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纵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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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一九七五(23)

(2007-06-15 08:41:43) 下一个

二十三 心安即吾乡

只是眼睛眨一眨,骊歌就好象要奏响了。大学,是十八九岁的伪成年人逃避生活责任的最佳职业场所,是这个社会曾经的高级罐头生产线;而毕业设计,则好比是出厂前的最后一道工序。至于罐头里面装的是腐肉还是糖水,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我并不比他们来得高明,我无非是还得多加一道工序,未来的三年内,给自己这个罐头贴上一个勉强可称为精美的标签:一个硕士文凭,而已!

按照惯例,我的毕业设计指导老师也将是我的硕士导师。开题报告之后,我正式进入实验室开始做试验。为严谨起见,请容我使用“试验”而不是“实验”。在后来,当我对科学持完全悲观态度的时候,我把“试验”称为“无中生有”,而“实验”称为“自圆其说”。当然,在二十二岁的如花年龄,我没有如此悲观。岂止是不悲观,简直就是狂热,对试验的狂热,在实验室里呆一个通宵是常有的事。

范然知道后,经常过来陪我熬通宵。我看他总是双眼熬得通红,第二天一大早还要赶回学校做自己的毕设,不由心疼,“你别再陪我了!”

“不行,你们系楼阴恻恻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都锁着门儿呢,没事儿!”

“三皮,我现在一天不见你,就浑身难受。再说你都能熬通宵,我怎么会不行呢?”

我没法,只得依了他。慢慢地,我才回过味儿来,从我第一天认识范然,似乎凡事都是他千依百顺的,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最后拿主意的往往是他而不是我,我还一直傻了吧唧地以为自己才是正主儿。这是蒙骗,绝对是蒙骗!可为什么我在被蒙骗之余,居然还欢欣鼓舞?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老话,他就是把我卖了,我还高高兴兴地给他数票子?肖悦波呀肖悦波,人格不独立,哪里来自由的人生?我一定要跟范然好好掰哧掰哧。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跟范然理论,就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变故。系里公布了新一届研究生并导师名单,我的名字在最后,导师一栏写待定。我找到自己指导老师的名字,他的学生是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人。我惊诧莫名,丝毫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宿舍里坐在床上发呆,老幺居然从另一个宿舍楼跑回来看我,“三儿,你也忒傻了。前段时间,保研的、考上研的,人家都忙着找导师联系感情的时候,你干吗呢?跟那儿傻愣愣地做试验。你那个指导老师,招的是一个在职研究生,据说前两天刚请你老师吃过饭。”

“老幺,不至于吧,一顿饭就从了,他好歹还算个知名学者。”

“切,你哪里知道背后的猫腻呢?”

我无语。

范然来的时候,满脸欢喜,原来他今天刚收到他一直渴望的那份工作的确认答复。他见我面色沉重,不由也收敛了喜悦之色。

他听我说完之后,道:“三皮,那样的老师,我看不跟也罢。你们系能带研究生的老师那么多,不见得都招到学生了。”

“我难过的不是没有导师,而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别人就替了我。我从这学期开始跟他做毕设,尽心尽力,哪里做得比别人差半点?他这么做,不明摆着告诉全系我肖悦波做得不好不行吗?”

“三皮,不要这么想!你从小要强又敏感又清高,生活里那些龌龊下作的,从来不屑一顾。但谁都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要知道这样的事不可避免。我看这次的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别人怎么想你的能力,那并不重要。这个社会是唯结果论,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去证明它。选导师的事,这周末咱们去周老师家,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周日我们去了眼哥家。周教授听完之后,略微沉吟,“不跟他是好事,你也不用想太多。你们系倒是有两位教授人品学问还不错,只是不给本科生上课,你可能不太熟悉他们。一位是唐鹏举,一位是陶经纬。”

“嗯,名字听过,但人从没见过,而且两位教授都不是我们专业的。”

“上研究生本身就有一个选择方向的问题。唐鹏举做功能陶瓷的,方向不错,只是他最近几年往往只在国内呆小半年,大多时间都在美国,指导学生可能会比较困难;陶经纬从八十年代初另辟蹊径,如今已别有模样,我看他评上院士也就迟早这两年的事,他如果今年招硕士的话,跟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面试之后,我成为了陶经纬教授的学生。

然而范然又带给我一个意外的消息,他放弃了那份他梦寐以求的德国公司的工作,选择了一家十几人,刚刚起步的小公司。

“哥哥,我相信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但我不喜欢你每次总是做完事情了才来通知我,放弃保研是一次,这次你又这样。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了?”

“三皮,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想拿这些事来烦你,让你操心。”

“你不是不想烦我,你根本就是不信任我,你嫌我没有生活的智慧,你怕我给你出馊点子,你习惯了凡事都是你说了算。”

“你……你无理取闹。”

他掉头就走,我杵在原地,急怒攻心。我恍恍惚惚坐了公车去找小葳,却看到她楼下停了那辆眼熟的桑塔纳,一颗心荡荡悠悠找不着落脚地,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再颠簸着坐公车回到学校时,范然站在宿舍楼门口,我装作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他一伸手拽住我胳膊,把我圈进了怀里,“我错了,以后再不跟你吵了,我们有什么事都好好商量,行吗?”

我捶着他的胸膛,“我就无理取闹,我偏要无理取闹。”

“好好好,我就喜欢三皮无理取闹。”他紧紧搂着我,我把眼泪和鼻涕蹭了他一衣服。

香港回归的那个华丽的焰火之夜,我在周教授家准备第二天的答辩。范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答辩,他和周教授两人一起做我的听众。几番演练,直到周教授满意点头。我们切了西瓜,开始看电视转播。我突然无比怀念眼哥,还有他的煎饼,“周老师,等我答辩完了,我们再去看看眼哥吧。”周教授笑笑点头。

我答辩的时候,小葳请假赶来,站在门外,捧着束丰饶夺目的玫瑰花。她越发的娇艳美丽,令人不敢逼视。

我出门,拥抱她,她在我面颊上一亲,“三儿,祝贺你!”这个女人,她连着我的经脉,只有得知她在某个确定的,我可以触及的地方,我的生命方才觉得完整。假使与她失落,我的灵魂必将再次遭遇寂寞,那种寂寞,就连范然也无法填补,我亦无法对他诉说。即使生活逼迫我们不能再恢复我们曾有的亲密感,我也宁愿相信那只是人生的断层,而并非恒久。只要她还和我在一个城市里,隔着数得清的街,那么即便生活对我再残酷,我也绝不至于弹尽粮绝、无以为继。这,就是我对她隐密的无从诉说的违背我所接受的正统教育的背离社会道义的遭人诟病的非常规爱情。

范然在我们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居室,可他们公司在建国门,想到他通勤辛苦,我执意要他退租。他不肯,“三皮,住在这儿不是你回来方便吗?”

“谁说我要住这儿了?”

“你不住这儿住哪儿?”

我红了脸。

“我要是去别地儿租房子,以你的个性,一星期来看我一次就不错了。可我现在,不能一天见不到你。”

“那你将来出差怎么办?”

“我把你变小了揣兜里。”

我打他,他笑着东躲西藏。

流火烁金的北京七月,在这样的说笑打闹中,我们穿梭在京城大小商店和批发市场,淘买各种家具和家居用品,那个小小的家慢慢有了雏形。我把从小一直跟随我的范然和白爷爷抄录的寇准的《阳关引》找了出来,想裱好了挂在客厅,范然说词是好词,只是不合适,不如我和他单另写两个条幅。

我一听,也来了精神。我们跑到文具店,买了夹江宣纸和一得阁的墨汁,各自找出自己惯用的笔砚,施施然铺张开来。

我写的是“此心安处是吾乡”;范然写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前者引自苏东坡的《定风波》,后者引自纳兰的《画堂春》。我不由暗暗起了寒意,难道哥哥不知“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后面是“争叫两处销魂。想思相忘不相亲,天为谁春?”

范然却已经兴高采烈地决定把我写的挂在客厅,他的挂在卧房,我没有再做异议。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和他,在京城一隅,有了自己小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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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写的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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