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国古代哲学史》在主南二楼上课,连长安吃过晚饭后就去了教室。阶梯教室大而无当,星星点点散落着几个学生,因为是选修课,大部分学生都互不相识,教室里非常安静,木地板仿佛体重计,脚步声泄漏了许多秘密。连长安挨着后门坐下,拿出《物理化学》课本开始写作业。教室的前门正冲着男厕所,刺鼻的气味被傍晚懒洋洋的风拥着就灌进教室,连长安努力调整呼吸却收效甚微。
“你也选了这课?”有人用左手中指的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连长安抬头看到姚非扬时吃了一惊,支支吾吾嗯了一声。姚非扬抬手指指旁边,“这是我同学黄毛。”连长安才注意到他身边站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但更壮实的男孩,头发发黄带自来卷儿,她心想难怪叫黄毛。打过招呼后,俩人就拣了连长安前排坐下。
连长安盯着他的背影魂不守舍,熵和焓在脑子里打架,干脆放弃了写作业。教授上台一开口,有点口吃,连长安心中暗道这门课也许远比自己所想有意思。
下课的时候,姚非扬问她:“我们要去北门吃羊肉串。你去不去?”三人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
北门外有个新疆人的羊肉串摊子,支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面。长条形槽子里炭火正旺,摊主麻溜地架上肉串,煽火、刷料、翻动,油滴在炭上,嗞嗞作响,孜然的香味跟着白烟袅袅而起,摊主带着浓浓卷舌音的吆喝中气十足,吓坏了路灯下盘旋的那几只飞蛾。一个戴白色伊斯兰帽子的小男孩安静地站在炉子边,面目看得并不大清楚。
连长安接过烤好的羊肉串,顺手想递几串给摊主的孩子。小孩不接,一拧身躲到了父亲腿后。黄毛在一边说“给我,给我”,连长安咬一口,回道:“美得你呀。”
一个肉串只得三块羊肉,一头一尾瘦的,中间一块很肥。连长安只吃头尾,很快手里就握了一把带着肥肉的竹签子,姚非扬不声不响从她手里接过来就吃。黄毛象是被呛了一下,姚非扬笑笑,“我比较爱吃肥的。”三人开始聊起两天前的球赛,连长安才知道原来黄毛是校足球队的左后卫,立刻取笑他“哟,没看出来。原来踢的是孙继海的位置呀。”黄毛撇了一下嘴,“我比较喜欢马尔蒂尼。”连长安一听高兴地喊:“我也是AC米兰的球迷。”俩人一发不可收拾,共同缅怀曾经风华绝代的“荷兰三剑客”。姚非扬并不做声,只是边吃边听他们聊。
“奶奶个熊,好久没聊这么痛快了。”
连长安听黄毛这么一个神清气爽的男孩子说那样四个字,不免好笑。
“连长安,你不知道,我们大班也有一个神人,叫晶晶姑娘的,每天上课就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一个女孩子,居然还打鼾。老师气不过揪她起来回答问题,一答一个准儿的。每次考试都是全大班第一。为人说话也是嘎嘣利落脆。”
连长安一听有这等人物,立时就想一睹芳容,“有机会倒是要见一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姚非扬的。
周五的时候,姚非扬给她宿舍打电话,说是同学过生日有个聚会问连长安去不去,特意说明晶晶姑娘也将列席。
聚会在南操场边的一家餐馆里,连长安跟姚非扬到的时候,菜已差不多上齐了。黄毛招呼两人挨着他坐下。连长安打量席间众人,暗自琢磨谁是晶晶姑娘。在她斜对面坐了一个长发女孩,脸上挂着一幅没睡醒的样子,她看了姚非扬一眼,姚非扬轻点一下头。没想到晶晶姑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永生难忘。当时桌上餐巾纸没了,晶晶姑娘一招手:“小姐,卫生巾。”
众人绝倒,忍俊不俊,连长安一口啤酒没咽下去,呛得直咳嗽。姚非扬伸手拍她后背,这一刻连长安觉得即使自己是那个和魔鬼交换灵魂的浮士德,她也心甘情愿地喊:“停下来吧!”
姚非扬张罗众人去唱歌,算是暂时解了晶晶姑娘的尴尬。这是连长安第一次听姚非扬唱歌,古巨基的《欢乐今宵》。哪里料到这首歌却成为她一生的谶语。
十一月的时候,张雨生因车祸去世,连长安心里难受,给金刚打电话,没聊多久,201卡就用光了,连长安失望地挂上电话。但电话马上响起,是金刚,“你在屋里等着,我马上就到。”
金刚来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丁啸北,仍然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连长安忽然想起她从没有正面和这个男孩说过一句话。三个人去姚非扬宿舍叫上他还有黄毛一起去了抚仙居。因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台湾歌手的去世,五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而他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当中一人却已只是黄色牌位上的一个名字。人生的起承转合,有时候,竟然以死亡作为纽带?!
众人说起张雨生不免唏嘘,电视里正好在播他的纪念专辑,旁边吃饭的一桌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时而爆发出哄堂大笑。丁啸北看了他们一眼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黄毛却说:“只怕连亲戚都未必余悲。”连长安听了这话,仿佛万箭穿心,大声地说:“你们几个,不许死在我前头,听到了吗?”金刚看她眼泪都快下来了,赶紧递了杯热茶给她。
“长安,大可不必。”说话的是姚非扬,“你这名字,其实与佛有缘。佛家有一偈:身到含元殿,不须问长安。我们既是受生死的人,又何苦去问生死。”姚非扬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是一贯的从容自若,连长安却听得心惊。大家年纪相仿,何故此人总是超然物外,气度不同别人?她盯着姚非扬的时候,发现丁啸北的眼睛一直看向自己,从那眼光里,她读出了一丝不妥。
寒假的时候,高中同学相约回家,连长安一想到再过半年连生又要高考,家里现在不定是什么景象,遂决定留在北京。她给家里打电话,说不回家过年了,爸妈并没有表示什么,只说:“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在医学院呀?连生也想考那儿,要不让你同学寒假的时候来给你妹妹补补课?”连长安答应“好”。
她跟金刚一提,金刚并不很乐意,“连长安,你就这么把我当人情送了?”
“金刚,我妹妹身后可是排了一长串儿噢,你还不抓紧机会?”
“你妹妹呀,太娇,我不好那一口。”
“金刚,我还有一事儿得求你帮忙。”
“说!”
“我爸妈电话里没说把我下学期的生活费寄过来,我这学期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她话没说完,金刚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牡丹卡,把密码告诉她,“自己看着花吧。”
“谢了!我寒假里有几个家教,开学一准儿还你!”
金刚叹口气,“连长安,你难道能躲他们一辈子?”
连长安低头,“躲得一阵是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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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记得大学里张雨生去世的时候,大家在宿舍里唱“大海”。
仔细想了下,觉得如果她96,97年才上大学,实在是不可能还有妹妹.长安都是70末,80初出生的,怎么还能有妹妹呢?我还真不希望她有妹妹.
不好意思,看的太认真了.谢谢你的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