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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飞行 2005.8.24

(2008-12-15 22:35:18) 下一个
这些日子,我大脑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警告我:开飞机是一种错误。原因大概是周围有太多反对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都是来自跟我有相同文化背景的国人,对这种 “错误”的定义似乎也源于这种文化背景。离开这个背景,这个错误可能就会消失。说得有点儿悬,不过,我还是想写一段文字,说服旁人也安抚自己。

我不曾是一个热爱航空的孩子,也弄不清飞机发展的历史,否则我应该去考北航南航一类的学校。即便后来在北京上完学出国前无家可归的日子,因为朋友的关系有机会在北航的宿舍里混吃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没有对飞机发生什么兴趣。年轻的时候我恐怕既不务正业也不务歪业,日子全是瞎耽误着过的。

第一次想要开飞机是儿子出生之前的事儿了。那段时间觉得婚姻走进死胡同了,要想维持下去,或者去学开飞机,分分神儿;或者生个孩子,建立家庭新秩序。当时心理并没有做好学开飞机的准备,估计那时的我跟现在的PM年龄相仿,心烦意乱之时就想干点儿什么新鲜的东西。开飞机好像在一般人的头脑里算得上新鲜了,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去跟老公商量,两条路他都同意,估计他那时也是求和心切。老公的这种随和态度让我非常于心不忍,暗自决定还是生孩子吧,生孩子是老公的人生最大意义,如企鹅一样。另外,家里的老人也盼着呢。

生孩子的那段时间跟皮尔斯一起工作。业余时间,皮尔斯热情地飞行,我安心地生养孩子。肚子落下去又起来,一生起来就不大想停。心里也没有为身边的业余飞行员的热情所动。

再次注意到飞机这个行业是儿子长到六岁以后。儿子用纸叠飞机,弄得家里的烂纸铺天盖地。一个宠儿子的母亲,总想跟儿子多套套近乎。正赶上自己业务无所长进,坐到办公室里多少有些怨天尤人。我所热爱的那种忙碌有所作为的工作,在现在的岗位上似乎是看不见的。去找人做心理咨询,还真是得到了些启发,关键的启发是:这么垂头丧气地过下去,于人于己都不利。一个出路是换工作走人,一个出路是自己找出点儿提神儿的事儿,给自己加点儿气。

看到cnd上有关航空的讨论隔三岔五的颇有几分热闹,听大伙讲有关飞机的事儿,越来越觉得新奇,经网友指点,读了一点有关飞机设计的故事书。碰巧自己受过几天工程师的训练,也做了几年工程师,跟隔着山的飞机行业的工程师们倒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回再想开飞机,心里平静多了,有保暖思飞机的成分,也有挑战一下自己的意思,顺便还有宠宠儿子的愿望。

跟老公一说,老公坚决反对。理由是不安全。上网一说,也有人发对,理由也是太危险。去飞行学校一聊,觉不出比摩托车更危险,再看学校里的气氛,人人都想飞上天,哪来的那末多疑问。

其实,最打动我的是第一次见教练时教练说的几句话,大意是:“学开飞机的过程挺艰苦的,好多人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要学的东西很多,有人也就拖拖拉拉很难完成” 什么的。再一看学习材料,林林总总一大堆,还真有干科学的样子,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我跟飞行教练吹嘘我在北航住过,心里知道这简直就不是理由,但是总觉得沾了点儿航院的地气,或许能比其他学员有点儿优势呢,至少给教练留下点儿印象也好。

最难过的还是家里这一关。老公是个保守的人,一辈子做过的最不保守的一件事儿就是娶了这么个闹腾的太太。太太提议的几乎所有的事儿,老公多以No开始他的对话,可是家里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太太提议的,老公的保守可以让他一辈子不对任何事儿提出改进的建议。美国这个地方,什么样的人活起来都相对容易一些,特别是当一个人有些特长的时候。老公是有他的特长的,他是一个聪明过妻的人。靠着天生的这点儿压过妻子的小聪明,他能把所有的反对意见用笑话说出来,不仅对我说,需要的时候也对我的朋友说,弄得我周围的女朋友说,他那种反对的方式还让人觉得挺舒服的。对旁人来说可能是这样,可是十几年如一日地生活在令人舒服的反对声中也难免产生惆怅。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日子总能过。

并没有征得老公的同意我去约了第一次试飞课。上课的前一天我轻描淡写地说,明天去试一堂课,看看情况。老公叹息一声,默许了。试飞的结果让我非常兴奋,眉飞色舞地讲给全家人听,老公不露声色,等孩子们都不在场的时候,悄悄对我说:试一试就行了,别真接着去就行了。

第二天在大飞机上我告诉老公可以听航管频道,他也高高兴兴地听了好久。以他的聪明,我是听不过他的,回到家几个星期之后他还记得航管频道的好多的细节,而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以非常内疚的心情告诉老公,去了芝加哥,探亲访友的时候千万别提我试飞的事儿,老公不懈地回答:“放心,我当然不会提,多丢人,连老婆都管不住”。在芝加哥,我们谁也没提这事儿,好像真是见不得人。

第一次试飞之前也跟同事们聊过开飞机的事儿,他们都很高兴,一定让我上完课后向他们汇报。我因为要去休假一周,怕自己忘了上课时的感觉,上完课的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个电邮给同事们,我贴在这儿的第一堂课的记录就是那封电邮。

仍不甘心放弃学开飞机,但是看着老公忧心忡忡的也多少有些不落忍,加上自己也忙,就先停了停。终于熬到老公带儿子去露营,他们一走四天,我带着女儿想干啥干啥,就曲里拐弯儿地又溜进了驾校。买下了理论学习的资料,预约了飞行课的时间,回到家开始了迷迷糊糊的学习过程。老公和儿子露营归来,儿子向我报告了他们在湖里把船划翻的事件,并且强调说:“车钥匙掉到水里打湿了,但是还能启动车”。想必当时爷儿俩也为这把钥匙紧张过一阵儿。这么一说,我有点儿明白老公为何不放心我开飞机了。查己知人,他以为我也那么没水平,两周前,我带女儿去同一个湖里划船可没出任何差错,老公的实践水平显然比俺差一节。

其实这都是鸡毛蒜皮的玩笑,真正让朋友和家人担心的还是开飞机的风险。我们是崇尚安稳的民族,尤其是历史所描述的近代祖先过不安稳的画面,给了我们很多的刺激和向往。我们的担惊受怕是可以被理解被原谅的。

人们勇于去做有风险的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看不到风险,脑子里一片空白,对这种情况,风险也就不存在;另一种是了解风险,在权衡风险后的得失时,认为可以,值得去冒险。对后一种情况而言,判断风险的得失就因人而异了,这或许就是我们文化里体现出的东西。拿开飞机来说,人们对其风险的结果中的“失”有很多直观的了解,对结果中的得,可能就不甚了了了。

就我个人而言,进入这个学习过程之前,对这件事儿的风险的大小,结果的得失,了解得都很肤浅。最初吸引我来这里的,是作为工程师的好奇心,还有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勇敢。母亲年轻的时候从事过多种我从不敢问津的体育项目,她几乎去从事专业跳伞运动,被她的母亲制止了。我不敢去跳伞,但是我敢从高空鸟瞰地面,对飞行来说,这或许足够了。我喜欢工程结构中优秀的东西,看着一个同事写的一段漂亮的汇编程序,我坐在那里心里会飘起来,如同读了一首诗,一片美文,一个优秀的设计会让我流泪。

进入飞行的行列,就像打开了一个大盒子,盒子里面套着小盒子,小盒子里面套着更小的盒子,层层叠叠。一个我不知道不了解的行业展现在眼前,这个行业里积累了几十年的飞行的体验,从机场的设计,飞行的管理,飞机的制造,到培养飞行员的点点滴滴,都凝聚着他人的劳作和智慧,我想去得到这些。

去得到这些的过程中,自己的不小心,自己的不留意,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这种潜在的危险其实是一种鞭策,它时时告诫飞行者这是一种挑战,挑战自己的粗心,挑战自己的注意力,挑战自己的能力和毅力。我尚不了解自己的能力是否真的有一天能单机飞行,学习的过程会让我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即便失败了,也是一个有意义的过程。

我曾经想过:为人妻母,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何不在家绣花做饭;为第一代移民,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何不去为进入主流社会,努力提高英文水平;为工程师,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何不去附近的大学选修几门更高更新的课程。这些都是我们传统文化和大众心里愿意接受的安稳的道路。可是我不喜欢绣花做饭,厌恶英文,从来都是一个不做笔记还常常逃课的坏学生。我唯一做得好的事情是做工程师,不仅不逃,还常常主动加班,没有足够多的工作就会失落,心里发慌。工作之余,我有热情和信心去做的,也该与工程有关。现在的我,愿意去飞行。能发现这样一件自己想做能做的事,是幸运。


后记:以此文感谢本线上支持帮助反对我的朋友。那谁谁谁,你不去试一试,咋知道自己都错过了啥;那谁谁谁和谁谁谁我就不单独表扬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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