回家当消防员。我义无反顾地辞掉了自己的工作。
（12）
新生活开始的第三天，Title公司来跟我们签字。
那天来签字的伙计正处于对该贷款公司极度不满的状态，他签的几个贷款，刚刚被贷款公司刁难后无辜作废。他对我们的签字百般挑剔，稍有变异，就拿出新的表格，令我们重签。
签字的时候，老公问，如果贷款的过程中换了工作，贷款还能成立吗？
伙计非常认真回答：那肯定不行，一换工作你的所有信息都不成立了。
我俩哑然。不敢跟伙计说，我们刚刚调整了一下生活方式。我们心理有侥幸成分，都到这分儿上了，贷款公司不会再去核实工作状况了吧。
（13）
其实我很忐忑。伙计走了之后，我问老公，他们还会去公司核实吗？
老公说：都到尾声了，该核实的早核实过了。
（14）
然后，经纪人通知我们，钱放不出来。你们什么时候出的变故？
什么时候？是决定贷款之后2个月的时候吧。那长征那么长，别说换工作了，再长点儿，连孩子都能再生俩了。再说了，变故之前，我们俩加起来在固定的岗位上一共战斗了18年了，出点儿变故也不容易啊。
（15)
当天下午，经济人来电说，没关系，你们一个人的收入应该也能满足贷款要求，我再跟贷款公司联系一下。
我没置可否。对我来说，这事儿已经太麻烦了。能不办，就不办了吧。但我知道，经济人感觉我们已经花了几百块钱做铺垫，就此放弃，她会觉得对不住我们。她还会努力。
我们自己已经协商好了，几百块钱也不是什么大损失，没了就没了，为此接着受贷款公司的严刑逼供，继续他们的牛棚、学习班，实在不值得。
（16）
又过了半个多月，经济人要去了老公新公司的工资单，她要继续说服贷款公司。
（17）
又过了半个多月，经济人说，贷款公司对我们的股票帐号不放心，要求更新最近的活动情况。
天地良心，我有没有那个股票帐号，你贷款公司真敢指望？是不是更新了股票帐号，还得更新医疗纪录，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险吗？
我第一次明确告诉经济人：我们随时准备放弃。
（18）
这几个月里，最让我们欣慰的，是这个经济人。其实很多事情是我们配合得不好，我们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是，每次出了差错，经济人打电话过来，都是和声悦耳，心平气和。仿佛根本没有问题，只是又多了个手续。听起来，我们真就是那个伪装成上帝的客户。
当我第一次明确说，“我们不干了，咱找个机会放弃了吧”的时候，经济人回信说：咱经历这么多，现在也就是黎明前的黑暗了。接着，她透露贷款银行给那些审核员每小时12元的薪水，他们也是被迫像机器一样运作，没有丝毫思维判断的成分。
我终于哈哈笑起来。这背后，比我苦的人还很多。就像我们当初在中国，为了一个公章，为了一张护照脱了一层皮。在那个系统里，也是人人都是苦孩子。几十年后，苦水以新的形式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这其实是生活的本质。
（19）
签字的伙计又来了。老公说：你服务态度这么好，好得跟上次来不分伯仲，经济人得付你两次的钱吧？
伙计高兴地笑了：可不，他们要付两次钱，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很严肃的。
我心里暗想，这番折腾，经纪人付出这么多，她未必能从这个贷款里挣到多少钱，不过，她真的挣到了我们的感动。伙计也说，她真厉害，一般情况，刚刚换工作，是无法这么快恢复这个贷款的。
我一激动，给经纪人发了封信，说了些酸词。感觉还是不过瘾，特此纪录。感谢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