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葳蕤自生光
我又梦到了小葳。她站在门口,捧着一大抱沉甸甸酒红色的玫瑰,象她的名字,葳蕤生光。她笑吟吟地看着我:“三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好看的两颗虎牙,在玫瑰花瓣一样的红唇里若隐若现……
我拧亮了床头的灯,爬起身去厨房。刚把牛奶凑到嘴边,“还没睡呀?”有人说,我一激灵,牛奶洒在胸前,晕润开,湿湿的凉凉的。厨房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是我的同屋叶头。我应了声:“嗯。”转身开冰箱把牛奶放回去,叶头不怀好意地说,“走光了嘿。”我光溜溜的腿上霎时起了寒意,伸手拽了拽早已洗塌拉的T恤领口,“没前没后的,有什么光可走。”叶头哈哈一乐,吹着口哨进了卫生间。
回到卧室,我锁上门,骂了句:“妈的,每天都这么晚回来。”钻回还有些微暖意的被窝,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流声,睡意全无。
那一幕,是我最后一次见小葳,被岁月抻成了无限长,就连在睡梦中都如此清晰。她那泛着珍珠光泽的容颜,总是仿佛小伎俩得逞的笑脸,飞扬跋扈地渲染着她的美丽。小葳不是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但我很怕她会是最后一个,因为自从与她别过,再没人送过我玫瑰花。
一九七五年我出生在南方高原一个从来不下雪的地方,上小学时我读到《呼兰河传》里“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我想萧红肯定在骗人。我记得在奶奶家,即使最冷的冬日清晨,奶奶也会搬两个草墩到院门,我坐一个,她坐一个,她拿着一把黄杨木梳,仔仔细细地替我梳头辫小辫儿,我的头皮痒麻麻地舒坦,不知是奶奶的梳子梳的还是清早懒洋洋的太阳照的。
门前的迎春开了,娇娇嫩嫩的黄,象刚孵出来的小鸡。院门口那条一米多宽的小沟里,水声潺潺,我不停地想伸脚去够铺在上面的青石板,奶奶作势用梳子打我,我就回身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摸她脸上菊花一样灿烂的皱纹,“奶奶打小囡,心疼的是奶奶。”奶奶笑着,拉开我的胳膊,强把我摁回去,继续给我梳头。我手支着下巴,嘴里叨叨着:“下雪是什么样呢?冬天多温暖呀。”
奶奶不理我。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奶奶是个聋子。
关于雪的猜想,在我十八岁那年,终于付诸实践。置身首都的时候,我以为,它的冬天大概就是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那样。
我来到了我心目中的雪国,我的青春扑面而来,与青春一起造访的是那些从来也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工科院校的大一女生,好比早市上的时令蔬果,占着新鲜,一个个卖相可人。无论学生会还是社团,她们都是最生猛的鸡血针。系里新摘的荷兰豆、西兰花、小黄瓜一干人等进出院系,踏平舞会,风头一时无两,我望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没来由地头晕,兴许是伟大首都海拔低,氧气太充足,我来自高原的脑细胞一时半会儿还未适应。
同宿舍的春春和小五进了学生会女生部,她们舍友情深,一门心思要把我招安。
“三儿,我们女生部还缺个人,要不你来吧,我们都觉得你挺合适的。”
大概是入学时的“心理调查问卷”没填好,每周四我都必须去看学校心理医生,于是我顺着找了个借口:“我吧,你们俩也知道,每周都得去看心理医生。这样的人要是混进革命干部队伍,有百害而无一利呀。”
两人不说话,一会儿,小五道:“你平时可以吃点谷维素和复合维生素B。”
我心里好笑,感情人家都当我神经衰弱呢。
我被心理医生折磨了一个多月后,发现辅导员已经被舍友老幺改编降格为一种叫“男朋友”的动物,不由喜出望外。
“老幺,要不跟你老公知会一声儿,就说那个心理医生已经完成了他光荣的使命,帮我走出了人生的阴影,我不胜感激。”
恋爱有时并不仅只是个人行为,老幺当时人前人后也不是没听过流言。我向来对此不置一词,人家谈恋爱,干卿底事?她爽快地答应我,不久便救我脱离苦海。我一高兴,给她买了和路雪的梦龙,自己捧了新大陆的盒装香芋,两人靠在小卖部门口,甜甜腻腻地吃着。
“三儿,你《画法几何》的作业借我看看。”
“怎么不找导儿?”
“他这一路保研直博的,我要是去问他,他该嫌我笨了。”
“笨点儿不好吗?”
老幺的眼里闪过一丝连梦龙都抚慰不了的忧虑。我赶紧接口说:“一会儿回宿舍给你。”
下了晚自习之后,女生部副部长来宿舍找春春和小五,一千五百只鸭子开始叽叽喳喳,我早早洗漱上床,拉上帘子,戴上耳机,开始听《中国火》,跟着红色部队唱《累》:
太阳在天上放着光辉/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上盖着薄薄的破被……
刚唱到这儿,有人哗啦一声拉开了我的布帘子,“你叫什么名字?”
日光灯从半拉开的帘子照进来,我的床上形成一个奇妙的被光明与黑暗切割的二分世界,背光站立的女孩梳着马尾,有饱满的额头。我有点恼火,不搭理她,从被窝里探出手重新把帘子拉上。
她固执地又重新拉开。我噌一下坐起身,“你这人怎么回事儿?”
她尴尬地指着我道:“你……你没穿衣服。”
我才猛醒自己有裸睡的习惯,赶紧抓过被子挡在胸前,怒目而视。
这是我第一次见小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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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都快忘了还学过这末个东西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