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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开国上将陈士榘

(2007-02-11 14:03:25) 下一个

我的父亲 开国上将陈士榘


陈人康


  我出生在解放初。对于父亲的业绩,我们是爱戴甚至是崇拜的。父亲同许多出生入死的老革命一样,为了民族的独立和昌盛,忘我而英勇地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尤其父亲指挥作战的才华很受同辈战友的赞赏。但是,作为子女,我们又特别看重他在家庭中的位置。我们特别惋惜父亲没有处理好同母亲的关系,也使我们做子女的在很长时间内生活在他们“冷战”的阴云中。父母在晚年离异,后来几乎不再来往;只是三年前父亲去世,母亲怀着复杂的感情赶往八宝山与他的遗体告别。回首曾经与父亲度过的艰难与幸福的岁月,她不禁泪如雨下,多少年的恩怨在此刻突然消逝了。

在“文革”打倒老干部的狂风中,毛主席对父亲说:“我们还是一个山头哩,都是井冈山的么!”

  父亲1927年入党,同年参加秋收起义,随毛泽东上了井冈山。40多年后,正是老干部纷纷被打倒、人人自危的时刻,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军队干部,谈八大军区司令调动,父亲当时是中央军委常委,但也惶惶不可终日,指不定哪天就被打倒。毛主席见到父亲,伸出大手握住父亲的手,说:“陈士榘同志,假如说党内有山头的话,我们还是一个山头哩,都是井冈山的么。”这句话无疑使父亲的处境得到很大改观。父亲多次回忆起长征中他险些为中国革命闯下的大祸:1935年9月,红军走出草地到了腊子口,有一天父亲为中央机关带路,用半天时间翻山越岭,突然发现一条烂泥浅滩不能过人,父亲急得满脸通红,六神无主,毛泽东连一句责备父亲的话都没有,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向后做了个手势,扭头就走。父亲为这件事后怕了一辈子,他说当时若碰上敌情,前无出路,后无部队,中国的历史将改写。但毛泽东第二天对父亲说:“昨天那程子路,小事一桩,我这个人一爬山就来精神。”我曾对父亲说:“主席如果在晚年也能这么宽宏地对待同志,不搞‘文化大革命’……”,父亲生气地说:“你们懂中国的历史吗?”他根本不容我同他讨论。主席对他讲的每一句话,他都记一辈子,直到八十大几、弥留之际。

  不少像父亲这样农民出身的高级将领都在心目中把毛主席视为神,甚至自己被打倒,他们也无怨无悔。

  近年来,我们一些50年代高级将领的子女谈起往昔,都感到父辈有很多值得我们继承的精神品质与人格力量,但他们从传统到现代也隔着一道鸿沟。有位同是上将的儿子对我说:“你的父亲毕竟上过几年私塾,会写点东西,我的父亲读报纸都费劲,可他还领导着一个军种。‘文革’中他们被打倒是因祸得福,若让他们参与‘文革’他们也会努力。让他们领导经济建设,真是勉为其难。”


一个工作狂的父亲,一个对妻子、子女缺少关心的父亲

  父亲转战南北,直到30多岁还没有结婚。父亲任115师参谋长时,师政委是罗荣桓元帅。罗政委很关心父亲的婚事,劝他30多岁的人也该考虑了。母亲当时才17岁,她是从山东日照参加革命的,外祖父也是老党员,当时任中共日照县委第一任书记。母亲先在115师文工团,后在山东省军区机关电台工作,与父亲接触多了,父亲对她产生了好感,父亲曾想给她写封信,但如果不成对首长的面子不大好。一位干事发现了深藏在父亲心底的秘密,便主动牵线搭桥,把母亲的心说动了。罗政委与母亲谈话后也很满意,从撮和到恋爱再到结婚父母一共见了两次面,真是闪电战的速度。

  战争年代,父母的感情非常好,共同的理想、艰苦卓绝的环境,更让他们相濡以沫。结婚第二年,母亲生了个女孩,不几天就死了,母亲泣不成声,刚强的父亲用独特的方式安慰母亲:“这就是革命啊,我们的同志每天都有牺牲的……”但父亲还是深情地久久凝视着埋葬姐姐的地方。

  父亲是职业军事家,他把全部的心思用在打好仗、少伤亡、多歼敌上,他的战功是显赫的。解放后,父亲成了第一任南京警备区司令。

  在我们的记忆中,一切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无论在南京,还是父亲调到北京当第一任工程兵司令,我们家属都是备受呵护。当然,那时的特权在今天看来也无非是吃得好点,没有一点奢侈。他当司令这么多年,只带我们全家在夏天避过一次暑,住在青岛一座俭朴的军营里。见到几乎所有的军人对他都敬军礼,都毕恭毕敬,我对父亲就更崇拜了。他真是个职业军人,对我们也总是一脸严肃,很少有玩笑,一副上级对待下级的样子。父亲是个工作狂,我们六兄妹生活、上学的重担就全落在母亲身上。我们谅解父亲,他的工作太繁忙了,有几个例子可以说明:父亲1930年在中央苏区拔掉一颗牙,8年后毛主席在延安批下给父亲镶牙的金子,频繁的战事让他一拖又是8年,直到1946年秋父亲赴重庆向周恩来副主席汇报工作,周副主席让邓颖超找了个当地的名医,才镶上耽搁了16年的牙。解放后父亲也常常突然“失踪”,好多天不着家。那是1958年一年夏季炎热的中午,中央办公厅打电话给父亲,让他马上到中南海,毛主席有重要指示。父亲马上赶去,毛主席、周总理、彭老总等坐在游泳池旁的一个棚子里,老人家穿着游泳裤,身披白色浴衣,对父亲说:“是我请你来的,正好有事跟你商量,郑州黄河铁路桥被洪峰冲垮,你们工程兵能不能在那里架座浮桥啊?”于是父亲很快赶到黄河,一待就是几十天。也是在那年夏天,中国导弹实验靶场第一期工程一定要在1959年6月1日前完成,父亲率数万工程兵大军,开到西北大沙漠,在这个“死亡之海”完成了两弹工程建设。


父亲是中央委员,母亲却因议论江青入狱,父亲还要坚持“革命原则”

  母亲是在“文革”某一天突然被抓走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这源于工程兵的一场权力斗争。一位领导人一直觊觎着父亲的位子,当时如日中天的林彪与父亲关系不好,父亲又不是第四野战军的人,所以一度也岌岌可危,如果陈士榘家再有个反对毛主席司令部的人,离倒台也就更近了。

  一场阴谋在暗中周密地策划开了。有人系统地搜集了母亲讲过的话:“江青是上海滩的三流演员”、“毛主席同江青结婚前党内有很多不同意见。”她讲过江青在延安怎么追毛主席,讲江青神经不大正常。材料递到江青手里,她当然怒不可遏,亲自下令让公安部长谢富治逮捕母亲。

  这一下的确让父亲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出于对毛主席发自内心的崇拜,使他对母亲说的话很生气。他完全可以为母亲的冤案申辩一下,但他没有,同时迫于压力,他要求和母亲离婚。由于当时公检法也乱哄哄,手续始终没办。

  母亲在狱中度过了数年,受尽了残酷的迫害,不仅身体坏了,神经也受到很大刺激。身心留下的病态至今也常常显露出来。

  母亲出狱后问题并没有解决,反革命的帽子还没有摘。父母出于政治上的原因也还不能团圆。而几年前母亲在狱中时,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军人闯入了父亲的生活中,母亲很生气,这更加剧了他们感情的裂痕,如果母亲理智些,可以用妥善的方式解决,但在狱中受到强烈刺激的她已不懂得什么克制了,她也向有关部门写信揭发父亲,而且不止一个部门,这使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


我因炮轰中央文革,被父亲送入监狱,毛主席表扬父亲“大义灭亲”

  一个家庭就这样无可挽回地面临破碎。

  父亲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革命高于一切。父亲至死仍认为只有毛主席的学说才是最正统的革命思想。为了维护毛主席的思想,他可以赴汤蹈火,可以大义灭亲。对母亲的“反革命”罪行,他大义灭亲,对子女,他同样大义灭亲。

  1966年,我们一群干部子弟冲击公安部,我贴出“炮轰中央文革”、“火烧谢富治”等标语。

  因为大字报,我被民警抓住,经过审问,知道我父亲是仍然在台上的上将,便把我送到工程兵保卫处,暗示我可以放了。工程兵保卫处当然不愿扣押司令员的儿子,也要把我放了。一心忠于毛主席的父亲认为必须对我进一步审查,把我送回公安部,我又被关了40多天,多次受到审问,只是没挨打。毛主席知道此事后,表扬了父亲,还写下了“大义灭亲,立场很好”的批示,这是父亲感到骄傲的事。

  父亲与任何首长没有较深的关系,他就崇拜毛泽东。毛泽东对,他就跟着对,毛泽东错,他就跟着错。搞“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要批判的人,他也绝不客气,从历史到现在,他都批判,为此他也无可避免地犯了政治错误,他的政治“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父亲与母亲在80年代初,曾试图尝试破镜重圆的可能,因为毕竟年事已高,6个孩子也希望尽可能保持一个完整的家。但母亲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便发泄和絮叨一下,父亲作为军人又有着刚烈的性格,他绝不迁就。短暂的聚会终于导致了彻底离异。

  不久,一位在部队搞文艺的女性认识了父亲,并很快结了婚。父亲再婚后,我们很少见到他……

  父亲结婚不久就搬出去了,他与子女联系也很少了,新的家庭使他焕发了青春。他把所有的感情投入到年轻妻子身上。他在妻子的陪伴下,游览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地,当地主要负责同志都去看望他,他总是回忆当年打仗的峥嵘岁月,他只有在这个时刻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价值。我知道有不少像这这样的家庭,在年迈的父亲结婚后,子女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隔开了,而奇怪的是这种神奇的力量会使双方的隔阂越来越大。我们想,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就行了,我们尽量不要给他增加烦恼。直到他去世,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份遗嘱和任何财产。我们并不希望得到什么珍贵物品(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我们只是希望他的心中还有子女。事实说明,他对新婚妻子的感情已远远超过对我们。我们聊以自慰的是,他的晚年是愉快的;我们感到遗憾的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我们只见过他几次,尽管我们很想念他。不知与子女的疏远,他的内心又是怎样想的呢?

  逢年过节我们去看老人家,他还是职业军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他不和我们拉家常,也不问我们干什么。有一次二哥说他没有工作,只能从外地运点小商品回北京卖,刚够养家糊口的。父亲对今天商品经济的语言已不懂,只是用他年轻时的术语对二哥做了评价:“跑单帮呢,也好啊。”

  父亲86岁时已预感到将是最后一个生日,有人要为他摆几桌筵席,他说要发扬长征路上一碗野菜互相让着吃的精神,他让工作人员送来一坛清水,算是过了个生日,被誉为“一坛清水祝华诞”。

  父亲90年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他的正值中年的妻子对他照顾得很周到,使父亲还能保持较好的精神状态,一直到弥留之际,她终于忍不住问父亲:“你一辈子最爱的是谁?”她希望她的劳动与代价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但父亲喘息着,用微弱的声音说:“毛泽东。”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一个将军,一个农民。

  (摘自《蓝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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