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姐姐时常给家里写信,也单独写给青青,直接寄到青青念书的学校。同学们羡慕青青有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姐姐。青青收到信,却不张扬,偷偷躲起来读。姐姐的来信多半是勉励青青上进,也写一些大学生活的细节,有时提到她和同学去参加诗歌朗诵会,同时随信邮寄来一本现代诗集,里面有青青最喜欢的舒婷的《致橡树》;有时提到学校里举行辩论赛,辩论自我奋斗是对还是错;有时又提到听了一个什么讲座,提到尼采呀萨特呀。尼采青青知道,语文课本里,有一篇鲁迅的文章,注释里面有简单介绍尼采,这萨特是谁呢?青青读姐姐的来信,对遥远的地方遥远的生活越加向往。她开始学习刻苦起来,知道跟着姐姐的路走,重点中学重点大学一路上去,那遥远的沸腾的激动人心的生活,伸手可及。
也有闲来无事的时候,青青会想起森在饭桌上那个明亮单纯的笑容,还会回味无意碰到他的手时刹那间害羞惊慌的感觉。森和姐姐同在一个城市读书,应该有很多机会在一起吧?她希望着从姐姐的来信中读到有关森的消息,但这希望总是落空。
春天来了。放学的路上,能看见远处半山腰上稀稀落落几棵山桃树开了花。几蔟轻轻飘飘的粉红色,把灰秃秃的山坡装点得有了几分俏丽,几分温暖。青青就想到山上折几枝桃花回来,用家里的无色玻璃花瓶,装了清水供着。小镇周围众山环绕,山虽不高,但常开有各种野花,有洁白的百合,金黄的萱草,深紫的鸢尾,和红彤彤的石蒜。小时候,到了各种花开的季节,青青少不了要和伙伴们上山,采摘些回来,在一朵花茎上轻轻撕开个口子,套进另一朵花,再在第二朵的花茎上撕个口,再套进第三朵,如此反复,就能做成一个漂亮的花链,两头打结拴上,就是个好看的花环。若是刺梨花,更简单,摘下来不拘往头上或衣服上一别,一群小丫头就真成了满头满身刺梨花的花姑娘。长大了,不好意思再戴,采摘来的野花就改用清水供着,放窗台上,也好看。
到了一个周末,青青真就独自去了山上。她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思,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说出来。在她心里,最可亲近最可信赖的,仿佛是森的那张有暖暖的纯纯的笑容的脸。她努力去想那张脸,努力要记住那个笑容,想得多了,却突然间惊奇地发现,她根本没有记住那张脸的任何一个细节。直到后来青青长大了,再去回想,觉得当时记住的只是一个抽象的笑容,或者,是一个关于温暖的笑容的概念。但是十三岁的青青没有想得这么深,她站在山桃树下,地上粉红一片花瓣,满目落英缤纷。她意识到自己来晚了,桃花就快要谢光。青青一时就有些伤感。抬眼望下去,能看到小镇边的铁路,往南北方向延伸。往北的那头,铁路在远处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了。消息在远处。她怔怔地,胸口似堵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两行泪莫名其妙地,就落了下来。
回家她给姐姐写了一封信,说春天来了,她不知为何总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