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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一个开得过分的玩笑(1)

(2006-03-19 17:56:46) 下一个

 

河北肃宁历来是个出太监的地方。一个地方出太监要有两个条件,一是比较穷苦,另外一个,需要某种示范效应。某家出了一个太监,从茅屋败堵而高堂大院了,自然会引起周围人的效仿。效仿者既多,门路越来越通畅,自然就形成了规模,犹如现在的养牛专业村、养兔专业村一样,成为一方脱贫致富的成功模式。

不过,和大多数出身肃宁的太监比起来,魏忠贤的例子是特殊的。一般人是在幼年时由家人做主净身,而他是在已经娶妻生女的二十二岁盛年,毅然自阉。这个事实,反映出这个人的性格中确实有某种敢做敢当的不凡素质。

魏家显然是贫寒之家,这从魏忠贤进宫前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可以看出来。由于贫穷,魏忠贤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不过,魏家也不是赤贫,起码还有几亩薄田,否则魏忠贤也不会在十七岁那年娶上媳妇,更不会经常和村中的无赖在一起酗酒赌博。

从现在的资料推断,魏忠贤显然是个外向型多血质的人。他从小应该是个调皮捣蛋上房爬树的主儿。这种人精力充沛,不甘寂寞,敢想敢干,注定不会成为一个老实巴交规规矩矩的农民。从少年开始,他就整天跟在村里的几个混混屁股后面,由于他本性憨直、待人热诚,讲哥们义气,所以虽然家境贫寒,但在这群人里还是有相当地位。

史书记载他的自阉出于一次赌博失意。“与群恶少博,不胜,为所苦,恚而自宫。”

这寥寥数十字的记载显然把事情简单化了。这句情急之下的话无疑反映了魏忠贤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和长期以来某种模模糊糊的心理准备。支撑这一时冲动的,除了他那多血质的性格之外,必然还有对自己生存境况、前途命运的或多或少的思考。与其饿一辈子肚子,何如进宫当太监!就把这当成一回赌博吧,本钱不过是胯下的二两肉,如果赢了,衣食不愁不说,熬上几年,混出个模样,回到肃宁,说不定县太爷也会亲自接见呢!

然而,这个决心不是说下就能下的。这个选择之艰难不言而喻。据说,当了太监的人,死后阎王爷不收,因此,不能进祖坟,只能找个地方胡乱埋了,做永世的孤魂野鬼。身后事没踪没影,就不去想它了,可眼前的事是明摆着的。做了太监,就成了一个废物,就不再是男人。丧失的,不仅仅是那二两肉,而是一个人的根本自尊和尘世幸福。

魏四的犹豫、彷徨、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是可以想象的。这是欲望和欲望的交战,损失与损失的衡量。实际上,两边都是悬崖,两边都是火坑,两面都是地狱。是阉割掉基本能力,还是阉割掉一生仅有的一点希望?

   

 

具有赌徒性格的魏四,用了比别人短得多的时间就做出了这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然而,决定好做,实施这个决定却依然困难重重。

摆在魏四面前的有两大难题。首先,当时的净身手术师虽然有一定经验,但一无麻醉,二无消毒,死亡率很高。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净了身也不一定能当上太监。

有明一代,太监人数之多,创了历史纪录。高峰时是十万人,直到明亡,留在宫中的太监仍有七万之众。然而,如此庞大的数目,仍然满足不了无路可走者的求职需要。明朝中叶,一次宫中大规模招收太监,初定名额是1500人,结果有两万多人蜂涌来报名,不少人面试前都做了净身手术。面对如此汹涌的求职潮,政府只好一再扩大名额,从1500人扩大到4500人,可是到最后,还是不免一万多人落选。社会上对这些落选者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无名白”,也就是自己净过了身却没门子进宫的人。

每一次饥荒过后,京城里就会增加许多“无名白”,到魏忠贤的时代,这种流落在京城的无名白仍然有一万多人。这些人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在京城各寺院附设的浴池里专门为太监们擦澡。剩下的大多数“无名白”只有参加死乞强夺的丐阉团伙。

面对这样险恶的前途,魏四的决定实在可以说是铤而走险。他揣着家里东拼西凑来的二十几两银子,进京找一家私人净身师,净了身。当他躺上了那扇专门用来净身的门板,被人用麻绳紧紧缚住手脚时,他心里也许会掠过一丝悲凉,甚至会泛起一丝悔意,更多是,应该是对周围一切事物蓦然而起的莫名的愤恨和和悲怨,

魏四的运气不错,伤口没有感染,顺利渡过危险期。可是家人带来的消息让他一天比一天愁。因为进宫的门路非常难找,净身后魏四在北京等了一年多,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用家里把女儿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的钱,万历十七年腊月十四日,魏四终于赶上了那一年最后一次挑选。前三所需要一个倒净桶的人。在所有待选的人里,他二十二岁算是最大的,长得魁梧,身手又灵便,成了那一拨二十多个人里唯一一个入选者。

消息传来,全家人烧香念佛。这一天,成了魏忠贤和他全家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他的激动,不次于那个时代一个读书人的高中进士,虽然他只是找到了一份倒马桶的职业。谁又能想到,这个日子后来被人郑重记入历史,作为一桩巨大不祥的开始。

 

 

象所有眉飞色舞、吐沫星子乱溅的夸大其辞一样,当了太监就能发财致富也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是的,当了太监衣食不愁,每月食米四斗,每年冬夏装各一套,铺盖六年一套。日子过得比在大赵庄时自然是强多了。然而也仅此而已。那些传说中锦衣玉食的太监都是宫中的大太监,这些人在十万太监中不过总共数十人而已。这些人位高权重,地位比高级官僚有过之而无不及。居于中层的人有数千人,他们在各种内官岗位上或多或少地掌握着一些权力,这点权力足够他们捞到相当可观的油水,足以过上普通官僚的生活。可是到了这个金字塔的主体,也就是数万名象魏四这样跟班、抬轿、巡夜、洒扫、看门的太监这一层,所得的好处就仅剩下衣食两项了。甚至有的家里负担重的,为了多赚点钱,还在宫里给宫女当佣人,洗衣烧饭无所不为,被人称为“旋匠”。

进了宫,魏四被安了个新名字,叫“李进忠”。说是名字,其实不过是个符号,只不过叫起来比“零零几”顺嘴些罢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早起时倒前宫的马桶,其余时间则无所事事。这正遂了他游手好闲的本性,剩下的大把大把时间,就在赌博喝酒中混日子。从此,他就淹没在底层太监之中,一连十几年没有踪迹,让后来他的传记作者头疼不已。

从哪个角度也看不出这个人日后会成为左右大明帝国的风云人物。在宫中飞黄腾达需要有三个条件,一是识文断字,二是富于心机,三是有强烈的野心。正统年间声名显赫的大太监王振,是最典型的代表。此人本来是一个儒士,权欲大到了变态的程度,在下层官场混迹九年也没有混出名堂,索性孤注一掷,自阉入宫,当了东宫太子讲读,也就是太子的启蒙老师,从此大权尽揽,占尽天下风光。而魏忠贤这三条无一具备。魏忠贤没上过一天学。说到心机,人们对他的评价是“憨”。他待人热情、真诚、合群,做事敢作敢当,却独独与“心机”两字沾不上光。在与群太监喝酒赌博的日子里,他经常被那些奸滑的太监耍弄,久而久之竟得了一个“傻子”的外号。至于野心,他更是绝缘。当认清了自己在智力能力上与别人的差距后,他就没有什么痴心妄想了。由于能力平庸不思进取,在宫中混了十几年之后,他才脱离了底层太监行列,做了东宫一个才人的伙食管理员,一年能有个百十两银子的“外落”。而一直到五十二岁,进宫整整三十年,头发开始花白了,他还是停留在这个伙食管理员的职务上,因为一年那点“外落”而过得有滋有味,心满意足,如果能以此终老一生,他不会有任何意见。

即使做梦,他也不会想到有人会把整个帝国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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