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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甘岭:辉煌与悲怆

(2007-02-11 14:03:00) 下一个

《上甘岭:辉煌与悲怆》

          ──谨以此文纪念上甘岭战役胜利五十周年 

                    双石

                五圣山──上甘岭 


  上甘岭叁个字,在当今中国,恐怕无人不知──听说过有谁不会哼哼
一条大河波浪宽么?

  由一场战斗/战役而产生的故事,诞生的英雄人物和群体,不仅仅存留于参战
各方的史志资料和战例评价中,而且经电影、歌曲、文学作品,由数以亿万计
的人群交口传扬,达到家喻而户晓的程度,且凡数十年而不衰,这在中国现代史
上,不能说是绝无仅有,至少也属鲜见一类。

  这,已经不仅仅是这场战事的政治军事意义所能赋予所能诠释的了。

  这里,曾经矗立起了一支军队、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意志的丰碑。

  这场战事,当时并不叫做上甘岭战役,而称作五圣山战斗

  五圣山是当时朝鲜半岛铁叁角最靠北的顶点。

  所谓铁叁角,是铁原、平康、金化叁郡的简称,它刚好形成一个等边叁
角形,平康位于叁角形的北顶点,铁原、金化则分别位于叁角形的东、西顶点。

  中国军队五圣山守军最高首长、志愿军第十五军军长秦基伟这样形容铁叁
的重要性:

  如果把朝鲜半岛看成一个人形,那么第十五军担任防御的平、金、淮这个叁
角地区正处在的肚脐偏上的心窝地区。该地区也是朝鲜东西海岸之间交通
枢扭的咽喉地区。北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东起东海岸的元山港,经过平康向
西南方向直至西海岸之滨,穿越汉城。南有一条铁路干线,自汉城经过铁原、金
化,朝西北方向延伸至东海岸的大津里。这一条公路要道和铁路干线在铁原以东
交会成十字形的交通枢扭,横跨铁叁角上中部的五圣山主峰。

  我们和敌人对峙的防线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绳索,把铁叁角地区从中划
为两半,虽然敌人占据了铁原和金化,但平康和中部防线的制高点均为我第十五
军牢牢控制。

  这些制高点中,最重要的就是美国人称为爸爸山的五圣山。

  五圣山主峰之西侧的铁原和平康之前的西方山和晓星山之间的一道平川,又
是易攻难守之地,便于机械化部队行动。谁控制了五圣山,谁就掌握了铁叁角
地区,也就掌握了中部战线攻守的主动权。

  而上甘岭,实际上是五圣山主峰东南4公里处的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
村,与相对应的北面1 000米处还有一个小山村,叫做下甘岭。上甘岭村南
 两侧有两个小山包,一个标高597.9米,联合国军称之为叁角形山
一个 标高537.7米,其北山被联合国军称之为狙击棱线

  如果不是20世纪50年代发生在朝鲜半岛的这场战争,如果不是1952年秋天中
美韩叁国10万士兵为了它们的归属打得惊天动地的这次战事,这两个小山包恐怕
永远都不会被世人所知晓。

  它们也永远不会因上甘岭而闻名于世。

  五圣山南麓的叁角形山597.9高地)和狙击棱线537.7高地北山
)这两个高地,直接突入联合国军阵地,与联合国军阵地相距100米~5
00米。在这两个高地上,中国军队的狙击活动和小分队活动非常活跃,直接威胁
联合国军的金化防线。

  尤其是537.7高地北山阵地,与敌人相距仅50100米。

  用韩军第二师师长丁一权的话来说,简直就是鼻子碰鼻子。

  恨得牙庠庠的美国陆军中将、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范佛里特一直就想拿这两个
高地开刀。


           师兄举起的是筷子,师弟却拿出了一副牌 

  停战的机会与加予敌人的军事压力的份量应成正比。

  虽然去年年底双方就达成了关于军事分界线的协议,但范佛里特却从来没高
看过这一纸空文。

  作为美国陆军最优秀的指挥官,范佛里特将军与他所有从西点校门走出来的
师兄师弟和校友们一样,有一种可贵的不服输的精神,平生崇尚进攻,绝对不愿
甘居于防守的被动地位。从开春以来,他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他的顶头上司们上
报一系列有限进攻计划,什么棍棒啦,争吵者啦,还乡啦什么的,
目的都是旨在从现在怀俄明线向前推进15公里,以保卫暴露在中朝军队炮火
和攻势下的铁路;第二,该作战的预
计损失将超过战果利益,得不偿失;第叁,假如敌人转入全面反攻,第八集团军
目前没有足够的预备兵力;第四,如果进入平康而不再扩大战果,那也仅仅是多
占点地盘而已,改变不了现状。

  歼敌的方法只有一个,即敌人从阵地出来采取进攻予以决定性的打击。必
须待敌进攻,我决不可先敌进攻。

  既然我们得不到全猪,又何必牺牲人力呢?

  小师弟最后还这样教训老学长。

  范佛里特对当年的小师弟没脾气。

  不过他也没理会克拉克决不可先敌进攻的教训,仗着老面子,在自己那
一亩叁分地里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让第八集团军按照尽可能与敌保持接触的战术
要求,从6月下旬开始,在韩军第一军所属第一师、第五师、首都师和美陆战第一
师组织奇袭队,选择了中朝军队阵地的11个目标,发动局部战术性进攻。

  这一下就把沉寂多时的战线一下子打得很热闹了。

  这次进攻虽然屡屡碰壁,伤亡也很惨重,但韩军部队在中部战线还是小有得
手,先后夺占了官垈里西侧无名高地等几个缓冲区的前哨据点。这就给本来很失
落的范佛里特产生了一种主动权仍然稳操在手的良好感觉:第八集团军不是一直
处于进攻地位么?中朝军队不是全线仍居守势么?克拉克这位小学弟不是一直对
自己这位老学长很满意么?

  可还没等范佛里特笑出声儿来,形势却陡然为之一变。

  9月中旬以来,中朝军队一改上半年那种小打小闹小分队骚扰的战术,发起了
很有声势的秋季攻势,在全线向联合国军阵地猛烈出击,而且频频得手,
联合国军于猝不及防,顾此失彼的狼狈态势。

  范佛里特愈想愈觉得克拉克那个待敌先攻是个混账逻辑。

  要是那会儿让我把两双筷子举起来戳将出去,哪里还会有中共军队当今
的猖獗?哪里还会有联合国军目前的狼狈?

  105日,愤怒的范佛里特不屈不挠地再次上书克拉克:

  为了迫使敌人转入守势,扭转当前战局,我军非常需要组织握有主动权的
进攻作战。在敌人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目前我们所采取的方针,造成了自1951
10月和11月间激烈战斗后付出最大伤亡的结果。

  这已经是教训小学弟的口气了。

  克拉克面对这位执拗的老学长也没了脾气。

  老学长那封愤怒的上书中附有一份详尽的进攻计划:

  ──“摊牌作战计划。

  摊牌作战的主要设想是:夺取金化前线铁叁角地区五圣山前沿的
叁角形山狙击兵岭”──这个地区正好卡住了联合国军的咽喉。范佛
里特充满乐观地认为:假如一切按计划行事,得到足够的弹药补给、炮火支援和
航空兵近距空中支援,仅需动用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两个营,最多只需5
,付出200人左右的伤亡代价,就可圆满完成这一使命。

  克拉克当然也是行家,他一眼就看出,范佛里特这是在玩以退为进的迂回战
术,什么摊牌作战,这不过就是那筷子6”的改头换面,缩微了一下而已
把夺取整个金化地区变成了夺取五圣山前沿两个前哨阵地罢了。

  而且这里边的道道也很深沉,如果夺取前沿的这两个山头,范佛里特接着就
会再上一书,要求顺势夺取五圣山,进而攻占整个平康地区,全部控制铁叁角


  这分明是在跟我摊牌嘛!

  不过,克拉克想想也就释然了。

  让这老学长借着跟我摊牌也跟中国佬摊回牌,倒也不失为一好事,要是
这种战术性的行动也把人家限制得死死的,人家那司令官不是也当得太没劲了吗
?好在范佛里特这次进攻规模也不大,是一次牛刀子杀鸡,谅也出不了什么大乱
子。

  再说,真能由此而夺得主动,顺势夺取五圣山,控制铁叁角,则东可直
驱县里、洗浦,割裂中朝军队东部战线;西则可直下平康平原,以机械化部队疾
进,进逼北韩首都平壤,那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打胜了
,头功是我的;打败了,人家也只会说范佛里特没出息。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这当口正是合众国的大选之年,要真能以军事上的胜
利来压迫中朝方面在正扯得冤冤不解的战俘问题低头屈服,那不是一件求之不得
的大好事么?这与白宫和五角大楼的战略部署也是高度一致的嘛!

  克拉克决定由着老学长的性子赌一把。


            范佛里特认定自已捏住的,是一副好牌 

  其实范佛里特多少有点错怪了克拉克。

  克拉克也是军人,也是名将,手头又有这么硬梆的家伙,这么富有的家当,
怎么会不想通过军事手段解决问题?只不过人家位置不同,受的制约也不同。就
在他就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时侯,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经过一年多的较量
,华盛顿早没了打下去的脾气,已经决定将朝鲜战争限定在有限战争范围内了。

  什么叫有限战争?

  有限战争就是只能使用有限军事力量的战争。

  这一有限,就把克拉克给住了。

  其实就在上甘岭打响后的第叁天,中朝方面代表指责联合国军蓄意破坏
谈判时,气急败坏的克拉克就捡起了麦克阿瑟的老法宝,致电五角大楼:我认
为有必要制定使用原子武器的计划。而且应该轰炸满洲和北朝鲜。

  杜鲁门拒绝了这个很火爆的建议。

  武装部队总司令对麦克阿瑟去年年底闹出的那场乱子记忆犹新,再也不想招
惹是非了。你说让克拉克怎么办?

  不过,笔者还是觉得克拉克和范佛里特很可怜,空有一番军人的抱负和雄心
,却连营级规模的战术行动都别别扭扭窝窝囊囊总是下不了决心定不了盘子,确
实是太受委屈了。相比之下,彭德怀不在志司的时候,象这类营连级别的战术行
动,邓华杨得志们就能说了算,甚至兵团首长在上报志司后都能当家作主。作战
意识上的上下同欲,组织协调上的民主集中,战略目的与战术手段上极其高明的
协调配合能力,是中国军队较于之对手所具有的无可比拟的优势。

  说实在话,这怎么不难煞了克拉克和范佛里特。

  108日,克拉克批准了摊牌作战计划。

  同日,板门店的联合国军谈判代表单方面宣布停战谈判无限期休会。

  109日,范佛里特命令美第九军军长鲁本詹金斯少将立即组织美第
九军的美韩部队实施这次计划。

  范佛里特好容易争取来了一个机会,当然也就卯足了劲。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范佛里特就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件事了,除了调美步兵
第七师替下美步兵第二师担任美第九军西线防务,由韩军第二师接替美步兵第四
十师担任美第九军东线防务,并大量调用韩国民工加修钢筋水泥工事外,还亲自
到五圣山地区联合国军制高点鸡雄山视察3次,登高用望远镜远望或乘直升机
鸟瞰过中国军队阵地。

  为了掩盖其企图,范佛里特还部置在烟幕掩护下向该地区准备进攻的部队运
送器材和物资,在逼近五圣山前沿以及金化以南地区多次举行联合军事演习,攻
击部队的所有军官都抵近前沿观察地形。配属执行此次战斗任务的美第八集团军
炮兵总预备队以美第九军所属炮兵共计16个炮兵营近300门火炮也进入发射阵地,
所属的120辆坦克亦进入一级准备。远东空军近200架侦察和作战飞机也分别从
日本东京、冲绳、菲律宾以韩国的釜山等地飞赴汉城机场待命。远东海军的舰载
飞机也在航母上装满了油,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为一个战术行动,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在美利坚合众国军队的历史上,大概 
也是史无前例的了。

  就凭这,克拉克和范佛里特能没信心?

  一线攻击部队准备得比范佛里特想象的还要充分。

  詹金斯少将在接到范佛里特的命令后,立即于当日20时下达了美第九军第叁
十二号作战计划要点:

  一、 军拟在D日H时发起进攻,夺取598高地(注:中朝方标图为597.9高地
)和狙击棱线,同时将主抵抗线推进到此地,并给敌以最大杀伤;

  二、 韩军第二师(配属第叁十七轻步兵团、第五十九坦克连、美第一四0坦
克营一个连):

  以不超过一个步兵营的兵力及一部支援兵力于××时发起进攻,攻占
狙击棱线

  攻占目标后立即建立主抵抗线;

  给敌以最大杀伤;

  同美步兵第七师保持密切协调;

  叁、 美步兵第七师(配属第九十一、第五十炮兵营):

  以不超过一个步兵营的兵力攻占598高地;

  攻占目标后建立主抵抗线;

  同韩军第二师密功协同,给敌以最大杀伤;

  考虑到敌在韩军第九师防区反击之可能,将第七十叁坦克营一个连配属给
该师;

  四、 韩军第九师(配属第五十一轻步兵团、第一炮兵群、第五十叁坦克连)


  继续遂行原任务;

  军作战期间,对防区内之敌进行威力侦察。

  美步兵第七师师长韦恩史密斯少将和韩军第二师师长丁一权中将接到
这个命令后,都不约而同地在兵力使用上加了码。

  执行攻击叁角形山任务的是美步兵第叁十一团。

  这个第叁十一团就是第二次战役被宋时轮的第九兵团重创过的那个第叁十一
团。说起来这个团跟中国还有一段共同战斗的历史渊源。1932年一二八淞
沪抗战之前,第叁十一团从菲律宾马尼拉麦金利要塞开赴中国,和海军陆战队
第四旅一起驻防上海租界,保卫美国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日本军队发动进攻时
,该团官兵曾冒着日军的炮火支援中国军队第十九路军与敌激战5昼夜。为此,第
 十一团受到了美国政府的嘉奖和中国人民的感谢──上海人民曾用募集到的
1 500块银元请银匠制造了一只上面刻着龙和梅花并注明了该团官兵事迹的上海
,赠送给第叁十一团官兵,以感谢他们对中国人民艰苦斗争的支持。

  第叁十一团的官兵们一直保存着这只上海碗。

  第二次大战期间,第叁十一团在菲律宾与日军作战,在几遭覆灭被迫撤离的
情况下,将这只碗埋入地下。直到大战结束,才取回旧金山保存。

  上海碗一直被美步兵第七师视为该师的荣誉。

  而现在,捧着上海碗和中国军队打仗,实在是不伦不类。

  第叁十一团团长劳埃德摩西上校和参谋人员毕竟身处第一线,估计情
况要比高高在上的克拉克和范佛里特实际得多。根据过去的体验,他们很明智
地预计到了:共军的反击一定会比预计的要强烈,只用一个营去进攻是不现实
的。因而在实际操作时来了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有理会命令中
超过一个营兵力限制,自作主张地把进攻兵力翻了一倍,决定由迈仑
 卢尔中校的第一营和罗伯特纽博尼少校的第叁营由分别从左右两路向
 角形山发起进攻。

  为激励士气,摩西团长还分别用美国着名性感女明星的名字将597.9高地上的
两个小山头命名为珍妮罗素山桑德山

  美国佬都没底气,韩国人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韩军第二师的主攻团第叁十二团团长柳根昌上校也在兵力上加了一码,给攻
狙击棱线闵应植少校的第叁营加强了一个连。

  而美韩军陆续投入第一天战斗的部队实际上有7个营。

  1012日,联合国军的炮火和飞机加强了对五圣山的破坏轰击。

  1312时,詹金斯少将宣布109日命令生效。

  D日H时也变成了1014日凌晨5时。

  这一天,正是第七届联合国大会开幕之日,合众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
将在这一天在大会上发表演说,坚持在战俘问题上的强硬立场,向中朝方发出
自由世界要继续战斗的威胁。

  在摊牌作战发起的次日,为配合攻势,显示联合国军的强大的立体
作战能力,联合国军将以6艘航空母舰、4艘巡洋舰和驻日本的美骑兵第一师
一部,在朝鲜东海岸高城以东海面进行一次敌后实战演习。在演习中,远东
海军将对中朝军队海岸阵地实施猛烈的海空两栖火力突袭。远东空军也将出动30
余架运输机从正面战线中朝军队上空通过,实施牵制性佯动。

  你说,有这种档次的底牌,范佛里特他怎么能不牛皮哄哄?


            相较而言,秦基伟的底牌好象不太硬? 

  应该说,铁叁角顶点地区中国守军最高首长秦基伟对这次进攻是有所预
计,也有所准备的。

  3月间,刚一从第二十六军手中接过平(康)、金(化)、淮(阳)地区的防
务,秦基伟就看出,这个地方早晚有一场恶仗要打。

  问题是在哪个位置上打,打多大规模,多长时间。

  第十五军防线东起忠贤山、西至发利峰,正面宽约30公里,纵深约20公里。
防区内有西方山、斗流峰、五圣山等主要制高点,是中部战线的门户。其中西方
山紧靠平康平原,是东海岸元山至西海岸汶山公路的连接点,又有汉城至元山的
铁路纵贯防区中央,交通便利,有利于敌坦克和机械化部队机动,又是与第叁十
八军阵地的结合部。

  秦基伟认为这个方向是第十五军的防御的重中之重。

  重中之重嘛,就要放上强中之强。

  于是,第十五军的拳头部队──向守志的第四十四师被摆在了这里,并给他
加强了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配属了炮兵第九团第一营、第二营,在300.5高地
、芝村、两双岭、知足里地域展开,盯住了西方山方向,阻敌由王在峰、西方
山、斗流峰向平康方向突破。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
第四十四师方向的防御作战。

  友邻第叁十八军军长江拥辉想必也是这样考虑的,他放在这里的部队也是第
叁十八军的强中之强──杨大易的第一一二师。

  两个肩挨肩的主力师碰面打招呼忒有意思:

  你们是哪一部分?

  万岁军。你们呢?”──“万岁军是梁兴初扛的牌子。

  我们是九千岁部队!”──“九千岁是秦基伟定的调子。

  两边都神气活现。

  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也信心百倍。

  在西方山检查防御工事时,他就站在交通壕里指着南边说:

  范佛里特,范佛里特,我等着你来攻,我要叫你无功而返!

  王近山还专门派了个能干的作战参谋吴安良盯在这里,随时掌握这里的情况
,卯足了劲儿准备和敌人的机械化在这里大打一场。

  叁员虎将,所见略同。

  不能说他们考虑得不对,那会儿中朝部队最头痛的就是敌人的坦克,而整个
战线适合坦克集群行动的地方只有平康和开城地区的部分平川,把这样一些平川
地作为重点防御地段,应该说是符合常规的。中朝军队手中不多的坦克部队就大
都配置在这个方向上,曾经达到过每公里正面12辆的密度。

  老行伍范佛里特在策划摊牌时,一定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反而不从这里下手了。

  这就叫兵无常势

  虽然重点是在西方山,秦基伟在五圣山方向也没含糊。

  守备五圣山地区的是崔建功的第四十五师,配属了炮兵第九团第叁营、炮兵
第二十团第二营、第叁营,展开于597.9高地、537.7高地北山、芹洞、723高地、
安长洞地域,任务是阻敌向上甘岭、五圣山、忠贤山方向突破。其中第一叁五
团第二营位于灵台、454.4高地及东南无名高地、781高地地域;第叁营位于597.
9 地、上甘岭、菊亭地域;第一营位于537.7高地北山、448高地、菊亭东南无
名高地地域;第叁营第七连及第四十五师警卫连作团预备队。第一叁五团左右邻
分别为第一叁叁团和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五团。

  张显扬的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第八十七团则作为军预备队,配置在霹雳
岩山、726高地、塔洞、马背岩地区,随时准备支援第一梯队作战。

  进入八、九月份后,秦基伟根据种种迹象已经判断出,联合国军很可能
要发动秋季攻势。不过,他同时也对向守志、崔建功和张显杨作出估计,去年敌
人的秋季攻势,历时两周,激烈战斗一周。预计今年发动秋季攻势个把月,激烈
战斗两周,准备顶住敌人两个师的进攻。

  与范佛里特相比,这个估计要持重一些。

  但与后来发生的事实相映照,还是显得过于轻松。

  从排兵布阵来说,秦基伟的思路符合常规,没什么大漏洞。

  可没料到这回范佛里特来了个反常规思维,找了个难点下手。

  这就使秦基伟没将范佛里特射来的第一个球扑住。


          崔建功为难之际折衷一把,牌又软了一分! 

  担负五圣山防务的崔建功师长这时也处在进攻的思维状态。

  河北魏县人崔建功早年是前国军东北军张学良少帅手下第一0九师的一个大
头兵。蒋介石陕北剿共那会儿,第一0九师一个不留神在直罗镇中了红军的
埋伏,被压在一条沟里动不了窝,只看见漫山遍野一片亮晃晃的刺刀和红旗,
缴枪不杀的喊声也震耳欲聋。当时还是个半桩孩子的崔建功十分紧张。

  然而他的班长李德胜却满不在乎:

  嗨,小兄弟别怕,到时你只管缴枪就行了。枪一缴,红军就待你象亲哥们
似的。我上回被俘不愿留下,人家还送我叁块大洋当路费呢!

  到了红军冲上来时,李德胜扯着嗓子就喊:

  红军弟兄们,到咱这儿来缴枪!

  还纠正崔建功的动作:

  枪举高点,嘿,不对不对,要这样!

  就这样,崔建功稀里糊涂地赶上了老红军的末班车。

  因为崔建功祖上曾有人在满清做过进士,后来虽然家道破落,但毕竟是书香
门弟出身,那点文化水在土包子们中间就显得很是突出,所以入伍后先是在徐海
东的红十五军团当政工干事,后来又干敌工科长。再后来,就营长、团长、旅长
、师长一步一个台阶的打了上来。一直打到这上甘岭下。

  这位爷和秦基伟一样,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

  这个时候,正值中国军队秋季战术性反击作战的第二阶段,第十五军已经连
续攻占了381高地、391高地和上佳洞西北无名高地等要点,歼灭联合国军”3

660余人,将阵地向前推进了13平方公里,大大改变了阵地态势,受到了志愿军总
部的嘉奖。兴头上的崔建功决定在兴头上再热乎一把,向五圣山东麓的注字洞
南山韩军一个营的阵地发起反击。计划以第一叁四团担任主攻,第一叁五团两个
连担任助攻,配属两个炮兵营,从1018日发起进攻,拔除这个钉子。

  崔建功悉心准备,势在必得。

  第四十五师和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班以上干部都看了地形,大炮也进入了
阵地对准了注字洞南山,炮弹足足屯集了10万发,甚至突击部队使用的大批手榴
弹、爆破筒都已经悄悄地运到敌人阵地前的铁丝网下边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把韩军这个营给连锅烩了。

  准备中也出了点蹊跷,可惜没引起重视。

  105日,第一叁五团团长张信元正在537.7高地上观察注字洞南山的敌情,
就接到副团长王凤书打来的电话,说接到作战股的报告,韩军第二师第叁十二团
第一营一个名叫李镇球的参谋前来投诚。经讯问,这个参谋说他们已接到命令配
合美军行动,准备于107日左右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第一叁五团第一连守备的597.9高地阵地上的也有一个韩军下士班
长李东朝投诚。

  他也说出了同样的情况。

  信,还是不信?

  不信吧,可这一段时间敌人确实很反常,飞机侦察,兵力调动,还出现了前
沿3个哨兵被敌人俘去的情况,确实是大战在即的征兆。

  信吧,这是战争,双方都在用诈,范佛里特会不会来演一出蒋干盗书
故意诱我上钩?几乎在同时,两个高地上都来了一个投诚者,这也着实巧合得让
人生疑。

  师长崔建功作了难。

  权衡之下,他搞了个折衷:

  一面继续准备反击注字洞南山,一面让张信元密切注意敌人动向。

  到了7日那天,阵地不光没什么异常,反而出奇的平静。

  其实平静本身就是异常。

  心里边不踏实的张信元又请示崔建功。

  崔建功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不改变军里的部署,排除干扰,继续准备攻打
注字洞南山。至于597.9高地这边,崔建功交代说先别管他,如果敌人不打,咱就
干脆打主意解决他,你们赶紧策划一次反击。

  结果这边还没策划行动,那边就已经打得惊天动地了。

  在同日晚第十五军召开的作战会议上,秦基伟作出的判断是:

  联合国军的主要攻击方向是第四十四师固守的西方山方向,而五圣山只
是辅助攻击方向。

  会议决定仍然集中精力部署注字洞南山的反击战斗。

  这不能不说是秦基伟、崔建功的一个失策。


          士兵的意志才是王牌,狠狠壮了秦基伟的底牌! 

  第一叁五团第八连连长高永祥头天晚上就发现了异常。

  打从得到敌人将要在7日左右将要发起攻势的情报,团里就给他加强了第九连
的一个排,并让他注意警戒和侦察。而7日以及以后几天两军阵前虽然都是出乎
 常的平静,可老兵高永祥还是觉得心中不踏实,总感觉到这平静中涌动着一
股立马就要冲天而起的热浪。

  13日晚上,放不下心来的他带着4个班悄悄地出去侦察。

  一出去就被灌了一鼻子的火药味。

  敌人探照灯打得比往日亮不说,阵地上也人声嘈杂,汽车马达整整轰响了一
夜。上半夜,那炮火也开始比往日密集起来,前沿的通道被封得严严实实。飞机
也一批批飞来,翻来覆去地在阵地上来来回回地折腾。

  高永祥一看这势头十有八九要打大仗,着急忙慌地就往回赶。

  回到阵地上,那密集的炮弹已经打得分不出点来了。

  高永祥一面向营里报告,一面让大家准备投入战斗。

  任务还没给排长们交代完,那炮火陡然间又加大了份量。

  震天动地炮火就象一场八级地震,把坑道颠来甩去就象惊涛骇浪中的一条船
,瓶瓶罐罐煤油灯什么的震得叮叮当当地满地乱滚,坑道口外刮进来的气浪把好
几个人的帽子都给掀到不知道什么角落里去了。

  一个靠在坑道壁休息的小通讯员就这样给活活地给震死了。

  炮火刚一延伸,担任观察员的战士陈家富跑进来报告:

  敌人上来了!

  高永祥却光看他张嘴,不闻他出声儿。

  你他妈的是不是吓昏了,话也不会说啦!高永祥骂道。

  陈家富跨前一步,对着连长的耳朵大声喊到:

  敌人一个排向这边冲,另一路正在向7号阵地运动!

  原来敌人的炮火太猛烈,不对着耳朵喊根本听不到声音。 

  高永祥马上想到请求炮火支援。一摇电话机却不通。

  妈的,准是电话线被炸断了。

  通讯员,打信号弹请求炮火支援!

  3发信号弹打了,却半天不见预想的炮火袭来。

  看来是硝烟浓雾笼罩了阵地,后边根本看不到信号弹。

  高永祥一咬牙,只好靠步兵打了:

  二班进入阵地,七班准备支援!

  倾刻,外边的枪声爆炸声就响成一团,分不出点来。

  后来才知道,那天早晨330分,美第九军集中了16个炮兵营近300门火炮,
叁角形山狙击棱线这两个小山头进行了长达1个半小时的火力准备,
火力密度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远东空军30多架战斗轰炸机也飞临战区上空反复
投弹扫射,封锁住了山前山后的所有道路,方圆数公里内外都冲起了几百米高的
浓烟烈火,别说是信号弹,就是放火箭也没人能看清那是啥玩艺儿。

  与此同时,第四十四师和第二十九师守卫的391高地、上佳山西北无名高地、
芝村南山、419高地也受到了4个营敌军的牵制性的进攻。

  范佛里特向秦基伟摊牌了!

  这第一张牌就甩在597.9高地上。

  这个高地状如指向南面的箭头,所以被称之为叁角形山

  第四十五师将这个高地编组为12个阵地,主峰是1号阵地,正面是3号、9号阵
地,左前方是7号阵地,右前方是10号,右后方依次向后排列是0号、4号、5
6号,2号阵地位于主峰左后方4米处,它的前方隔着8号阵地就是主峰1号阵地,左前方是11号阵地,再前边,隔一条山沟,对面就是537.7高地北山阵地。

  守备分队以班或小组为单位坚守每个阵地。

  到了黎明时分,第八连已经打退了敌人两次冲击。

  这个时候炮火才支援上来。

  不到两个小时,阵地上所有的表面工事都被摧毁,一人多深的交通壕现在只
有一尺来深。而阵地下面全是美国兵的钢盔在晃荡,密密麻麻看样子足有3个营。
那美国兵们今天也是邪性,虽然冲起来象羊群一样没什么战斗队形,可确实也
是直着身子不躲不藏拼命端着机枪冲锋枪一波一波边打边往上冲。

  730分左右,11号阵地上就打得只剩下一个人了,被迫退入坑道。

  这是上甘岭丢得最早的一个阵地。

  很快每个阵地都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白刃战。

  战至中午1时,第八连已经连续打退了美步兵第叁十一团的11次冲击,除了主
峰周围几个阵地,其余表面阵地均被迫弃守,而且阵地上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剩下的也全部都是伤者,包括高永祥自己。

  半天时间,折损近一个加强连,这仗打得实在是空前。

  与此同时,537.7高地北山的守备分队也被迫退守坑道。

  这个高地主峰在敌人手里,与北山最近处只有50米,更难守。

  50米是什么概念?50米就是手脚利索的人几个大步就能窜过来转瞬之间大家
就搅成一团!50米就是炮火把你盖在坑道里然后一延伸你刚出来想扣响机枪人家
已经窜到你跟前儿跟你比划棍棒拳脚了!你能用的家伙只有刺刀、枪托甚至牙齿
!手榴弹先当棒锤砸人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瞅着不行就拉着火咱要死也得抓
几个垫背的!什么生啊死啊害怕不害怕这类问题你根本没功夫去想,一脑门子全
是怎样把冲上来的敌人打下去而不要被敌人打下来!韩军第叁十二团宣传鼓动的
招也绝,阵地上放着个大广播喇叭使劲嚷嚷,那话翻译成汉语大意就是你们是
狙击兵岭你们是狙击兵你们真是该死,你们冷枪冷炮关我们的禁闭不让我们拉
屎不让我们撒尿不让我们泡妞不让我们消停我们气性大了去啦,弟兄们咱们大韩
民国的士兵可千万不能在中国兵面前咽下这口气呀!弟兄们跟他们干跟他们打跟
他们搏杀跟他们拼命吧!拿下这个惹事生非的狙击兵岭咱们都能消消停停开
开心心好好风流潇洒一把!

  你甭说,这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有些对路子。

  穷嚷嚷是穷嚷嚷,可也真是很煽情。被中国兵们关在地堡里成天价透不了风
象地老鼠一样活得窝窝囊囊的韩军官兵们确实也难得地被煽起了气性,一群一群
不顾死活地往上冲,中国兵们用机枪一扫就能扫倒一堵人墙,紧接着又上来一道
人墙来还往前边冲。那会儿蒋总统跑到台湾后常咬牙切齿地骂中共军队人海战
,其实上甘岭下来的志愿军大叔们都说那往上甘岭上冲的美国兵韩国兵才是
真正的人海战术 这边机枪不停地吼,手榴弹爆破筒披头盖脸地砸,还止不
住一群群地往上爬,好象总也打不完。连长王福新带的第一叁五团第一连虽然
是个大连队,有280多人,可刚跟敌人顶了小半天,还没到中午伤亡就已经过了一
 半。人家还在几次叁番地扑进阵地,极其少见地和中国兵们比划白刃战,刺
刀、枪托、铁锹直至牙齿,彼此扭作一团打得血肉模糊

  一来二去,大家很快就红了眼。

  负伤4处的战士孙子明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有两个韩军士兵把住一挺机枪正好
在自己身边,大吼一声站了起来,带着一身血扑了上去。

  两个韩军士兵一看一个血人扑上来,吓得扔了机枪就跑。孙子明夺过机枪就
射击,却被从另一侧冲上来的10来个韩军给围住了。

  孙子明毫不犹豫拉响了3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在上甘岭战斗中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第一人。

  由于敌人炮火把阵地打成了一片虚土,已经负伤的机枪射手陈治国就让副连
长初盈江将机枪架在自己肩膀上开火,打到后来两个人都被敌人机枪打得浑身都
是弹孔,倒在血泊中。

  ……

  打到中午12时,已经打退韩军第叁十二团的16次冲击。

  阵地前敌人尸体已经堆得插不下脚了。

  第一连现在剩下20来个人,指导员牺牲了,排长们也大多阵亡,连长王福新
后来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在这半天的战斗中究竟指定过多少代理排长,记不清自己
是怎么被埋在土里,又怎么被增援上来的战友们从土堆里刨出来的。

  而韩军一点没有消停的意思,还在轮番往上冲。

  中午时分,第一连也全部退入坑道。

  这半天炮兵也打得很勉为其难。

  由于第十五军炮兵主力都被用于注字洞南山方向,战斗打响后完全是措手不
及,甭说机动过来,就连调整诸元也折腾了不少功夫。

  14日整个一个上午,支援两个山头战斗的只有第四十五师师属炮兵营12门老旧
75毫米山炮和3个团属迫击炮连12门八二迫击炮。这些老旧山炮牙口实在是太
 ,里面还有两门是阎锡山太原兵工厂的仿制品,射程太短精度又不高,所以
一直被扔在二线。后来因为开展冷枪冷炮运动,被大卸八块后抬到了五圣山上,
用炮筒直接瞄准射击,这才焕发出青春,打出了战果打出了风头也打出了气派。


  没想到现在这些破家伙在节骨眼上顶了大用。

  山炮营营长王恩维不住地发出急速射的口令。

  打着打着就把炮筒打得烫手,炮兵们把棉被蘸了水搭在炮身上,边降温边射
击,支援步兵战斗。美军坦克群冲到山下向炮兵阵地直接瞄准,集火射击,把炮
阵地的坑道口打得乱石横飞,打过来的炮弹甚至穿透了炮一连第一班一门山炮的
炮管,把炮手们的帽子都给掀飞了。然而炮手们却没有一个离开炮位,他们把两
门炮拼装成一门炮,集中火力向坦克射击。反正这炮打完了仗也得扔,怕什么。

  八二迫击炮也起了很大作用。

  迫击炮的确是个好东西,转移火力没大家伙那么多麻烦。早在战前的冷炮战
中,炮手们就把阵地的各个角落测好了距离,标定了方位,打响那天,他们的支
援炮火来得最快。神炮手唐章洪在敌人波次冲击时3分钟内连续发射了53发炮弹,
支援597.9高地步兵战斗。537.7高地北山阵地吃紧时,他又转向支援537.7高地
 山阵地。情况吃紧顾不上重新架炮时,他就手持炮筒行进行简便射击。

  那简直是门迫击机关炮。

  这是老招法,当年掩护十八勇士抢渡大渡河时,着名神炮手赵章成就这样打
露脸的。 60年代大比武,时任炮兵副司令员的赵老将军曾当场给炮手们作过示范
连续射击,那让5发迫击炮弹同时悬在空中的绝活儿让在场观看者全都啧啧称奇


  当然这会儿没人给唐章洪喝采。

  有他也听不见──听得见也顾不上听。

  但两边高地上美国兵和韩国兵的鬼哭狼嚎是绝好的伴奏。

  炮筒打得烫手,手扶不住了,没关系,撒泡尿冷冷再打!

  一会儿功夫那门炮连续飞出120发炮弹。

  这样打法,大概一天就得报废一只炮筒。

  无座力炮对付敌人坦克,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阳村开出的4辆坦克冲到537.7高地东北凹部,向448高地上的第一叁五团第
一营指挥所开炮,把指挥所坑道外的伪装全都给掀飞了,眼瞅着那炮筒子就要
戳到坑道口来了。机炮连的副排长张炳恒、副班长郭忠秋一个人操一门炮射击,
把其中两辆击中起了火。

  剩下两辆一看势头不对,原地转个圈掉头就跑了。

  一个上午,就靠这几门破炮扎住了阵脚。


                一人舍命,十人难当! 

  这整个一个上午,第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心都在嗓子眼儿。

  从早晨4时起,他在真莱洞师指挥所里用望远镜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方向
暸望。虽然看不清上面的战斗情况,可那遮天蔽日的炮火硝烟却是清清楚楚。

   那炮火,把两个山头打得就象一口沸腾的锅。

  后来知道,第一天战斗,在两个加起来面积都不足4平方公里的小山包上,落
下的炮弹竟达30万发。据第四十五师作战科长宋新安回忆,最紧张的时候,阵
地上每秒钟就要落下了6发炮弹,那阵地上能活下来的人之所以没有光荣,只
 运气二字才能解释。

  这种落弹数字在当时是个世界纪录。

  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惊人的纪录。

  难怪只一会儿功夫,就把崔建功这个身经百战的红军老战士给看得瞠目结舌
。说实在话,跟小鬼子斗也好,跟蒋该死斗也好,楞是没见过这种阵仗。那炮弹
打得就象放礼花一样的潇洒随便,没有亿贯家财的主儿谁敢把成吨的金子银子这
样抛撒呀?

  奶奶的,范佛里特这老小子是来者不善呀!

  崔建功当下就认准:看敌人这架势,这场战事绝不是一两个冲锋就能解决问
题的小打小闹,不豁出血本来拼命就早晚会被范佛里特骑在脖子上来拉屎撒尿。

  经过一番思量盘算,崔建功当即决定调整部署:

  中止注字洞南山的反击计划,加强两个高地的防御力量,原由第一叁五团防
守的两个高地移交一个高地的防务给孙加贵团长的第一叁叁团。由第一叁五团负
责防守597.9高地,第一叁叁团防守537.7高地北山,一个团守一个山头,加大防
御纵深,增加机动力量。

  妈的,老子这回得跟范佛里特狠狠地掰一回腕子。

  眼里不揉沙子的崔建功决定当晚就夺回两个高地表面阵地。

  部署完了,他一个电话挂给秦基伟;

  军长,范佛里特这回不是小动作,我看他是瞅着咱五圣山来的。打注字洞
南山的任务肯定是执行不了啦!得赶紧把炮火调整到上甘岭方向来,集中力量防
御。

  好,我马上向志司报告,但事关全局,你必须寸土必争!

  这节骨眼儿上,秦基伟认得阵地认不得人。

  14日晚1905分,第四十五师4个连队兵分4路,分别向597.9高地和537.7
地北山发起反击。按崔建功的部署,第一叁五团第二、第叁连反击537.7高地北山
阵地,第一叁五团第七连和第一叁四团第五连反击597.9高地。

  那一晚上的仗打得可以说是惊心动魄。

  反击虽然是19时左右发起的,但打起来却是在21时以后。

  部队要过的头一关就是要在密集得象下雨一样的炮火下,运动到冲击出发阵
──高地北面的坑道中,这个课目可不象在演习场上,指挥员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是打仗,如果部队还没运动上去就伤亡在半道上了,再好的反击部署也只有
泡汤。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反击的部队还没进入冲击出发阵地就全给敌人炮
火给拍在半道上了。战斗打响的第一天,第叁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派作战参谋吴
安良去第十五军司令部了解情况,刚走到半路,就看见第四十五师后勤部往前边
送炮弹的一个炊事班被一发炮弹炸得尸骨无存。

  还好,向2号阵地发起攻击的第一叁五团第七连这个坎迈得很顺利,部队运动
到预定位置只轻伤了一个人。

  第七连的任务就是配合坑道的中的第八连,拿下2号阵地。

  20时整,第七连开始向2号阵地冲击。

  按战斗序列,第一排是突击排,第二排跟进,第叁排是第二梯队,火力排后
面掩护。可当时掩护火炮数量太少,火力突袭效果很差,敌人的地堡工事和火力
点没有被全部摧毁。第一排一边冲击一边还得清除沿途的地堡,打得磕磕绊绊很
不顺手。而且满天的照明弹把夜晚照得象白天一样,一下子就抵消了中国士兵善
长夜战的优势。

  打到2号阵地下面的凹地,突击队就被压在地上起不来了。

  连长李世锁仔细瞅了瞅形势,发现敌人地堡都修在山梁上。

  李世锁当机立断:

  一排,拿下11号阵地!二排向2号阵地冲击,夹击敌人!

  话音未落,一串子弹打中了他。

  李世锁牺牲了。

  政治指导员林文贵当即指定第一排排长刘俊清代理连长指挥。

  几分钟后,刘俊清也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排排长孙占元前仆后继,又接着当上了这个拼命的官。

  孙占元曾经带领全排在这里坚守过半年之久,非常熟悉地形,他领着第二排
的爆破组利用沟坎,绕到敌人侧后,很快就冲到了2号阵地山顶。

  2号阵地坑道口?个洞口,两个向北一个向南,现在向北的两个洞口上方筑 
有成叁角配置的3个大地堡,每个地堡都有四五挺重机枪。因为怕坑道里的第八连
冲出来支援,造成腹背受敌的局面,下边两个地堡的美国兵就拼命地封锁两个
洞口,上边那个地堡也猛烈地扫射拦阻反击部队。那机枪火力象泼水一样的密不
透风,子弹把山梁打得尘土飞扬。刚才上去的第五班副班长李忠先想上去爆破,
一抬身就被打得满身都是血窟窿。

  里面还有几具喷火器,不断地往外喷火。

  孙占元仔细一观察,来了主意。

  敌人地堡的射击孔都是严格按教范规定向前开的。

  孙占元顺手从被炸毁的敌人地堡里拖出两挺重机枪,又叫战士易才学找来两
箱子弹:

  易才学,你看到没有,敌人的枪眼都是向北的。你带两个人从右边绕过它
后边儿去把他掀了,我用机枪掩护你们!

  易才学低头一看,排长满腿是血:

  排长,你负伤了?

  别废话,快去!

  孙占元一手把住一挺重机枪,哗哗地把子弹泼了出去。

  易才学一咬牙带着两个战士冲了出去,按照排长的点拨,借着照明弹熄灭的
间隙,用爆破筒、手雷将3个地堡炸塌。

  正站起身来往前冲击。

  排长的机枪忽然却不响了。

  易才学回头一看。

  孙占元的机枪口已指向左后方──那里增援的敌人已经潮水般地涌来。

  易才学一着急,提着两颗手雷就拼命地跑去想支援排长。

  还没跑到,就看见一个黑影顺山坡朝敌人堆里滚去。

  火光一闪,然后传来一声闷雷似的炸响。

  易才学发了疯似地扑过去。

  ──孙占元躺在血泊中,一条断腿只剩下一点皮连着。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9个美国兵,还有七八十个被他的机枪打死的美国兵。

  易才学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端着冲锋枪冲进敌群狂扫:

  ────────仇啊!

  在坑道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第八连连长高永祥、第九连副连长苗怀志
也一边喊着一边带着退守坑道的部队冲了出来:

  ──────────仇啊!

  全都红了眼。

  一分钟后,597.9高地被夺回。

  孙占元被追授特等功,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被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
国最高人民议会授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

  易才学一人用手雷炸毁敌人7挺重机枪和5挺轻机枪,连续扫除敌人3个集团火
力点,为反击部队开辟了道路。随后又在次日的坚守战斗中,用缴获的机枪击
退敌人多次冲击,一人就缴获机枪14挺,卡宾枪72支,喷火器两具,歼敌100余人
 荣立特等功,获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第八连第一排排长杨振江刚在阵地站住脚跟,就看见被赶下山的敌人又跟在
几辆坦克后面又冲了回来。

  杨振江心说你他妈的还不消停了。

  陈忠勇,把这个领头的乌龟壳给我敲了!

  陈忠勇在一边早就按捺不住,排长话音未落,他已经窜出去了。

  不过陈忠勇对排长这个命令是有保留的,排长那个敲掉是要把它给毁喽,陈
忠勇心中想的是怎么着逮个活的。所以他借着坡坎沟壕连滚带爬窜到坦克跟前,
并没有着急把手中那颗反坦克手雷给扔出去,而是一步就攀上坦克,用手雷敲打
着驾驶舱的顶盖让里面投降。

  里面的坦克手也发了毛,把炮塔转得象风车一样,还加大油门前突后倒,左
摆右摇,想把陈忠勇给甩下来。

  陈忠勇早有准备,死死抓住座舱盖上的铁环不松手。

  转了几圈,反而把美国佬给转得晕头转向受不了了。

  驾驶舱打开了,一个美国兵举着双手钻了出来。

  陈忠勇逮住一个活的,却不知怎么把坦克给开回去。听人说这坦克里能座四
五个人,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的,就让他们都去见上帝吧!

  在带着俘虏跳下坦克的瞬间,他把手雷塞进了坦克。

  激战3个小时后,第一叁五团打退了敌人的反扑。

  与此同时,537.7高地北山在经过一番激烈战斗后,也被第一叁五团第二连、
第叁连夺回。

  第一天战斗,第四十五师折损了4个连的兵力。

  联合国军方面没有资料表明联合国军在第一天战斗中的具体伤亡数
字,但在美国官修的《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和韩国官修的《韩国战争史》中
可以查到:第二天投入597.9高地战斗的联合国军部队,已由美步兵第叁十一
团部队换成了配属的美步兵第叁十二团的第一营、第二营;而进攻537.7高地北
 联合国军部队,也由韩军第叁十二团换成了配属的第十七团第二营、
第叁营。

  也就是说,第一天战斗,联合国军4个营失去战斗力。

  这个情况,让范佛里特们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用《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的话来说:

  “‘摊牌行动一开始就挨了中国军队当头一棒!

  2210分,第四十五师将战况上报秦基伟:

  战斗第一天,第四十五师伤亡500余人,估计歼敌1 900余人。两个高地已于
22时被第一叁叁团和第一叁五团部队夺回。

  秦基伟在长舒了一口气后也顿生担优,这范佛里特究竟意图何在,是佯动还
是真干?是准备跟我们在这两个小山头打出个子丑寅卯来,还是虚晃一枪再到西
方山那边下手?

  不管怎样,现在必须把敌人的气焰给打下去!

  而且要准备长打!

  政治委员谷景生参加志愿军回国代表团尚未归来,秦基伟与副军长周发田、
参谋长张蕴钰、政治部主任车敏樵等简短商议后,迅速做出决定:

  一、 立即向兵团、志司报告,调整第四十五师部署,停止对注字洞南山的反
击,原定反击注字洞南山的第一叁四团由主攻团变为预备队。为反击注字洞南
山的弹药、给养、器材,全部转用于上甘岭方向。军组成炮兵指挥所,统一指挥
快速机动到上甘岭方向的炮群,由第四十五师副师长唐万成和师炮兵副主任靳钟
统一指挥,全力支援步兵战斗。

  二、 第四十四师由主攻师变为助攻师,牵制当面之敌。

  叁、 各级指挥所前移。第四十五师指挥所前移至德山岘,第一叁叁团指挥所
前移至上所里北山。

  四、 调整战斗部署。由第一叁五团团长张信元负责指挥597.9高地战斗;由
第一叁叁团团长孙加贵负责指挥537.7高地北山战斗;第一叁四团团长刘占华在师
指挥所待命,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师炮兵群由第四十五师副师长唐万成及军炮
兵室副主任靳钟统一指挥。

  五、 加强后勤保障。除原先定额储备的弹药以外,一线连队,每连配备手榴
8 000枚,全军给养储备3个月,迅速向坑道补充食物和水。

  秦基伟也作好了长打的准备。

  他给向守志挂电话:

  老向,只要你那个口子不出事,上甘岭这边仗就好打!

  又给崔建功挂电话:

  老崔啊,阵地丢了,回头不好见我啊!

  在中国军队的将领中,秦基伟是极善于学习和提高的一位,在第十五军,专
门编有一份《参考消息》,专门摘发敌军动态、国际新闻,指挥员们可以通过这
份《参考消息》了解国际间政治气候,帮助分折战场形势。他们正是从这份《参
考消息》上知道了美国正在进行总统大选,知道了上甘岭战斗发起之时正是第七
届联合国大会开幕之日。由此而判断出敌人这次战斗的动机、本钱的大小、要达
到的目的等等。

  秦基伟对大家说:

  一人舍命,十人难当!咱们第十五军的人都要当硬骨头!


   邓华、杨得志往沙盘前一站,上甘岭这仗,就注定要打成战役

  虽说摊牌行动头一天碰了钉子,范佛里特还是不甘心。

  15日凌晨5时,联合国军又向上甘岭地区发起猛烈反扑。

  头晚刚恢复阵地的中国兵们还没来得及把工事修好,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就从
天边传来,转瞬间,30多架B-29轰炸机黑鸦鸦地一片就扑了上来。先是在高地上
空兜圈子,然后排着队一架接一架俯冲下来,象倒垃圾一样的把成吨的炸弹扔了
下来。无数颗炸弹落地爆炸冲起的烟柱遮天蔽日,排山倒海,气浪隔着几里路就
能把人掀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两个高地全被炸成了一片虚土,弹片、飞石、
破损的枪械、人体上残缺的肢体,在狭窄的空间飞散又落下。

  这就是所谓地毯式轰炸。

  接着,300105毫米以上的火炮又翻来覆去地把两个高地深翻透犁了一个多
小时。

  头号强国这仗打得确实阔气。

  在这炼狱之火的焚烧下,难道还会有什么活物?

  晨光之下,一片钢盔又亮晃晃地象蝗虫一般,兴冲冲地向五圣山下的那597.

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漫去。几架提供近距空中支援的油挑子F-51战斗机
)也啸叫着向山头着倾泄弹药,

  新上阵的美步兵第叁十二团两个营和韩军第十七团两个营气势汹汹地扑了上
来。

  眼瞅着就要漫过山顶了。

  突然,随着几声清脆的喇叭声响,不知是从地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
来的,山头上出现了叁五成群的中国士兵,雨点般的爆破筒和手榴弹横七竖八地
扔了下来,机关枪、冲锋枪等短促火器也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

  新兵怕炮,老兵怕机枪,老兵油子最怕这种盯着找人的机枪。

  而且这个时候,第十五军炮兵群已经调整到上甘岭方向,虽然不象联合国
炮火那么猛烈,那么阔气,但也是找准了地方下的。特别是象八二炮
、六0炮这类步兵轻便火炮,更是象长了眼睛一样,专对着人多的地方下雨,铺
天盖地也让联合国军官兵们死伤累累。

  蝗虫潮又退了下来。

  整个大半天,潮起潮落10多次集团冲击都是这样被打了回来。

  还一大堆伤亡。

  中午时分,桧仓里的志愿军司令部接到了第十五军的报告:

  在上甘岭地区,自14日凌晨3时起,敌继12日连续两天的航空兵、炮兵的火力
突袭,又进行两个小时的猛烈炮火准备,凌晨5时,以美、伪军各一部共7个营
的兵力,在105毫米以上口径火炮300余门、坦克30余辆、飞机40余架的支援下,

6路向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两阵地发起猛烈进攻。与些同时,美、伪军和
一部共4个营兵力,分别向我第四十四师、第二十九师正面之391高地、上佳山
西北无名高地、芝村南山、419高地实施牵制性进攻。是日,敌人对我597.9高地

537.7高地北山,以一个排至一个营的兵力采取多路多波的方式进行连续不断的冲
击。共发射炮弹30余万发,飞机投弹500余枚。我第一叁五团两个加强连在战斗
 始时,仅有山、野、榴炮15门和八二迫击炮12门支援作战。战至13时左右,
我野战工事几乎全部被毁,人员伤亡较大,表面阵地大部被敌占领。我防守部队
转入坑道作战。19时,我乘敌立足未稳,组织反击,又恢复了阵地。


第十五军   秦基伟
政治委员 谷景生


  正在吃饭的志愿军代司令员邓华、分管作战的副司令员杨得志、代参谋长张
文舟看了报告后,再也无心吃饭,匆匆赶往作战室。

  虽然情况严重,他们一路上还是说说笑笑,互相逗乐。

  打了一辈子仗,阵仗见得多了,还能光听拉拉蛄叫就不种地?

  杨得志对邓华说:看看,你原谅克拉克,可人家不原谅你!

  行动这样快,目标这样集中,克拉克是蓄谋已久了!

  张文舟插上一句。

  邓华把头一摆:

  那还客什么气?送上门儿来的,咱就收礼吧!

  一走到作战室的沙盘前,几个人严肃起来。

  “108日,板门店的美方代表刚单方面宣布停战谈判无限期休会,克拉克就
在这边大打出手,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一个整体行动。邓华现在代理统帅,当
然得先估量了一下政治大势。

  杨得志沉吟片刻,指点着沙盘上五圣山那一片山头说:

  上甘岭前这两个阵地位置太重要了,就象两个拳头,楔入敌人阵地。是敌
人的眼中钉啊。显然,范佛里特向我发起进攻的企图在于:首先占我597.9高地及

537.7高地北山,再夺五圣山地区。以改变金化地区防御态势,破坏我进攻企图,
察明我坑道情况,为尔后进攻平康、金城以北地区创造有利条件。

  他是分管作战的副司令员,看问题当然要着眼于军事角度。

  我建议全线战术反击不要在22日停止了,干脆延续到10月底,配合第十五
军在五圣山地区的作战。第十五军第四十五师反击注字洞南山的计划也要立即改
变,迅速到五圣山集结,集中力量打击敌人的进攻,确保我五圣山阵地。

  那会儿的指挥机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几个人叁言两语就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半小时后,第十五军就收到了志愿军司令部的回电:

  反击注字洞南山暂不进行为宜。

  稳健精细的杨得志还给第叁兵团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第叁兵团的参谋长王
蕴瑞:

  王司令呢?

  王司令和杜副政委正在作战室跟第四十五师聂济峰政委和第二十九师王新
政委部置任务。

  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

  王司令已经命令兵团、军、师、团四级指挥机构前移,秦基伟他们也开展
一人舍命,十人难当的硬骨头活动。一线同志们都提出:过去讲誓与阵地
共存亡,现在讲绝不让阵地丢半分。阵地要存,人也要存。

  好,这个口号提得好,这是革命英雄主义的新发展!不过大家一定要认识
到这是一场恶仗,要准备付出巨大代价,五圣山是我们的屏障,一定要稳稳地守
住,志司将全力支援你们!

  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守住阵地!

  这边西霞洞的王近山也在给聂济峰和王新上发条:

  范佛里特这老小子拿你们第四十五师的上甘岭阵地开刀了,胃口很大哩!
据情报,美步兵第四十师也已进至芝浦里地区,随时准备增援美七师和伪二师,
看样子是想把铁叁角一口给吞下去,你们的任务是坚守阵地,给他一个硬钉
子碰碰,争取在第一线把美七师和伪二师打挎,就是美四十师上来,你们也要把
它给打下去。

  第二十九师也要准备上!你们是志愿军的代表队,一定要打出个样子来!
要不惜一切代价狠狠地打,就是把第四十五师拼光了,打挎敌人两个师,守住了
上甘岭,也是光荣的!

  兵团副政治委员杜义德也鼓励两位下属。

  整个中朝军队打从去年秋季防御作战以来,就没有跟联合国军打过什么
大仗。说实话,那会儿上上下下都盼着能跟美国大兵再较量一番,如果哪个部队
轮上和敌人交手,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儿,谁听了都得乐不可支。

  这是光荣,也是机会!

  聂济峰和王新都在跃跃欲试地想赶回去参战。

  聂济峰和王新当时带着师团的政治干部们正在军部一面参加哲学学习班,一
边准备迎接祖国人民第二届赴朝慰问团,一听说现在要打大仗了,当然没心思在
这儿泡机关学什么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哲学了。

  当然这会儿前边也确实需要人。

  回去告诉秦基伟、崔建功、张显扬,这次敌人大打,虽然来得突然,却正
中我们的下怀,不用担心他跟咱照不着面。只要他的步兵跟咱们搅活,就没他的
好果子吃。你们要套住他狠狠地打,要讲究战术,搞好协同,大量杀伤敌人。

  在送他们返回第十五军时,王近山又再一次嘱咐道。

  这二位很奇怪,向来干脆的王司令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婆婆嘴?



             王疯子觉得又一个战机到手了! 

  王近山是觉得又一个战机到手了!

  而且极有可能是自己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次打胜仗的机会。

  自从第五次战役第叁兵团折损了一个第一八0师,王近山就憋着一肚子火想
打一个大仗来解解恨。

  那一仗打下来,中国军队上上下下心里都觉得窝囊,总结的时候免不得要互
相埋怨发发牢骚,那气头上的话当然就不会有多么好听,言来语去时不时就很有
些伤感情的句子蹦出口。

  第十二军在第五次战役第一、第二阶段进展不畅时,彭德怀就点筋动脉地数
落过他们:人家是权威,咱们是丘八,你们不是刘伯承带出来的主力么?刘伯
承不是讲究战术么?你们怎么不讲究?!

  这没遮拦的话把德高望重的刘帅也给伤了,确实差点意思。

  这话当下就把第十二军给惹火了惹急了,志司开会总结,王近山当着彭德怀
的面不管不顾地就发作:你把我们手脚捆起来,叫我们怎么打?这种打法,还
有多少人填不进去?回来了气还不平,发来一封电报要呈军委和叁总部喊冤。



  彭德怀看了电报,大将风度嘿嘿一笑,一挥手让转呈军委。

  后来见着第十二军副军长肖永银,彭德怀笑着说:

  你们第十二军火气不小嘛!

  其实这事儿过了,王近山气也消了。

  气头子上的话嘛,一般来说都经不起推敲当不得真。

  比如彭德怀就骂过梁兴初是鼠将,梁兴初是鼠将么? 

  这事儿过去了,帅还是帅,将还是将,主力还是主力,王牌还是王牌,彭德
怀该怎么拿王近山当角儿使唤还是怎么拿他当角儿使唤。

  不过后来这些磕磕绊绊的事儿被人传来传去传走了样,不知怎么汇报到毛泽
东那里就变成了王近山右倾”──那年头右倾就是怕死的代名词,谁
要被扣上了这顶帽子就意味着谁从此在军界抬不起头,最低限度打仗时再不会把
你当个角儿来考虑了。好在毛泽东早就知道消灭日寇华北战地参观团的太行王近
山,王近山的老首长徐向前、彭德怀、刘伯承、邓小平、陈赓等又向毛泽东打保
票说王近山别的什么问题不敢说没有,这右倾二字纯属子虚。于是毛泽东在
调阅了第叁兵团的《阵中日》后,亲自找王近山谈了一次话并说明,你没有什
右倾问题,第一八0师的失利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你。

  虽然如此,王近山仍然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再怎么说,第一八0师也是在第叁兵团的建制序列里损失的,这话说出去,
怎么说怎么让人觉得是我王近山没出息瞎指挥打了败仗,要不找个机会打个胜仗
把脸找回来,一辈子提起来人家都觉得你窝囊!

  这下好了,机会来了!范佛里特送肉上砧了!

  那会儿是还没跟敌人照上面就伤亡了一大堆,干着急使不上劲,这回呢,范
佛里特这老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随你有多少大炮多少坦克多少飞机,最后要占
领阵地你的步兵不是还得跟咱步兵照面么?要跟咱步兵照面不就得按咱们的路数
打么?按咱们的路数打你不是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么?没什么优势可言最后不是
还要没辄么?你没辄这两个山头最后还不得是咱们的么?

  虽然不象范佛里特这类西点名将学过数理逻辑什么的,可凭着近二十年的战
争阅历,敏锐的战将王近山敏锐地意识到,范佛里特这个高明的对手正在打一个
并不高明的主意!

  对手的错误就是自己的战机!

  抓住他!套牢他!打垮他!葬送他!

  王近山暗暗咬牙切齿。

                 劲好鼓,仗却难打。 

  这个时候,上甘岭的战况一点也让人乐观不起来。
    
  15日中午时分──也就是志司邓华杨得志、第叁兵团王近山杜义德、第十五
军秦基伟作出判断,并协调动作达成一致之时,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大部
分表面阵地又一次失守,守备分队在给进攻之敌以重大杀伤之后,撤出大部分表
面阵地,再次退守坑道。

  崔建功当然不肯相让,当晚再次组织反击,恢复了阵地。

  虽然军里已经停止了注字洞南山的反击计划,军炮兵群也调整到上甘岭方向
,并且极大地压制了联合国军的炮兵,但晚上反击时,从千米之外开始接敌
的部队在运动途中仍然遭到敌人炮火的严重杀伤。反击分队在经过3个多小时的激
战恢复表面阵地后,兵力损耗过大,已无坚守的力量,因而难以抵御对手在次
日白天投入的生力军美步兵第十七团和韩军第十七团4个营的猛烈冲击。

  16日白天的防御战只坚持了小半天。

  不到中午,联合国军就得了手。

  崔建功一看联合国军占了上风,立马就红了眼。

  当晚,一番激战后,反击部队又恢复了阵地。

  然而与昨天一样,攻击时伤亡一大堆,占领阵地后兵力难以长时间固守,天
亮以后,残存人员又被迫退守坑道,大部分表面阵地又被敌人夺回。

  防御,每天要拼光两叁个连;反击,每天要折损两叁个连。

  不到3天,已经有十多个连队投入战斗而且伤亡惨重,伤亡最惨重的一个连队
站着走下阵地的只有几个人。

  而固守表面阵地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短。

  这仗这么打下去怎么打得起?

  17日,杀红了眼的崔建功开始感到了兵力不足的压力。

  联合国军虽然伤亡也很大,基本上是每天都有近4个营失去战斗力被换下
去,而每天又会换上来4个营,都是补充过或者新上阵的生力军,而且一点也没
 善罢甘休的意思。前沿部队侦悉的番号已有美步兵第七师的第叁十一团、第
叁十二团、第十七团和韩军第二师第叁十一团、第叁十二团、第十七团和配属的
韩军第九师第叁十团。

  也就是说,敌人已经投入了差不多两个加强了的整师!

  他娘的,我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

  崔建功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心里边也在想。

  后悔药没得卖,补救法还是有。

  冷静下来的崔建功立即下达了节约使用兵力的命令:

  再用兵时,要以排为单位,超过一个排必须由我批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这仗就打不起了。

  可惜这个决定来得晚了一点。

  17日当夜,崔建功已经在动用预备队了。

  这次他只动用了两个连队。

  第一叁四团第七连反击597.9高地,第一叁叁团第叁连加强第九连一个排反击

537.7高地北山阵地。

  第一叁四团第七连是个红军连队,在太行山曾经警卫过刘邓,作风过硬,战
斗力强。投入战斗后打得非常勇敢机智。由于运动隐蔽,队形疏散,伤亡很小,
一个冲锋扑上山顶,全歼美步兵第七师第叁十二团第一营一个连,然后在打敌反
扑中,又歼灭美军一个连。

  按说,这是一个优秀的反击作战范例。

  可是随之而来的防御作战却使反击的成果难于巩固。

  这次固守时间更短。

  战至次日凌晨,第七连百余人的连队只剩下10来个伤员,天还没亮,阵地又
被敌人夺回。第一叁五团第六连从454.4高地东山无名高地反击597.9高地,策应
第七连战斗,结果也失利退回。

  同日,反击537.7高地北山的战斗也遭受挫折。

  这个时期的韩军,的确今非昔比,已不是战争初期那种一触即溃的窝囊模样
,火力配备得到了很大地加强,纪律和自信心都有所提高,甚至还能跟中国士兵
比划两下白刃战。防御作战时也比美国兵舍得花力气改造工事,所以打起来反而
比美国兵更难对付。

  18日凌晨,美步兵第七师第十七团和韩军第二师第十七团各以一个营的兵力
依托已占领的阵地向四周扩展,支援炮火拼命地进行弹幕射击,牢牢地封锁住了
通往阵地的道路,致使第四十五师守备分队寡不敌众,全部退入坑道。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全部失守。

  这是上甘岭阵地第一次全部失守。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眼上啦!

  秦基伟也打明白了:范佛里特确实是冲着上甘岭来的!

  上阵地以来,总觉得平康平,便敌攻,认为敌攻西方山的可能性大,没有
站在攻者的地位上想想:攻者总是想出其不意、避实击虚,总是想选择结合部、
突出部下手,攻突出部可避免两侧火力杀伤。五圣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
北山特别突出,倘敌攻平康,会遭我第十五军、第叁十八军两军打击,攻牙沈里
又会遭我第十二军打击。而攻击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则只受我第十五军
打击,同时也只受我第十五军纵深威胁!

  秦基伟开始醒过味儿来。

  醒过味来的秦基伟暗暗佩服范佛里特的老谋深算,倘若自己处在进攻者的地
位,肯定也会这样考虑问题。强弱总是相对的,也是可以转化的。大家都关注弱
点了,弱点还是弱点吗?反之,大家都忽视强点了,这强点还成其为强点吗?

  可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这样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呢?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崔建功也打电话报告,第四十五师除守备其它高地的部队
外,能够动用的21个机动连队已经动用了15个,这15个连队除少数人尚在坑道中
坚守外,已经大部伤亡殆尽。

  军长,我没兵啦,现在只能守,再也攻不动啦!

  秦基伟明白,好强的崔建功也叫苦,这仗一定打得很勉为其难。

  而兵团王近山副司令员打来的电话也是没得商量:

  告诉你秦基伟,你今晚要是把那两个山头夺不回来,你就干脆回家放羊去


  夹在两者之间的秦基伟没地儿叫苦,只能较劲儿。

  崔建功我告诉你,为了全局,第十五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咱中国人民解
放军象第十五军这样的部队多的是,可上甘岭只有一个。你要是丢了,可就不好
回来见我喽!

  他在电话里对崔建功吼道。

  军长放心,剩我一个也要打到底!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岭这两座山头就
是咱中国人民志愿军的!

  崔建功一股热血也冲上头顶。

  秦基伟心中热辣辣的:

  阵地不能丢,伤亡也要减下来。向守志他们那儿虽然没有大打,但那个口
子绝对不能动,现在你们那边只有靠你和张显扬顶住。咱们第十五军现在是婆娘
娃娃一起上,打到最后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但秦基伟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女同志上第一线。

  面对重重压力的秦基伟仍然不失冷静,心想毕竟范佛里特是机械化部队,又
有制空权的保障,撤出战斗和投入战斗都很快,要是那老小子随机应变,一变换
主攻方向,不是又要打咱一个措手不及?

  他在电话里对嚷嚷着也想过来打一把的向守志浇了一瓢凉水:

  向守志你听好,你好好地看住西方山,你那儿不出问题,上甘岭的仗就好
打!懂吗?

  放下电话,秦基伟心仍然悬在半空中:

  现在全看崔建功的了!

  他顶得住吗?

  吃了军长一吼,崔建功这会儿也在发狠。

  刚从兵团赶回来的聂济峰政委告诉他,上边已经说啦,就是把第四十五师全
打光,也不能往后退一步。只要把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给打垮了,范佛里
特就没咒念了。

  这个道理不说崔建功也明白。

  这两个高地太重要了。

  例如我这个身高是五圣山,从右边延伸出去的那条山梁就能直通597.9高地
(他举着右拳比拟着主峰阵地),这胳膊弯就是零号阵地;左手从山梁上
延伸出去的拳头就是537.7高地了。它的南边由敌人据守着,是双方都无法构筑工
 的青石山,战士们叫蛤蟆嘴。因为它活象一只张口望天的蛤蟆。假如上甘岭
这两个高地被占领,敌人就能直取五圣山,山背后3公里的平川就无坚可守,我们
就会 处于极为困难的境地。

  崔建功自己就常这样解释上甘岭这两个高地的态势和重要性。

  当然不能让这两个山头从自己手中丢掉。

  打吧,反正老子手中还有点本钱,够范佛里特啃一气的。第四十五师打剩
一个营,我当营长,打剩一个连,我就当连长。

  崔建功对参加师作战会议的下属们说。

  师长,没问题,咱第四十五师没孬种,我给你当班长!

  拼到底,反正咱过了鸭绿江就没打回头的主意。

  咱们今晚就把阵地夺回来!

  ……

  大家纷纷发狠。

  但崔建功和聂济峰反复考虑,还是决定18日当天暂不反击,全力作好准备工
作,整顿好建制,屯集好弹药,将仅有的6个连队投入战斗,于19日晚7时发起决
定性反击,夺回阵地。会散了,崔建功仍然在作战室的沙盘前默默地抽烟。

  作战科长宋新安知道:师长是在为部队如何在密集炮火下运动到攻击出发位
置而焦虑,前几次反击,突击部队在通过千米之遥的封锁区时,都付出了很大伤
亡。而现在这6个连队已经是看家本钱了,要是伤亡在路上,那本赔大了不说,反
击也得泡汤。

  宋新安为这个问题已经绞尽脑汁折腾了好几天了。

  他和第一叁五团团长张信元在策划反击注字洞南山时,就嘀咕过一星期前第
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反击391高地招法,那天,第八十七团将400多人潜伏到敌人
阵地前,黄昏后突然发起冲击,从而缩短了冲击距离,减少了伤亡,反击也获得
成功。

  他们当时就准备在攻击注字洞南山时如法炮制。

  现在,反击注字洞南山的计划虽然取消了。但为什么不能由此及彼地设想把
反击分队潜伏于前沿的坑道中,从坑道中发起反击呢?

  宋新安刚跟崔建功道出这个想法,肩膀上就挨了重重地一击:

 好小子!好主意!就这么办!


            龙世昌和黄继光,谱写了士兵的辉煌 

  18日夜,第四十五师反击部队陆续隐蔽进入两个高地的坑道。

  第一叁四团第八连在运动过程中遇上了麻烦。

  这个第八连是个红军连队,原来是黄麻起义时的一支赤卫队,后来改编为八
路军第一二九师警卫营第叁连。在历次革命战争中,都曾屡建功勋,入朝后第五
次战役沙五郎峙战斗中,半小时内连续攻下7个山头,被第十五军授予出国作战
第一功的锦旗。在后来朴达峰阻击战中,该连第七班班长柴云振率领13个人

7分钟击退敌人一个营,顺势占领7个山头。荣立特等战功,被授予一级战斗英
称号。

  八连连史资料中有这样的文字:

  八连有史以来,都是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务,从来没打过败仗,也未丢失过阵
地,是一个打不垮拉不烂的连队。

  第八连连长李保成是1946年的老兵,淮海大战时就是尖刀排长,入朝前曾被
选送到军校学习,回来后本来被分配到军警卫连当连长,可他嫌警卫连没仗打,
死磨活缠还是回到了第八连。

  上甘岭打响后,崔建功就一直把这个连队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说实话,要
不是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万分危急,崔建功是舍不得把他们放出手的。

  结果一放出手就遇上了麻烦,差点把个英雄连给葬送了。

  向导找不着坑道口了。

  李保成在出发前准备得很充分,他和政治指导员王士根把出发地到597.9高地
之间1500距离上的地形、运动路线、敌人炮火、照明弹发射规律摸了个透,并
先派出一个班将运动必经之路上敌人的7个地堡给掀了。

  连队很顺当就上了阵地,没有伤亡。

  可上了高地却找不到坑道口了。

  向导是第七连的一个小通讯员,已经在高地上坚守了好几天了,原来对这里
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曾想就在他返回为第八连带队的这一天内,敌人的炮火已经
把阵地炸得面目全非,竟使他找不到坑道口了。让百把人的连队在阵地上摸来摸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通讯员急得要哭。

  李保成赶紧诓道:别急,慢慢找!

  话是这么说,可李保成心里却直冒火,这太玄啦,敌人要多来几颗照明弹,
这百十来号人非得全放躺在这儿不可,还怎么打反击呀?

  说啥来啥,刚想到这儿敌人就打炮了。

  李保成连滚几下,想滚进一个弹坑躲躲炮。

  谁知刚一进坑身体却往下坠,接着两条腿被人按住。

  李保成头皮一麻:该不会让敌人抓俘虏吧?

  正往起挣,却听下面传来逮住一个,逮住一个的喊声。

  李保成放下心来,这是自己人:

  快松手,快松手,我是八连的!

  这正是八连要进入的1号坑道。

  李保成赶紧让跟着进来的八班长崔含弼去把部队带回来。

  崔含弼钻出洞口一看,全连百十来号人东一堆西一堆全乱了套,第七班迷迷
糊糊越过坑道口往敌人那边爬。急得崔含弼又是晃帽子又扔石子,才把他们招呼
回头进了坑道。

  崔含弼往返20多次,才把大家都带进了坑道。

  这阵地上的美国兵也够可以的了,上百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6个多小时
,楞没被发现。

  美国兵在这方面确实低能。

  好多年后,李保成一提起那晚上的事儿都还说玄。

  1917时,第四十五师倾尽全力的反击开始了。

  这次第十五军集中了配属的19个炮兵连的46门山、野、榴炮和志司刚调过来
的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两个营2419喀秋莎,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
山进行了猛烈的火力突袭。

  半个小时后,炮火按计划向纵深转移。

  头天晚上运动进坑道的5个连队和原来就在抗道中坚守的两个连队同时从坑道
中杀出,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冲去。

  537.7高地北山很快就得了手,参加反击的第一叁四团第六连和师侦察连攻势
迅猛,加上北山阵地地势平坦,仅20分钟,就将537.7高地北山收复。

  597.9高地却打得异常艰难和惨烈。

  担任主攻的第八连刚开始还算顺利。

  炮火刚一延伸,八连就拿下了1号坑道头上的1号阵地。

  然而在按预定方案进至3号阵地时,却被未被炮火摧毁的敌残存火力点拦住了
去路。这个火力点里有好几挺机枪,子弹又急又密地呼啸着把第八连前进道路
打得尘土飞场,

  第八连两次爆破都没有成功。

  机枪射手赖发钧在掩护爆破手爆破时也卡了壳,机枪打不响了。

  他把机枪一扔,提着两颗手雷就要去爆破。

  连长李保成看他已经3处负伤,浑身都是血,便拦住他让他先下去包扎伤口,
另派别人去爆破。可赖发钧杀得性起根本不听,乘李保成跟营里通电话时又冲
了出去。在途中又多处负伤,爬到敌人火力点前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便拉
响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

  抬起头来的部队刚冲出几步,一阵密集的弹雨又从9号阵地上袭来,连连打倒
了几个战士,又把第八连压在了地上。

  这是9号阵地上的一个藏在一块大岩石下的火力点,利用岩石的遮蔽,构筑得
极其巧妙,因而躲过了喀秋莎的死亡之火。现在一看到成群的中国士兵冲
了上来,一下子疯狂起来,发出了让老兵们听着象死神在唱歌的机枪声。

  6挺重机枪,喷出了6道死光,又一次把攻击部队给罩住了。

  爆破组,组织爆破!

  李保成话音还未落,一个人影已经窜了出去。

  他定睛一瞧,这是连里一个名叫龙世昌的贵州藉战士。

  副排长王练才赶紧组织机枪和冲锋枪火力掩护。

  眼看着龙世昌接近火力点了,却又被敌人的炮火给炸倒在地。

  龙世昌已经连续爆破了两个地堡,本来就负了伤。

  这次伤腿又被齐膝炸断。

  李保成心往下一沉,心说完了又得重新组织爆破了。

  刚想再叫一个上,却看见龙世昌拖着一条断腿仍然在往前爬。

  李保成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兵呀!

  这时候龙世昌已经把拉着火的爆破筒塞进了敌人的射击孔。

  刚要离开,美国兵又把它推了出来。

  龙世昌拣起爆破筒又往里捅。

  美国兵拼命往外推。

  身负重伤的龙世昌用尽全身力气用胸部死死地抵住爆破筒。

  刚压进去,爆破筒就炸了……

  他和敌人、和那块大岩石一起,粉身碎骨,化作灰烬。

  这个悲壮的情节后来再现在电影《上甘岭》中。

  占领了阵地的李保成和八连官兵抹着眼泪找遍了阵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
找到这位贵州藉小个子兵的任何一件遗留之物,哪怕是一丝布头。

  龙世昌什么都没留下。

  却留下了一个普通中国士兵流芳百世的故事。

  1998年抗洪斗争的关键时刻,这个连队来到了抗洪第一线。

  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到抗洪前线视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那面从上甘岭飘扬
到了长江大堤的光荣战旗:

  上甘岭特功八连

  哦,你们是上甘岭下来的部队!

  站在他们面前,江泽民主席向全世界宣布:

  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几乎在同时,在高地的另一角也演出了更为悲壮的一幕。

  从454.4东南无名高地冲过来的第一叁五团第六连在第一叁四团第八连从坑道
里发起冲击的同时,迅速占领了597.9高地的西南山腿,并奋力向主峰发展进攻


  与第八连一样,再向前发展时,也受到了敌人火力的重重拦阻。

  激战大半夜,才先后占领了6号、5号高地。

  而这次反击崔建功赋予他们的任务是:由北向南依次夺取6号、5号、4号、0
号阵地,与攻击1号、3号阵地的第一叁五团第八连在主峰会合。

  可刚攻到4号阵地时,伤亡惨重的他们再也无力前进了。

  情急之下,跟进指挥的第一叁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急调第一叁五团第五
连第二排投入战斗,由第六连连长万福来重新组织进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拿下4号阵地。

  当他们冲到0号阵地前时,只剩下了16个人。

  而这个时候,第八连已经占领了主峰。

  大半夜过去了,阵地还没有完全恢复,眼瞅着就要天亮了,崔建功也开始着
急上火,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来询问怎么还没有解决战斗,把张广生和万福来急
得屁股上象着了火。

  其实崔建功就是不催他们,他们也明白,现在离天亮还有个把小时,如果到
天亮还拿不下阵地,天亮后敌人炮火和航空火力袭来,伤亡将更大,到手的阵地
也保不住。

  张广生和万福来一合计,决定将剩余人员编为3个爆破组,进行连续爆破。

  3个爆破组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冲上去,又一个接一个被几个火力点喷出的
炽烈的死亡之火罩住,一个也没有靠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靠近了黎明,情况万分危急。

  急了眼的万福来一挽袖子就要和政治指导员冯玉庆亲自上去。

  这时跟在后面的通讯员黄继光爬着挤了上来:

  参谋长,有我们在,连长指导员怎么能上,我们上!

  黄继光后面跟着的第六连通讯员肖登良、吴叁羊也大声说:

  参谋长,连长,我们和黄继光一起上!

  这是几个四川省中江县的土改翻身农民,穿上军装刚一年。

  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豆蔻年华,平常都挺机灵挺讨人喜欢。

  说实在的,让这些小鬼参加这样残酷的战斗,张广生和万福来的确于心不忍
,但现在仗打到这份上也是没有办法了。张广生当即任命黄继光为第六连第六班
班长,带着肖登良、吴叁羊继续执行爆破任务。

  这是最后一个爆破组了。

  第六连政治指导员冯玉庆操起一挺转盘机枪掩护他们。

  3个机灵的小战士交替掩护,很快掀翻了两个小地堡。

  只剩最后一个大地堡了。

  吴叁羊先上,牺牲在半道上。

  肖登良也负了重伤,奄奄一息。

  看着同一天戴着大红花被乡亲们送到部队的小伙伴们先后倒在血泊中,黄继
光完全杀红了眼。他将肖登良安顿在一块岩石后面,从他手中接过手雷:

  登良,你看着,我要为你和叁羊报仇!

  其实这时黄继光自己已经多处负伤,左腿已被机枪打断。

  他拖着一条断腿仍然在向前爬。

  万福来看得清楚,黄继光爬着爬着身体突然一震。

  就象打在万福来自己身上一样,他也一震:

  黄继光又中弹了!

  然而,黄继光又抬起头来向地堡爬去。

  看看只有五六米距离了,黄继光猛一抬身,把手雷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敌人的机枪哑了。

  万福来一挥手,带着人就要往上冲。

  刚站起身来,机枪又响了起来。

  原来手雷只把地堡崩掉一个角,敌人的机枪换了一个位置,仍然疯狂地吐着
火舌。

  这时黄继光又抬起头来,奋力向前爬去。

  张广生和万福来都很吃惊,黄继光手边已经没有称手的武器了,他这是要干
什么?

  黄继光利用敌人机枪的射击死角,扶着地堡炸塌的沙袋艰难地支起身子,向
张广生和万福来喊了句什么话。

  枪炮声太响,听不清楚。

  但万福来突然明白了:黄继光这是要用身体堵枪眼!

  前不久部队放映苏联电影《普通一兵》,黄继光就对影片主人公马特洛索夫
舍身堵枪眼的英勇行为非常仰慕,那时他就对万福来说:

  一旦需要,我就是马特洛索夫!

  黄继光年龄虽小,却经历过悲凉人生:解放前因为打死过地主一条狗,曾经
受到过背狗游乡的屈辱,解放后,特别是走进了这支革命部队,才活得像个人样


  这样的人,是一切想跟新中国动手动脚的外国鬼子的天敌。

  黄继光艰难而缓慢地向机枪射孔移过去。

  然后猛然一跃。

  机枪炽热的火舌被遮断了。

  在照明弹的光亮照射之下,黄继光大张着双臂伏在地堡上。

  作为这几个指挥员中后来唯一的幸存者,万福来永远记住了这个凝固了场景
──大张着双臂的黄继光象一只展翅的大鹏,走向涅槃。

  短暂的沉寂。

  交战双方都被这个场面惊呆了。

  冲击──前进,为──────────仇!

  端着转盘机枪的政治指导员冯玉庆最先跳起来,放开撕哑的喉咙哭喊着直着身子往前猛扑,机枪不住点地狂扫。

  冲啊!为黄继光报仇啊!

  几乎同时,张广生和万福来也高举着手枪跳了起来。

  剩下的几个战士也跳了起来冲了上去。地堡里的美国兵被悉数击毙,包括正往起举双手的。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想留活的。

  第八连和第六连在主峰会合。

  3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597.9高地表面阵地被全部夺回。

  政治指导员冯玉庆紧紧抱着黄继光的遗体,哭成了泪人。

  冲上阵地的官兵们围在黄继光的遗体旁脱下军帽。

  泪雨滂沱!

  他们发现,这个20岁的小战士是在负伤7处后完成这个英雄壮举的。他的前胸,是蜂窝状的一片焦糊,后背脊被子弹打断,肉被带了出来,现出了一个海碗状的大窟窿。

  只有一根脊骨是完整的。

  一根不屈的脊梁。

  除了遗体,黄继光什么也没有留下。

  来自四川农村的他连张照片都没有,我们现在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看到的黄继光画像,是根据英雄母亲邓芳芝老人描绘而由画家画出来的。就连他的名字是哪几个汉字,也是经过多方考证才被确认的。

  19534月,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追授这位青年英雄以特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并追授特等战功。同年6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议会也发布政令,授予他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同时授予金星奖章和一级国旗勋章。

  根据他的生前志愿,中国人民志愿军党委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英雄的家乡四川省人民政府也作出决定,将英雄的故乡中江县石马乡命名为继光乡

  这个普通一兵的名字很快就传遍了神州大地。

  直到现在,你随便问一个背着书包的红领巾,他都会一边撸着鼻涕一边稚声嫩气地告诉你:

  黄继光叔叔是舍身堵枪眼的志愿军英雄!

  1954年,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接见了参加第二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的邓芳芝老人,邓芳芝紧握着人民领袖的手说:

  继光是你培养的好战士。

  是你养育的好儿子!毛泽东肃然回答这位英雄母亲:

  也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

  几天后,张广生参谋长和冯玉庆指导员也分别在战斗中牺牲。

  他们和龙世昌一样,都没有留下遗体。

  这几个指挥员中,只有第一三五团第六连连长万福来是站着走下阵地的。而且他也带着战伤——一枚两寸来长的弹片嵌进了他的嘴,下阵地时满嘴是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留下了一道露风露齿的豁口。

  直到今天,万福来老人还用这张露风露齿的豁嘴向人们叙说着那场悲壮的战斗,叙说着自己那位忠勇的士兵,英雄的战友。

  直到今天,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空降军第一三五团第六连第六班还保留着老班长黄继光的铺位——尽管他只当了不到半个小时的班长。

  第六班的战士们每天都轮流为他们的老班长细心地整理内务。

  就象他还活着一样。

  他确实活着!

  第一三五团第六连每天点名的时候,第一个名字就是:

  黄继光!

  听到这个名字时,全连官兵脚跟的一靠,大声应答:

  到!

  就象滚过一阵雷。

  ——他们都是黄继光。

  在1998年长江抗洪期间,笔者从电视屏幕上看见他们出现在洪湖、九江的大堤上。

  那是一面旗帜:黄继光生前所在连

  在这面旗帜下嗷叫奔跑的,是一群满身泥水光着脊梁的男儿。

  ——他们都是黄继光。

  笔者当时非常骄傲地大声对周围的人断言:

  洪湖、九江,从此无忧!



             上甘岭,血与火中几度沐浴

  然而,在19521019日的上甘岭战区,这场战事并没有象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就在红旗插上山头的那时那刻胜利结束。

  敌人的劲头并没有被崔建功这拼尽全力的一巴掌煽将下来。

  他还是低估了范佛里特这个老行伍。

  20日凌晨5时,第四十五师将597.9高地12个阵地悉数夺回不过一个多小时, 30B-29轰炸机铺天盖地地扑向上甘岭前的这两个小山包,又是一次地毯式狂轰滥炸。

  紧接着就是16个炮兵营近300门大炮持续一个多小时的猛轰。

  这一次,冲上山头的部队连构筑工事的时间都没有争取到。

  美步兵第七师第十七团和韩军第十七团部队数百名士兵又向潮水一般地冲来,与第四十五师守备分队来来回回地杀成一团。两个高地在累计打退联合国军”40多次冲锋后,因伤亡过大,无法补充,开始失去后劲,渐成招架之势。

  战至黄昏,除597.9高地西北山梁的4个阵地外,其余阵地再次沦入联合国军之手。

  守备分队再次被迫退守坑道。

  范佛里特再次得势得手。

  冲上阵地的美韩军官兵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也难怪,因为这在他们看来,是一场苦役的解脱。

  真的解脱了吗?

  第四十五师官兵们看着美韩官兵在山上欢呼,气得咬牙切齿。

  妈那个×,美国佬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啦!

  骂归骂,但这会儿崔建功确实有点没脾气了。

  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实施这种规模的反击了。

  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一个完的营了。

  从14日开始作战,敌人白天进攻,表面阵地部分或全部失守7次,第四十五师组织夜间反击亦有7次,其中3次全部恢复阵地,4次局部恢复阵地。第四十五师投入了能够机动出来的21个步兵连,这21个连队全部消耗在这两个不足4平方公里的高地上。上阵地时,这些连队少则140余人,多则210多人,到了20日,能够站着的人数却只有这样一些不太准确的粗略数据:

  第一三三团:除第四连、第六连外,其余7个连队全部投入战斗,大都伤亡过半,其中第一连、第三连、第九连仅剩16人。

  第一三四团:第一连、第二连、第三连至17日全部加起来就只剩30余人,后第一连、第三连各补充110人;第四连剩下19人;第五连除连长、政治指导员外,一个人也没剩下;第六连至20日剩下8人;第七连一个也没剩下;第八连剩16人,后补入145人;第九连一个也没剩下。

  第一三五团:战至19日,第一营全营只剩下70余人,后补入75人;第四连伤亡过半;第五连剩20人,后补入60人;第六连剩30余人;第七连剩11人;第八连剩20余人,后补入60余人;第九连剩30余人。

  各营机炮连战斗时配属各连,伤亡不详。

  ……

  全师累计伤亡数字是3 200余人。

  这个数字意味着第四十五师大部分步兵连队已消耗殆尽。

  仅仅7天,在两个不足4平方公里的小山包上,竟差不多拼光了一个满员步兵师!这个情况,从第三兵团司令部,到志愿军总部,都结结实实地感到了震惊。

  联合国军的伤亡也很惊人。

  从14日至20日,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累计投入7个步兵团共17个步兵营,其中美步兵第七师除一个步兵营未动用外,先后投入8个步兵营,而且全部都补充过23次;韩军第二师也先后投入4个团。

  有一个美国随军记者报道,一个美军连队在点名时,下面答到的只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一位被志愿军俘虏的韩军第十七团士兵说:

  我们火力连上去接防时,听说换的是美军一个连,可我们看见从阵地上下来的不到30个人,只背了5支枪。一半人没有帽子,蓬头散发,满身是泥,简直不像个人样,其中4个人抬着具尸体。一发炮弹落下来,在老远的地方爆炸了,可他们扔下担架就没命地跑。

  联合国军两个师的累计伤亡已达7 000余人。

  然而,由于联合国军在绝对制空权保障下的良好的机动能力,由于韩国军队已经建立了相当完备的预备兵员动员体制,其后备兵员补充非常及时迅速,致使崔建功竭尽全师力量想奠定胜局的最后一击虽然予当面之敌以重大杀伤,却没有实现把敌人打下去的预期目的。

  这时的联合国军”——尤其是韩军,已远非战争初期可比。

  此后,崔建功只能以连排规模的小型反击与敌人周旋了。

  第四十五师,已成强弩之末。

  上甘岭,注定还要在血与火中再经几度沐浴。

  
             坑道战,这可是个新包装的老法宝!

  部队打得很苦,但是很顽强!

  两眼充满血丝的崔建功师长对赶到第四十五师前指的周发田副军长和张蕴钰参谋长汇报战况,一个连队下来只剩几个人,他们还向你请战!你问他们伤亡多少,他们总是说首长,你下命令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这是事实,这几天,一两个人坚守阵地把成连成排的敌人打下去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就是崔建功自己,也是77夜没离开过作战室。昨天部队反击成功,刚出坑道放松一下,就差一点就晕厥过去,现在连上厕所都得有人扶。

  问题是现在要给一个阵地凑齐一两个人也不容易了。

  作战科长宋新安也算是三八式的老兵了,但一向军首长汇报到具体战况时也不由地声泪俱下:

  阵地表面已经没有工事了,每天敌人都要打十几甚至几十万发炮弹,同志们只能从一个弹坑跃到另一个弹坑,利用炮弹的自然散布规律来躲避炮弹。炮弹密集了,这些老经验也不管用了。有些同志上了阵地,一排炮弹打来,负了轻伤;再来一排炮弹,又变成了重伤;再来一排炮,就……就牺牲在阵地上了!

  宋新安说不下去了。

  周发田、张蕴钰面色铁青,心里却翻江倒海,痛惜不已。

  都是自己的兵,昨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却长眠九泉,能不痛心?
然而他们是上级首长,不能跟着哭。

  咱们第十五军的人流血不流泪!而且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大家不能只看到伤亡,要看到伤亡的意义;不能只看到我们的伤亡,还要看到敌人的伤亡。张蕴钰参谋长既是安慰又是提醒。

  你们是指挥员,参谋人员,在战场上不能老讲这些。老听这些,这仗还怎么打?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这仗打下去!

  周发田副军长也红着眼对大家说。

  冷静下来,大家开始反思指挥上的失误。

  我们太急躁了,总想一巴掌把敌人煽下去,兵力也使用过多。

  崔建功检讨说。

  也不全怪你们,我们军里对长期作战的准备也不足,彭总在总结第五次战役时就说过,战场工作的失误不同于其他工作的失误,这是要以战士们的生命和鲜血为代价的。我们不能让这么好的战士白白牺牲,就要是牺牲也要牺牲在最有价值的地方。我看我们现在不光要跟敌人斗志,还要斗法张蕴钰对大家说。

  崔建功很佩服这位学识渊博的参谋长,淮海大战会攻黄维兵团的关健时刻,就是这位参谋长概括总结了战士们创造出来的经验,提出以沟对沟的对壕作业战术,不仅大大减少了部队的伤亡,而且保证了部队隐蔽接敌,发起突然攻击,一举拿下黄维兵团的前沿阵地小张庄,曾得到了刘陈邓首长的表扬。

  想到这里崔建功头脑中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那会儿能用对壕作业,现在为什么不能充分利用坑道呢?

  和范佛里特打炮战拼消耗,这仗咱们打不起哟!

  说来可能有人不信,在这77夜里,道德洞第十五军军前指的秦基伟压根儿就没睡过一秒种,守在电话机旁,神经高度紧张。心里随着前线报来的战况翻来覆去的折跟斗,一会前边报来的上去了,心中当然一喜;一会又报来又被敌人反下来了,心又往下一沉。

  彻夜不眠,一直在思考:这回美国鬼子真跟咱玩开了人海战术,这个仗该怎么打?有没有什么既能多消耗敌人有生力量,又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办法呢?

  21日上午,从第四十五师前指返回的周发田、张蕴钰也提到了第四十五师伤亡惨重难以再进行拉锯反击的情况。大家都认为:现在把敌人从表面阵地反下去易,要坚守住表面阵地却很难。敌人炮火这样猛烈,成连成营羊群式的连续进攻,后续部队又不断地向前运动,很显然是下了决心花了血本的,不能幻想一两个反击就能把敌人给打趴下。

  小山头上打大仗,现在这场战斗已经发展成战役规模了。

  军长,部队在反击运动中伤亡太大,坚持表面阵地伤亡更大,我看最好的的办法还是暂时转入坑道斗争。这样可以避敌所长,又可扬我之长。白天钻洞,晚上打仗,以小分队袭击占我表面阵地的敌人,消耗与疲惫敌人,创造条件实施决定性反击,收复表面阵地。

  张蕴钰说出了在心中熟筹的想法。

  我和谷政委也是这个考虑,大家看呢?

  秦基伟刚跟从国内赶回来的军政治委员谷景生商量过。

  大家都同意由反复争夺转入坑道斗争,并决定形成详尽方案由张蕴钰连夜赶住第三兵团向王近山副司令员汇报。

  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副政治委员杜义德、参谋长王蕴瑞、  政治部主任刘有光一起听取了张蕴钰的汇报,当即拍板:

  转入坑道斗争,积蓄力量,准备决定性反击。

  张蕴钰被指定前往德山岘负责统一指挥。

  而且,王近山手里已攥住了另一张王牌。

  ——曾绍山的第十二军。

  此时,第十二军正在向第六十七军交接防务。

  在担任金城前线防务时,第十二军已划归第二十兵团指挥,现在完成任务,正奉命撤出阵地前往谷山休整。部队正在准备,副军长李德生就接到军长曾绍山通知,让他和第三十一师第九十一团团长李长生、政治委员张士诚一起,到军部受领任务。

  任务是撤销休整,转向上甘岭方向作战。

  不愧是主力,二话没说,这支久战的劲旅立刻重新调整状态,进入作战准备。李长生、张士诚当即率第九十一团部分营连排干部提前出发,奔向上甘岭。

  21日早晨,邓华代司令员也打电话给秦基伟传达志司决定:

  一、 通令嘉奖坚守五圣山的第四十五师;

  二、 给第四十五师补充1 200名新兵;

  三、 为配合第十五军上甘岭方向的作战,原定1022日结束的秋季战术性反击作战将延至1031日。

  了解当前战况后,邓华问道:

  你们有什么考虑?

  我们准备暂时转入坑道、以小分队活动与敌人周旋,同时调整部署,整补部队,囤积弹药,研究战术,准备最后以决定性的反击彻底解决问题。

  好,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我和杨副司令都同意。目前敌人成营成团地向我阵地冲击,是敌人用兵上的错误。是我们歼灭敌人的良好机会,我们应该抓住这一时机,大量消灭敌人,继续坚持下去,一定能置范佛里特于死地!

  邓司令放心,有咱第十五军在,范佛里特他迈不过上甘岭!

  秦基伟那股子英雄气,倍儿壮!

  当日下午,第十五军司令部正式下达命令: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守备分队全部退守坑道。

  命令很快传达到第四十五师。

  贯彻时却遇到了麻烦。


             敌人压了顶,可早晚得让咱的这口窝囊气给顶翻不是?

  杀红了眼的部队听说要把拼死命守住的阵地让出来,全炸了!

  这是谁的命令?

  为什么不打啦,这么多同志白牺牲了?

  咱们不进坑道,就是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就是不想下去。

  听说是军长的命令,大家才别别扭扭地往坑道撤。

  然而进了坑道,许多人又不愿往里走了,都站在坑道口嚷嚷着要冲出去打:

  不行,咱们他妈的这样撤进来不明不白,算什么!

  这他妈的不是要让敌人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吗?

  咱们还是出去把敌人拼下去吧!

  ……

  为了阻止杀红了眼的战士们往外冲,指挥员们不得不站在坑道口上说服大家。

  说是说服,其实也没什么大道理好讲。

  那会儿也没功夫讲什么大道理。

  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意思:

  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党和首长绝不会忘记我们的,服从上级的命令没错!

  这是典型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因为要说服别人的人现在很可能还没有说服自己,即或是张广生、赵毛臣、王福新这样的营连级的指挥员们也弄不清说不清上级现在究竟是什么意图,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完全是凭着一种高度的信任感——一种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历尽艰险生死与共却能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程中的所形成的相互依赖相互信托的神圣情感。

  这是一支上下同欲的军队。

  中国官兵前脚刚走,美国兵和韩国兵后脚就紧跟了上来。

  两个高地上腾起一片震耳欲聋的英语和朝语欢呼声。

  被压在坑道里的战士们气得咬牙切齿。

  可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招。

  本钱已经被盘剥得差不多了的崔建功也焦头烂额,茶饭无思。

  烟瘾还跟着见长——每天半条大生产

  说实在话,崔建功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守备分队本来就没剩几个人,又被敌人压在坑道里,几个小时一夜两夜的还好说,要是几天几夜个把礼拜地熬下去,就是敌人不折腾破坏,光没吃没喝就足以让这群车轴汉子给走不动路呀!俗话说七天不吃饭,一切都完蛋,现在坑道里空气、阳光、水无一不缺,能熬得住吗?前两天咱们是昼失夜反,敌人没功夫破坏坑道,现在咱们几天不反击,敌人肯定是不会消停的,那坑道里又会是怎么样一种情况呢?

  这坑道能守住吗?能守多久?

  忧心忡忡的崔建功决定向自己的部下们摸摸底:

  小宋,你通知卢化仪、王福新、高永祥今晚回来一趟,再跟张广生联系一下,问问坑道里的情况。

  作战科长宋新安知道这是师长的老习惯,每临大事,总要跟最下边儿的干部战士掰活掰活,指挥起来的时候底气才足。

  次日凌晨,师侦察科副科长卢化仪、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王福新、第一三五团第八连连长高永祥带着一脸烟尘,偷偷地从阵地上摸回了第四十五师前指。一到家,几个人就把师部小伙房老王头端上来的一大脸盆的面条一扫而光。

  光王福新一个人就呼噜下去了四大碗。

  只一会儿,在一旁默默吸烟看着他们的崔建功就眼圈通红。

  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他们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王福新和高永祥的连队早就打光了,他们俩之所以还留在阵地上,是因为他们太熟悉阵地上的情况了,每次部队反击上来,他们都要留下来协助指挥。一来二去,就成了这两个不到4平方公里的阵地上的地主了。

  现如今的老板们,恐怕没谁想在这块地界儿上当土地爷。

  哪怕是一分钟!

  你们回答我,这坑道能不能守住?

  崔建功心说甭问别的啦咱直奔主题吧。

  能!怎么不能?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能守住!

  咱们第四十五师没孬种!

  上级部署咱不清楚,但不把鬼子打垮不会罢休。咱苦一点值,死了也光荣。

  3人纷纷表决心。

  现在这当口究竟谁怕谁呀?我看是鬼子怕咱们!为啥拼命朝咱坑道口放炮、投弹、打机枪?一是怕咱们出去打他;二是怕我们后边来人。别看他在洞口张牙舞爪,可你真叫他进来他也不敢。为啥,怕进来出不去呀!

  王福新还给一直皱着眉头的师长送开心丸。

  大家一阵哄笑。

  王福新们的确不是跟师长吹大话。

  虽然被敌人压了顶,但坑道里的部队士气却依然旺盛。所有的坑道,在退守的当天就建立起临时党支部,整理完战斗组织,通过共产党员们的凝聚力,把大伙儿抱成了团。

  597.9高地1号坑道是人数最多的坑道,里面建制单位也最多。

  这是个工字型的大坑道,有4个出口:两个朝北边的五圣山方向,两个朝着南边的联合国军方向,被改造成了暗火力点,坑道全长70多米,高1.5米,宽1.2米,坑道顶部是厚达35米石灰岩坚石层。

  第一三五团第二营政治教导员李安德是在21日当晚,带着军警卫连悄悄摸进坑道的。说是进来一个连,实际上满打满算连伤员在内也只有21个人——百十来个人的连队,来的路上就伤亡了大半。

  坑道里的情况也很严重。

  虽说有百十来人,但一大半是伤员,还分属16个不同的建制单位,坑道里除了重伤员和烈士遗体,就是东一团西一群吵吵嚷嚷着要打出去的战士和正在进行劝导的指挥员。

  他们互相没有隶属关系,指挥员们也分属好几个单位。

  不过大伙儿一看见李安德来了全乐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不来了一位。

  李安德身高一米八九,属中国人中少见的高个儿。

  也是坑道里个头最高的,职务也最高。

  李安德和与坑道里的第一三四团第三营参谋长武振友、第一三四团第八连连长李保成、政治指导员王士根经过几分钟的商量,立刻就成立了一个临时党支部,支部的第一项决议就是让大家自动报名说明政治身份,是党员还是团员?

  党团员们纷纷站了出来。

  那会儿也没党证什么的,就凭大家红口白牙地自报家门。

  彼此不认识,好多人当然也就无法互相证实。

  不过笔者认为,如果这里面真有谁是故意冒充的话,那一定是个好样儿的爷们儿,共产党一定要接纳他。要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争党票,那可不是在争权争钱争房子。

  那是在争牺牲优先权!

  随后召开的全体军人大会上,李安德宣布,坑道里的所有人都编入老红军连队第一三四团第八连,李保成任连长、王士根任政治指导员,原军警卫连副排长张纪平升任副连长,所有没有负伤的同志和轻伤员都编入班排,重伤员集中到面向北方的坑道口休息。

  李安德讲话时下面鸦雀无声,讲完话掌声如雷:

  坚决拥护首长决定!

  发扬钢八连光荣传统!

  打到彻底胜利,为毛主席争光!

  ……

  李安德热泪盈眶:有这样的战士,咱们什么仗不能打?

  一个文化教员挤到前面来:

  教导员,我建议以坑道名义写信给军首长和祖国人民慰问团,表示我们的决心!

  第二届祖国人民慰问团到达五圣山前线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好!李安德向大家宣布了文化教员的建议,这封信就请文化教员写好不好?

  好!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坑道里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

  什么叫士气,这就是士气!

  其他坑道的情况也与此类似。

  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率领第四连、第六连残余人员退入0号、2号和4号坑道,成立临时党支部,完成战斗编组;

  第一三四团第七连连长张计法、政治指导员林文贵率本连残存人员退入3号坑道,完成战斗编组;

  537.7高地北山上的第四十五师侦察科副科长卢化仪、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王福新率领阵地上的残存人员于退入坑道,成立临时党支部,完成战斗编组。

  ……

  最小的战斗编组是第一三四团第五连第四班。

  他们在战斗打响的当天就反击上597.9高地,在以后两天的战斗中,这个班在班长陈鸿钧带领下,顽强作战,打退美军十多次冲击,杀伤150多个敌人,自己无一伤亡。他们在16日下午弹尽粮绝之时退入8号阵地的一个小坑道,从此整整11个昼夜与上级失去联系,其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仅靠坑道里储存的两箱饼干和两小瓶水坚持在坑道里战斗,直到27日才与第四十五师取得联系,得到运输队的补充。

  他们一直坚持到30日那次决定性大反击。

  这是整个上甘岭战役中坚持坑道作战时间最长的一个班。


             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

  手下有这等壮士,崔建功气能不壮?

  不过崔建功知道光凭这个打不了仗,还得有打的章法。

  作战科长宋新安对这个问题早有考虑:

  老是让敌人在我们大门口上搞不行。要派小分队摸出去。我和张广生通过电话。他说通过这几天观察发现:一、在表面阵地上敌人空隙很多;二、敌人是一天换一班,地形不熟;三、别看他们整夜打炮,放照明弹,实际上,那是盲目射击,心虚壮胆。 张广生他们昨晚派了两个小组出去摸敌人。两颗手雷就掀掉两个地堡,他们还无一损伤。有趣的是,他们还发现敌人在机枪板机上拴了根绳子,躺在睡袋里拉,你说他打个啥!

  大家又一阵哄笑。

  所以张广生他们建议,普遍开展小分队夜摸活动。我也赞成这个办法。要是所有的坑道夜里都能出去摸,那不就是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了吗?敌人要是日夜都不安生,这阵地他还能守住吗?……”

  这个张广生,是块好料!崔建功心中暗暗赞叹。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他曾经把全师连以上干部集中起来总结与美军作战经验教训,在谈论到对手精于计算时,崔建功故意提问:大家天天讲现代化,可是怎样理解现代化?敌人技术装备大大优于我军,这个仗该怎么打?

  底下马上就有人应声答道:

  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我们要研究以劣胜优的战法,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出奇制胜。

  崔建功一看,是第一三四团第五连连长张广生。

  那么再问大家,我们一个团有几门迫击炮?

  “18门。第一三三团团长孙加贵答道。

  一门迫击炮每分钟能发射几发炮弹?

  “810发。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答道。

  全团的迫击炮,一分钟能打多少发?

  “180发。

  “10分钟能打多少发?

  “1 800发。

  “1 800发,说明什么问题?崔建功不动声色。

  又是张广生第一个站起来回答:

  “1 800发迫击炮弹,如果打冲击的敌人,可消灭他一个营;打  有工事的敌人,可以消灭他一个连……”

  好!回答得好!崔建功很高兴,一个步兵连长注意研究火炮,打仗肯定很动脑筋。

  以后,崔建功为了培养这个很有前途的指挥员,将他调到师作战科当了一名参谋,19日反击战打响之前,又点了他的将,任命他为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

  现在看来,这个将点得好!

  想到这里,崔建功一拍桌子:好,咱们就学他个孙悟空!

  好,咱们就在阵地上跟敌人泡蘑菇打游击!

  咱们在坑道里都很沉着,没什么惊慌情绪,要出去打敌人,劲头都憋得足足的!一定能守住坑道。

  对,只要坑道还在咱们手里,敌人就不敢往前攻

  ……

  大家纷纷响应。

  不过,崔建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为了造成敌人的错觉,师里还是要尽量组织小分队每夜反击537.7高地北山,让敌人以为我们还有反复争夺的能力,以掩护坑道斗争和大反击的准备……”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能守住阵地。

  前边现在最需要什么东西?崔建功接着问道。

  最好送萝卜,这东西又解渴又解饿,也好运!高永祥说。

  高连长说得对,送水背一大串水壶,运输员摸爬滚打时叮叮当当的,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王福新也附和道。

  好,师里组织给你们送!告诉你们,你们前边的同志不怕死,后边的同志也不示弱,都要求上前线!你们坚守的这几天,我们师又整补了13个完整的连队,光扛上山的八二炮弹就有3万发,都准备在决定性大反击那天送给敌人,你们回去向同志们传达,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几个指挥员当晚就回到了前沿坑道。

  第四十五师这个决策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

  这很遂大家的意——谁也不愿意让敌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小规模出击活动很快就捷报频传。

  占领597.9高地的美国兵在1号坑道正对面七八十米处修筑了一个大地堡,里面有五六挺机枪,没日没夜地封锁1号坑道洞口。

  连长李保成决定把它给端了。

  任务交给第六班班长何根长。

  何根长不愧是老兵,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知道敌人前半夜很警惕,所以按兵不动,而是蹲在坑道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空罐头盒子,引诱敌人打枪,放照明弹,他则乘机观察,盘算着出击和返回的路线。

  到了后半夜,敌人也给折腾累了,随他怎么扔也不理会。

  何长根看看是火候了,带着两名战士摸出洞,一颗手雷就把这个地堡掀上了天。功夫不长,另一个小组也把另一个地堡也给炸飞了。

  何根长他们无一伤亡。

  电影《上甘岭》的编剧就采用了这个情节。

  这一开了头,大家都来了情绪。接二连三地频频出击,在他们坚守的14个昼夜中,小组夜摸13次,班、排小出击12次。不到半个月,光这一项,就让1 760个美国兵不是丢了命,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要命的是美国兵还天天换,每天上来一茬新的。

  轮着班的让他们打。

  不知道为什么史密斯少将会出此下策,每天换一茬人,地形、敌情都不熟悉,白天工事刚一做好,晚上就被中国兵们掀翻,上来的人没遮没挡还成了人家的冷枪和手榴弹的下饭菜。

  可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美国兵谁愿意来打这种仗?

  所以这种罪只能轮着来受。

  赵毛臣他们的坑道没这么幸运,第一次出击碰了钉子。

  那是一个叫郑殿扬的战士出洞口时碰响了罐头盒,惹来了敌人的机枪,封住洞口结果大家都没能出去,偷袭当然也就泡了汤。

  第二天大家学聪明点,先把洞口清扫干净,也象何根长他们一样等到下半夜敌人疲惫和放松之际,三两个甚至一两个人一组出击,把敌人白天辛辛苦苦修好的地堡和火力点一一摧毁。

  光是头三天,他们就组织了16次出击,每次都有斩获,让6个地堡飞上了天,70多个美国鬼子回了老家。

  这种零敲碎打,很快就把美步兵第七师打散了架。

  在这两个高地上,晚上是志愿军的天下,志愿军折腾联合国军

  白天是联合国军的天下,联合国军也折腾志愿军。

  打从一占领这两个山头的表面阵地,联合国军对坑道的破坏就一直没有消停。他们知道,不解决坑道里的中国兵,就绝对不会有安稳日子过。

  因为仗一打响不久,他们就尝够了坑道的苦头。

  支援韩军第二师进攻作战的联合国军炮火采用的是环状弹幕射击,攻击分队只要一占领阵地,支援炮火就编织成一道道密炽的火网,在537.7高地北山周围形成一道道环状的火墙,把第四十五师的增援部队与山头守备分队完全隔绝。虽然有几次成群的中国士兵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冲过了火网——甚至冲过他们自己的支援炮群的火网,但最后能够到达山顶的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中国士兵冒出来与攻占了阵地已经精疲力竭的联合国军官兵短兵相向、白刃相搏,炽烈的盯着找人的机枪火力也从四面八方喷出,声声瘆人。

  结果又是重复了前一天的局面——双方拉锯式的争夺。

  而且又是一大堆伤亡。

  韩军第二师情报参谋文重燮中校很有些探索精神,在从第四十五师一个误入敌阵而被俘的运输员口中套出了这个情报后,亲自带着几个老侦察兵上了537.7高地北山,折腾了好几天总算闹明白了:中国军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坑道里冲出来的。那些炽烈的盯着找人的机枪火力也是从坑道口里喷出来的。

  看得咬牙切齿的文重燮回去就开始打破坏的主意了。

  这回攻占了阵地,中国军队又没有反击,正好对坑道下手。

  从21日起,联合国军开始一门心思地破坏坑道。

  597.9高地0号和1号坑道首当其冲,是敌人破坏的重点。

  就在李安德他们整顿完战斗组织的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连的美国鬼子就围着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坚守的0号坑道折腾开了,重机枪、无座力炮、喷火器乒乒乓乓把0号坑道口打得烟雾腾腾、火光冲天。

  这个场景正好被斜对过300多米处的1号坑道的战士们看见。

  大家被憋进坑道里那点又羞又恼的庄稼火一下就上来了。

  机枪上来,揍美国鬼子!

  第八连副连长张纪平新官上任,决心点一把火。

  一挺转盘机枪上来,冲着正蹶着屁股朝0号坑道开枪开炮的美国兵狠狠地放了一梭子。美国鬼子压根儿没顾上屁股后边的事情,猝不及防,立马就躺下了一大片。

  这下把美国兵弄火了。

  一会儿功夫,一架F-51就冲着坑道口翻来覆去地俯冲投弹。

  没脾气,这也是人家的强项。

  接着就上来100多个美国鬼子,重机枪、无座力炮,把洞口打得乱石纷飞。把张纪平们压得抬不起头,洞口太狭小,射界不开阔,也打不着敌人,转瞬间,就伤亡了四五个人。

  可美国鬼子也不敢往坑道里冲。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还是高个子李安德把这个僵局给打破了。

  他打量了一下洞口周围的敌人,然后叫过步话机员:

  快,直接要炮群,朝洞口上下左右开炮!

  步话机员立即打开送话器:

  张庄张庄,我是李庄,我是李庄!苍蝇蚊子爬到门口了,快来扫扫,快来扫扫!

  不到两分钟,一群一群的炮弹就从五圣山后边飞了过来,美国兵被炸得人仰马翻,纷纷抱头鼠窜而去。张纪平们一面叫好,一面用机枪、冲锋枪追着敌人的屁股送行。

  这种来得很及时的支援炮火对守住坑道至关重要。

  象这样的故事,阵地上天天都要出几个。

  头一天,美国鬼子用无座力炮和喷火器封锁洞口,扔汽油桶,向洞里灌烟,把大家熏得头晕呕吐,连呼吸也困难。危急时刻,大家都围着指导员赵毛臣吵吵着出去跟敌人拼命。

  但赵毛臣很沉得住气——他也非沉住气不可:

  大家别慌,拼命很容易,但现在不是时候!

  卫生员,让大家尿湿毛巾捂住嘴!

  李凤斌,用爆破筒灭火!

  战士李凤斌把两根爆破筒捆在一起,朝着洞口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熊熊烈火被气浪给扑灭了……

  一计不成施二计,坑道口不能接近,敌人就掏顶。

  赵毛臣那边刚消停,第五连连长杨金钩守着的那边又被敌人把坑道顶弄穿了,还往下扔炸药包和手榴弹。

  杨金钩把着一挺机枪拼命的射击,才把敌人压住。

  可老这样也不行——子弹太宝贵了。

  杨金钩立马叫住一个叫石建生的战士:

  小石,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上去把洞口的敌人炸死。

  是!石建生挺胸昂首,答得干干脆脆。

  两个战士把石建生抬起来。

  石建生慢慢地把爆破筒伸到外边。

  上面美国兵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有人出来投降,连声叫“OK”

  石建生把导火索一拉。

  下边两个战士赶紧把他一放。

  轰隆一声,就听见外面美国兵哇哇的哭喊声。

  25日,美步兵第七师再也经不起消耗了。

  师长韦恩史密斯少将向范佛里特连连叫苦,说我们跟高丽棒子可不一样呀,他们有的是兵员,咱美国青年可是漂洋过海来的呀,总不能让他们全躺在这两个该死的小山头回不去吧?

  范佛里特想想也是。

  加上两个山头表面阵地都在手,心里面多多少少也觉得松了口气。于是范佛里特下令把美步兵第七师撤出休整,让韩军第二师接替597.9高地的防务。同时,美步兵第三师也接替韩军第九师担任铁原地区防务,而韩军第九师主力则调往金化以南作为战役预备队,随时准备加入上甘岭方向作战。

  韩军第二师有此后盾,又得到了后备兵员的补充,很麻溜痛快地就接了美步兵第七师的班,在597.9高地上跟中国兵们较开了劲。

  这韩二师师长丁一权战争初期当过韩军的陆军参谋长,曾经在美国陆军参谋学院镀过金,本来仕途很得意。结果美国人说你没在下边带过兵,还是先下去练练按台阶往上走吧。

  丁一权很不服气,心说你们艾森豪威尔不也没在下边带过兵吗?不也当了盟军统帅么,干吗我就不行?

  一赌气,这小子躺倒不干了。

  后来还是韩军陆军参谋长白善烨跟他许诺,你先下去当几天师长,有机会就让你节节高升。

  这才把丁一权的气给顺过来。

  得,就这样,堂堂中将下来接替咸炳善准将当了个师长。

  听到美军要开溜,丁一权反而很得意,觉得活该自己露一手。


             光荣茶与苹果

  丁一权确实也露了一手。

  说起破坏坑道的章法,韩国兵要胜美国兵一筹。

  毕竟都是东方人,又从小鬼子那里领教过土八路打仗的路数。

  韩国兵一般不蛮干,他们用榴弹炮远吊;用硫磺弹、毒气弹熏;往坑道里滚巨石块,用铁丝网团起来往坑道里塞;从坑道顶凿眼灌炸药。
招招既毒又损。

  美国兵折腾了个把礼拜连门儿都摸不着,韩军刚上来半天,就把2号坑道给炸短了一半,守备分队伤亡了8个人。当天,597.9高地上最大的坑道1号坑道朝南的两个坑道口全被炸塌,只剩下碗大的一个口,里边儿的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第八连连长李保成组织人冒着敌人的炮火不顾重大伤亡挖了半晌,才把洞口挖通。

  第八连为此伤亡了37个人。

  中国兵们真是恨透了这些李伪军

  而且愈到后来,坑道里的生存环境也愈加恶劣。

  没得吃还好说,可以从敌人的尸体上收集,加上原来屯集储备的,省着点儿凑合着也能熬过去了。

  要命的是没得喝。

  水,成了坑道部队生存的最大问题。

  人们万般无奈之际,开始饮用另外一种液体:

  尿液。

  说喝尿很不好听,可能有人还要噁心。

  所以大家给喝尿取了个很美的名字:光荣茶

  为了让尿的味道好点,还想出了许多招,其中之一就是:用毛巾裹上一包湿土,将尿淋上去过滤一下,然后再挤点牙膏进去。这样尿的味道就小多了。

  可不管怎么处理,尿毕竟是尿,无论怎样,那味儿都好不了。但必须喝。

  这是为了生存,为了战斗!

  秦基伟听到他的战士们在喝尿的消息,热泪潸然。

  然而使他倍感痛苦的是:他现在还不能把他们撤下来。

  不仅不能撤下来,还要继续苦撑苦熬,继续与敌人死磨硬缠。

  这是为了给决定性的反击赢得时间。

  这是为了胜利。

  不惜一切代价,把物资送进坑道!

  秦基伟下了一道死命令。

  整个第十五军,除了军预备队第二十九师动员了几个营的部队担任向坑道运输的任务外,第四十五师师部的勤杂人员包括师部小伙房的炊事员都争着顶着敌人的炮火往上送东西。

  然而最后能送到坑道里的东西却微乎其微。

  虽然从后方到前沿坑道不过几百米千把米,但在敌人几层炮火拦阻下却是一片死亡地带,为一袋萝卜或一壶水付出几个人的生命代价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罕见。据后来统计,在整个上甘岭作战期间,运输人员的伤亡占了战役全部伤亡人数的15%。第一三五团第三营两个通讯员为了把祖国慰问团送的一小袋水果糖送进坑道,一个半路牺牲一个两处负伤。

  你说吃到这些糖的战士们会是什么感受?

  后来听说坑道里光吃萝卜烧心,秦基伟还专门着人到平壤采购了几万斤苹果,派人背着往坑道里送。分给秦基伟的苹果,他一个也没舍得吃,都暗暗攒了起来,交给被补入反击部队的警卫员王六,让他背着这些苹果去参加战斗。

  然而由于敌人的炮火封锁,只有几个苹果进了坑道。

  其中一个送到了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坚守的坑道里。

  苹果只有一个,可坑道里有20多个人。

  连长张计法把这个苹果给了步谈机员李新民,让4个步谈机员分着吃,理由是步谈机员天天扯着嗓门儿呼叫,最需要水分。

  步谈机员们一合计,认为最需要补充水分的是重伤员,又将苹果给了负了重伤的通讯员蓝保发。

  蓝保发说连长指挥打仗太辛苦,又把苹果还给了张计法。

  张计法又将苹果交给司号员,司号员又给了卫生员,卫生员又给了蓝保发,……

  20多人转完了,苹果又回到了张计法手上。

  张计法红着眼圈下了个硬性命令:

  咱们都吃,一个一口,必须吃!

  一人一口,转完了圈,苹果仍然剩下大半个。

  笔者幼时曾从课本上读到过这个故事。

  而现在敲入这些文字时,鼻子仍然酸酸的。虽然笔者也曾穿破过几套国防绿,当过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可每当面对这些老前辈们时,总是从心里往外感到汗颜,感到惭愧。

  那一代中华儿女,是中华民族永恒的骄傲!

  
             爱戴高帽子的秦基伟就吃激将法

  就在崔建功苦撑的同时,王近山也在调整部署,准备大干。

  这几天,除了准备调用刚从金城撤下的第十二军部队外,他已令第四十五师集中所有力量于上甘岭地区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战斗,其它地区的防务移交给张显扬的第二十九师。向守志的第四十四师抽出第一三二团接替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在发利峰、五在峰方向的防务,第八十七团则全力投入上甘岭方向的作战。

  王近山还亲自打电话,向杨得志要来了志愿军的宝贝疙瘩喀秋莎”——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并将炮兵第七师一个营、炮兵第二师4个连、第六十军炮兵团和高射炮兵第六0一团加强给第十五军。

  上甘岭作战的弹药,王近山的老上级的洪学智也打了保票:

  你们上甘岭的弹药、给养,我洪麻子给你扛上去!

  话是这么说,可王近山心里也明白,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要靠秦基伟,靠崔建功来争取、来保证。

  他们必须挺住!

  25日,秦基伟主持召开了军作战会议。

  这时,从兵团到军,都有人考虑是不是暂避敌锋,作战略退却。

  王近山也打电话让秦基伟选择:

  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打下去,二是撤下来。你要哪个?

  王司令,我不下,我死也要死在上甘岭!

  电话那边的王近山暗暗一笑,心说真让我算准了,这爱戴高帽子的秦基伟就吃激将法。

  我问的是你能不能顶住,你要不行我让曾绍山上!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要是下来了我算什么?

  电话这边秦基伟恨恨地对王近山吼道。

  他心说第十二军不就是你的老部队吗?牛什么牛?你第十二军能打,我第十五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干吗动不动就把曾绍山抬出来压我?

  王近山吃了部下一吼倒也一点没脾气:

  那好那好,你不下来可以,但曾绍山也要上。第十二军配属给你指挥,李德生先带第三十一师过来,第三十四师和第三十五师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等咱们把炮兵调上来,弹药也屯足喽,给范佛里特那老小子一个好瞧,让他狗日的开得了场下不了台!妈那个×,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得给我顶住!

  秦基伟喉头一热。

  有第十二军这样的头牌主力撑腰,还有什么说的!

  王司令,保不住上甘岭,我提头来见!

  回过头来,秦基伟就在军作战会议上一锤定音:

  咱们不能撤!咱们咬咬牙熬过这个关头,就能把美国鬼子的士气打下去一大截,我们现在很困难,但敌人可能比我们更困难!这就要比胆魄比意志!现在兵团已经决定第十二军的部队要参战,咱们一定要把阵地完整地交给他们,不能让人家给咱们擦屁股。

  大家都说军长说得对,咱第十五军丢不起这个人。

  会议决定:在基本阵地上,暂取守势继续坚持坑道斗争,制止敌人扩张,争取时间,调整部署,屯集弹药,在月底倾全力举行决定性反击,夺回阵地。

  鉴于第四十五师减员严重,秦基伟决定: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抽出5个连队与第八十五团一个营一起,反击597.9高地,第八十七团也抽出5个连队反击537.7高地北山。

  除此之外,第三兵团防御纵深也机动出67门大口径火炮投入上甘岭方向作战。志司后勤司令部为保证上甘岭作战,按每门炮300发~500发的供给标准,为第十五军的这次大反击屯集了11万发炮弹,昼夜抢运上了五圣山。

  王近山亲自给炮兵第七师师长颜伏交代:

  炮弹不到最后反击时不能用,没有统一命令,一发炮弹也不能往外打,要集中起来,一下子锤掉狗日的!

  那时不光是第三兵团,整个志司都在保障上甘岭,很多原定送往别的方向的物资都临时改变方向,运往五圣山前线。那会儿后勤是要什么给什么,所有后方人员包括分部首长,都参加了搬运工作。

  还有朝鲜政府动员起来的朝鲜群众。

  甚至连机关的女同志也加入了背炮弹的行列。

  多少年后,人们说起在上甘岭战役中的那些女同志,仍然啧啧称奇。她们虽然没有象后来的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坑道里直接参加战斗,但却在后方转运和救治伤员中表现出不让须眉的巾帼之气,足以与男子汉们的英勇事迹同辉。

  最让人感动的是17岁的女护士王清珍,当负伤的战士排不出尿来的时候,她就用嘴给战士排尿。

  连秦基伟军长这样百战名将知道了这事儿也感动得直掉泪。

  那真是一个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难忘岁月。


             凡坚守24小时以上的连队,立功!

  26日,第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政治委员王新、第十二军第三十一师政治委员刘萱、副师长李长林和第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政治委员聂济峰一起,在德山岘第四十五师前指集会,确定了决定性反击的作战方案:

  一、 集中力量形成拳头,先西后东,反击一个,巩固一个。先反击597.9高地,巩固后再反击537.7高地北山。反击部队与守备部队分开,反击成功后,立即换上守备部队防守。

  二、 为防止敌人炮火拦阻,突击部队先进入坑道待机,以坑道作为冲击出发位置,为麻痹敌人,进一步查明敌人炮火封锁规律,并使部队秘密进入坑道,在炮火准备后,以一部兵力发起佯攻,诱敌抗击和炮火封锁我冲击道路,查明情况,即行停止。反击部队则趁此进入坑道。

  三、 在进行炮火准备时,增加一次炮火假转移。

  四、 守备分队每人带上3条麻袋及土工作业工具。每个连队守一天,即换上新的连队。

  会议同时决定:

  以后方补充上来的2 000名新兵对第四十五师进行补充。

  尤其是伤亡最重的14个连队。

  其中就包括第一三五团第一连和第七连。

  听说让下去,王福新在电话里还跟团长张信元犟了一脖子:

  14号打到现在,我两百多个兵,两个指导员,8个正副排长,还有十多个临时指定的排长,全都牺牲在北山上了,现在仗没打完就叫我们下去,这算什么?对得起死去的同志们吗?我们不撤,要撤等我打死了再撤。

  张信元一听庄稼火也上来了,喊着王福新的小名就骂开了:

  王二你小子给我听着,叫你下来你就下来!老子要给你补兵,补完了你再上。你要不听招呼我撤你的职,以后你什么仗都甭他妈的再想打!

  王福新别别扭扭地带着他的连队撤下了北山。

  说是一个连队,连3个炊事员在内也才6个人。

  想着当初200多号人浩浩荡荡开上北山的气势,想着打出狙击兵岭威名来的那份得意,在枪林弹雨闯来冲去从不眨一下眼皮的王福新百感交集,一路走一路任由泪水哗哗地往下淌:好同志好兄弟们我把你们带上来如今却只有我们几个人回去啦,你们等着吧,我王福新要不给你们报仇我他妈的就不配当你们的连长!我他妈的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第七连比第一连稍好,还剩下9个人。

  政治指导员林文贵看着自己蓬头垢面的战士们心里也酸酸的。

  同志们咱别搞得象打了败仗似的,大家都洗洗干净,新同志要补进来了,咱们要让他们看看咱们七连是支什么样的连队。

  林文贵也是一边吞着男儿泪一边给大家鼓劲儿。

  与此同时,一批运输员冲破炮火封锁进入了坑道。

  除了急需的物资,他们还带来了两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祖国人民慰问团第二分团到五圣山前线了!

  军长决定30日晚上举行大反击!

  大家热泪盈眶,咱们要熬出头啦!

  指挥员们向大家分送祖国慰问团的慰问品时,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立正,敬礼,双手接过慰问品。

  包括那些重伤员。

  指挥员们对他们说你们为保家卫国负伤了,躺着就可以了,祖国人民是不会怪罪他忠诚的儿子的。可他们仍然要站起来,因为那些慰问品上都贴着、喷着至尊至贵的字眼:

  赠给最可爱的人!

  这个时候,所有人想的都是:咱们后面就是五圣山,五圣山上面有从祖国来的亲人,他们代表祖国在看着咱们打仗。

  咱们一定要让他们看着咱们打胜仗!

  从28日起,第四十五师按预定方案,以无座力炮对597.9高地上韩军第二师工事、地堡群,进行了预先破坏射击。至30日中午,将其工事摧毁了30%。

  2921时,秦基伟军长批准了第四十五师和第二十九师首长联名上报的反击作战方案,同时指示:为利用有利地形,大量歼灭敌人,30日夜只拿下597.9高地主峰,其余次日夺取之。

  30日午后12时至17时,置于五圣山顶的第十五军山炮和野炮群居高临下,又将597.9高地残存的地堡群摧毁过半。

  这次,第十五军反击部队一反过去总是在黄昏时分进行反击的常规,光打雷不下雨,使韩军第二师部队在熬过了黄昏关后放松了警惕,躲进了地堡睡大觉去了。

  21时,第十五军支援炮群133门火炮昂起了头,对空掩护的数十门高炮也对准了天空,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24喀秋莎也悄悄从隐蔽地开上了公路一字排开。

  德山岘第四十五师指挥所内,崔建功紧盯着手表。

  当时针指向22时,崔建功一挥手:

  开始!

  霎时间,寂静的夜空滚过了一阵惊雷,597.9高地被熊熊烈焰吞没,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597.9高地整个被翻了个个儿。

  5分钟炮火急袭后,炮火向纵深转移,五颜六色的信号弹也腾空而起,机枪也欢叫起来,还伴着阵阵喊杀声。

  韩军不知是计,纷纷钻出掩蔽部,进入阵地。

  这时候炮火突然又折回了头。

  这一回,是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的喀秋莎

  那喀秋莎声儿不大,却挺奇特,啾、啾、啾的,7秒钟时间,350多发火箭弹全部砸在了刚冲出掩蔽部的韩军官兵们头上。

  高地上一片炫目的白光。

  坑道里的战士们看得心花怒放。

  后来才知道,韩军第二师的准备增援第二梯队和支援炮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喀秋莎得人仰马翻,高地上的工事被摧毁了70%,人员杀伤效果更是显著——没剩下几个能喘气的,光观察所看见敌人拉走的尸体就有30多辆卡车。

  还不要说在阵地上拉不走的那些。

  炮打得惊天动地,可方圆几十公里内,无线电一片静默。

  一切早就精心策划好了,只瞒着范佛里特。

  25分钟后,突击分队的步话机里传来丝丝声响。

  开饭!

  这是密语,意思就是现在该拿敌人下饭了。

  第四十五师新补充的8个连队和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两个连,分东西两路,向597.9高地猛扑。

  东路突击分队是第一三四团第七连、第八连和第八十六团第三连和配属给第一三四团第八连指挥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第二排。

  坚守1号坑道的第一三四团第八连率先冲出坑道。

  虽然在坑道里呆了半拉月不见天日,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站不稳,但一打起来,全象上足了发条一样地弹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劲头,风风火火一个冲锋就拿下了1号阵地。

  接着,按预定计划,3个连兵分数路,直插主峰。

  西路,第一三五团第四连政治指导员宋春元亲自掌握着重机枪和无座力炮掩护大家向10阵地冲击——他们的任务是给紧随其后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打开通路,直取3号和9号阵地。

  韩军第二师第十七团一个加强排和他们的地堡一起飞上了天。

  通路打开了,第一三五团第六连跟着冲向9号阵地。

  这个阵地的攻击却不太顺手。

  第六连只有第一、第三两个排,连长万福来将他们分作两个波次,一波接一波向上冲,连续攻击4次,才将它拿下来,而这时全连仅剩下4个人,政治指导员冯玉庆牺牲,万福来自己也身负重伤——被一块拳头大小的弹片钉在嘴上,满脸是血晕厥过去。

  第六连再也无法向3号阵地发展进攻。

  韩二师乘机一个反扑,又将9号阵地夺了回去。

  幸亏后边还有张计法的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又把敌人反下去。

  这才把阵地巩固住。

  东路突击部队也遇到了阻力。

  配属给第一三四团第八连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第二排人员已经伤亡过半,距离主峰3号阵地还有50多米远,被一个从炮火中残存下来的复活火力点给压住了。

  第六班只剩下班长吕慕祥一个人了,还5处负伤,浑身是血。

  临配属八连时,连长万福来曾经叮嘱他:

  你们是黄继光所在班,腿打断,头打掉,人不能丢,特别是到人家那边打仗,一定要给咱六连露脸!

  吕慕祥当时就发狠:

  连长放心,咱轻伤跑上去,重伤爬上去,死也要死3号阵地。

  吕慕祥确实是说到做到——他现在就正在往上爬!

  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爬到火力点时,剩下的力气竟只能拔掉手雷的保险针,而连扔出去力气都没有了。

  他趴在地堡上拉响了手雷。

  突击部队呐喊着冲上主峰。

  吕慕祥,黄继光的第一位传人。

  战至31日凌晨0时,第一三五团第七连最后一个投入战斗。

  这支生力军来得正是时候——此时韩军两个连正拼命往1号和3号阵地反扑。

  连长张计法和政治指导员林文贵指挥部队劈头盖脑一阵手榴弹将他们砸了下去。

  顺势还收复了7号阵地。

  至此,597.9高地反击胜利结束。

  这次反击虽然没有全部收复597.9高地表面阵地,但主峰和几个主要阵地已被第四十五师部队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一夜之间,第四十五师和第二十九师10个连队1 600余人先后投入战斗,共计歼敌1 500余人,其中包括韩军第二师第三十一团第二营全部、第三营第九连全部,俘敌41名,缴获重机枪9挺,轻机枪18挺,各种火炮7门,各种枪200余支。

  崔建功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发出命令:

  597.9高地上所有反击部队统归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指挥,就地整组,转入防御。

  凡坚守24小时以上的连队,记功!


             李德生来了,丁一权走了!

  丢了三角形山主峰,丁一权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前两天,联合国军总司令马克克拉克上将在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詹姆斯范佛里特中将和美第九军军长鲁本詹金斯中将陪同下,来到金化前线视察。几位将军把韩二师给狠狠夸奖了一番,对丁一权关于增加兵力和炮火的要求也满口答应,让美空降第一八七团、韩军第九师、埃塞俄比亚营、哥伦比亚营和韩军第三十七团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增援韩军第二师。

  丁一权当时受宠若惊,差点没晕过去。

  这才不过两天,怎么他妈的又让人家给撵下来啦?

  31日凌晨4时,在丁一权的严令之下,韩军第二师第三十一团团团长金容珣上校指挥本团部队,加上新调上来的埃塞俄比亚营,向刚占领了597.9高地主峰的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发起猛烈反扑。

  丁一权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犯傻。

  没看出来?美国人这是想抽身啦!

  由于反击战斗31日凌晨才结束,597.9高地上的第四十五师守备分队基本上没有时间改造和抢修工事,只能依托敌人的残破地堡和尸体、弹坑与敌人周旋,坑道里所有能动的人都上了阵地,连长张计法守得非常吃力。

  团长张信元屡屡询问情况,张计法都只有一句话:

  首长放心,坚决守住阵地,没有问题!

  可越是这样,张信元就越不放心,他太了解这位部下了。

  这是条打死也不叫饶的硬汉。

  张信元知道这节骨眼上张计法最缺的什么:

  人,弹药。

  可张信元现在整个就是一个光杆团长,手头一个兵也没有。

  张信元几次看了看与他一起同坐在指挥所里的第八十六团团长周连杞,又几次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自古英雄多傲气,张信元是一个从不愿开口求人的人。

  可仗打到这份上了,要不开口,就误了大事了。

  老周,情况严重啊,派一个排增援吧?张信元红着脸道。

  现在上不去呀?等黄昏吧!

  周连杞摇摇头,心说感情不是你的兵你不心痛。

  张信元急得要冒火,本来按指挥惯例,同级指挥员在一起指挥战斗,一般以先来的指挥员为主,可现在大家分属两个师,凡事只好商量。现在商量不通,只好上报。

  张信元把话打到师指,向崔建功作了报告。

  崔建功那儿也是跟第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在一起。

  崔建功顺手就把电话递给了周连杞的顶头上司张显扬。

  张显扬一问明情况很干脆地对周连杞说:

  张团长对阵地熟悉,你听他的,拿一个排上去!

  现在炮火太猛,等黄昏吧?周连杞固执已见。

  张显扬腾地一下就火了:

  马有笼头猪有圈,军人要有纪律观,你贻误战机我杀你的头!

  喀嚓一声搁下话筒。

  周连杞一听师长火啦,立马痛痛快快派出了一个排。

  这个排来得正是时候。

  张计法他们正打到节骨眼儿上,看看就要招架不住了。这下来了一批生力军,还带着一批手雷、爆破筒和手榴弹什么的,劈头盖脑就把正在狠命往上冲的埃塞俄比亚营给砸了下去。这时,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又不断地给团属八二迫击炮群指示目标,引导炮火拦住韩军的增援部队,直到中午11时,仍然牢牢地掌握着阵地。

  可惜张广生在向崔建功报告战况时被一枚炮弹击中。

  他倒下的地方与黄继光牺牲处只有几米远。

  这本是个很有前途的指挥员,共和国的将军苗子。

  刚打了7个小时,韩军第三十一团就已经垮了。

  而且一个阵地也没夺回来。

  还搭上了个来自黑非州的埃塞俄比亚营。

  这些非洲黑人打得很惨,下来的人不足上去的一半。

  其实最惨的事情是自己刚刚从殖民主义桎梏下解脱出来,却要为新殖民主义者充当了炮灰。

  气急败坏的丁一权还想接茬干,被赶来的詹金斯拦住了:

  今天算了吧,我给你调部队来,明天一定要夺回三角形山!

  就是,丁一权的本钱早就透支了,打从接手三角形山,手中的兵也没剩下几个了,要不是有补充,早就散了架。前几天的反击,几个小时一个加强营打剩几十个人那已经成了常事。

  昨晚那场战事,更是耗尽了韩二师的全力。

  好在范佛里特还备有本钱。

  当晚20时,丁一权下达77号作战命令,其要点为:

  韩军第三十团配属给韩军第二师,于1118时整接换第三十一团防地;交防时,除工兵外,所有配属及支援部队均归第三十团团长林益淳上校指挥;第三十一团交防后转为师预备队。

  这是丁一权在韩军第二师师长任上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

  而就在这个命令下达4个小时后,中国军队再次发起了反击。

  在第十五军炮群6个野榴炮连的掩护下,第一三四团和第八十六团各一个连与坑道部队配合,战至1111时,全歼韩二师两个连,恢复597.9高地全部表面阵地。

  也就是在这天,丁一权升了官,扔下这个烂摊子,上任去啦!

  瞅准机会就给丁一权升官,这是白善烨早就许下的愿。

  丁一权当上了韩二军团副军团长。

  但在打了败仗的节骨眼儿上升官,却让人匪夷所思。

  这大韩民国国军的官儿是不是也太不值钱了?

  
             伞兵们生让土八路给欺负啦!

  姜文峰少将接下了这个不死不活的烂摊子。

  不过,生力军韩军第三十团倒也很给姜文峰长脸。111日苦战一天,终于有两个排爬上了597.9高地主峰。

  团长林益淳上校喜出望外,马上打电话给第三营营长:

  赵南国,赶快派部队增援,一定要守住阵地!再查查这个连长是谁,老子要升他小子的官!

  一支烟还没吸完,三营长赵南国少校电话也来了:

  ……团长,他……他们又被中国人反下来啦!

  妈的,让他们再攻!

  林益淳把电话一扔,拍桌子打板凳地骂开了。

  这没用。

  一整天过去了,韩军第三十团再也没有冲上三角形山

  当晚,第三十一师第九十一团第八连开始接替597.9高地防务。

  由于第三十一师事前组织了各级干部观战学习,这时候也有了经验。连长张林书、政治指导员刘怀珍组织连队向阵地运动时也很有章法。他们向前运动时采用疏散队形,人与人之间拉开三四十米的间距。这样表面上看起来运动速度很慢,可却大大减小了损伤。175人的连队在两个小时的运动中只损失了一个人,也算是这次战役中的稀罕事儿了。

  第八连接替了0号、3号、9号、10号阵地的防务。

  也就从这天开始,第十二军部队逐步投入战斗。支援炮兵也增至21个连73门火炮及火箭炮兵6个连24喀秋莎

  这是志愿军为争夺一个山头所集中的最大规模的炮火。

  其实詹金斯丁一权也好,姜文峰林益淳也好,都不必那么气急。

  真正该着急的是这件事儿的始作俑者范佛里特,有个比喻最能表达出范佛里特现在的窘境:

  ——风箱里的老鼠。

  克拉克已经毫不客气地对这位老学长表露出了不满。

  从金化前线回到东京,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见联合国军被逐出三角形山的消息,那些令人讨厌的记者们也开始在报上捅出这些令人尴尬的消息来了。

  克拉克以尽可能客气的口吻给老学长范佛里特打了个电话:

  我的将军阁下,你这是怎么搞的?

  范佛里特面对小师弟的质询无言以对。

  这时候,他手中的本钱也已经接近透支,能够机动的兵力只剩下美步兵第二十五师和美步兵第四十师。而这两个师是第八集团军的总预备队,克拉克不点脑袋,连自己都没有权力随便动用,否则中国人再在什么地方发起一次攻势,就足以给第八集团军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就在金化攻势发起期间,全线共军并没有停止向联合国军阵地的战术进攻。而且就是正在承受联合国军巨大压力的中共第十五军第四十四师和第二十九师,在20日~30日期间,也先后向西柏德里东山和平康以南万渊里地区381391两高地发起猛烈进攻,给联合国军造成了重大伤亡。

  这时的范佛里特,既不敢向克拉克要兵,也不敢跟克拉克吹牛。

  无奈之中,他只好下令,让美步兵第七师重返金化前线。

  倒霉的美步兵第七师撤下来还不到一个礼拜哩!

  范佛里特的的确确是快没咒念啦!

  可范佛里特毕竟是范佛里特,他还要演一出最后的疯狂

  1121时刚过,美韩军又扑向597.9高地。

  先是300门火炮4个小时的火力急袭。

  天刚放亮,刚补充了兵员的韩军第三十团两个营、美步兵第七师第十七团一个营、美空降第一八七团一个营和哥伦比亚营共5个营的兵力,多路、多梯次,轮番向三角形山冲来。

  鲁本詹金斯中将亲自指挥了这次战斗。

  这一天,攻得最狠的是空降第一八七团。

  这支空降兵部队从参战以来,从来就没有正正经经打过什么好仗,两次大规模的空降作战,皆未达到预期的作战目的,基本算是扑了空。这回虽然是当成步兵在使用,但总算有了施展身手的机会。

  这伙子伞兵身着一色的尼龙防弹衣,打起仗来一招一式显得有板有眼很有素养。攻击时,先放一通烟幕,接着是班排规模的小股兵力爬行试攻,查明守备分队的兵力规模和火力部署后,再以密集炮火支援连营规模的冲击。攻击受挫则退回原地,摆上形对空指示板,引导战斗轰炸机进行轰炸扫射。

  很规范,很漂亮,很符合教范要求。

  可也很没用。

  伞兵们生生让从太行山上下来的土八路给欺负啦!

  那一天,第九十一团第八连就正好和伞兵们打了个面对面。

  第八连对付敌人冲击的办法全是书上找不着的,不漂亮,不规范,也不符合教范。都是些大白话、顺口溜,什么添油战术啦,什么以少对少,以多对多啦,什么三低一快啦,全是些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道道,把伞兵们折腾得一点没脾气。

  伞兵们最怕的是第八连的绝活儿——手榴弹空炸

  这玩空炸的要领其实很简单,关键是要有点胆儿。

  程序是:把手榴弹攥住——拉弦——拉完弦别扔!下边儿这道程序最关键——在头上从容转个圈,导火索哧哧着冒烟也不要着慌——然后再扔将出去。

  这种手榴弹是在空中爆炸的,弹片飞散起来也是全方位的——你趴在弹坑里也没用,弹片照样崩到你的头上。

  这简直就是门活迫击炮。

  几个月前在金城前线,第八连的老战斗英雄张象山带着一个班,就用这个绝活儿把600多个联合国军官兵送进了伤兵医院或者骨灰盒。

  这一回,第八连光是第四班就杀伤了400多个敌人。

  大部分是这要命的空炸给打发的。

  第八连第四班狠狠地给刚上阵的第十二军部队露了回脸。

  第四班9个人守卫9号阵地,刚打响不久班长沈金声就负了伤。

  副班长蔡金海继续指挥战斗。

  一整天,抗击了伞兵们一个排到两个连的7次猛烈冲击。

  蔡兴海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量敌用兵,让大家隐蔽在坑道里,根据敌人的数量确定出去迎击的人数,敌人来一个排,他派一个战斗小组迎击;敌人来一个连,他派两个战斗小组迎击。

  要是敌人上来两个连,他就全班迎击。

  虽然指挥的是9个人的一个班,却显露出玩大兵团作战的脑袋。

  他们杀伤了400多个联合国军官兵,全班仅轻伤3人。

  这个蔡兴海,真是个将才。

  这一天,联合国军冲击次数有40次之多。

  最紧张的时候是下午16时,伞兵们冲上了第八十六团部队据守的1号阵地,阵地上的官兵全部伤亡殆尽,只剩下一个班长跑到第八连来紧急求援。

  副连长冯保芝一看情况紧急,派出一个战斗小组前去增援。

  在冲向1号阵地途中,战士李士芳身负重伤,倒下了。

  战友朱友光、王万成将他转移到石岩下,继续向1号阵地冲去。

  还没跑到1号阵地,敌人的手榴弹就接二连三地扔到了脚下。

  两人一边手扔脚踢,一边用转盘枪拼命地扫射。

  然而敌人仍然蜂拥而至,眼瞅着就要涌上阵地了。

  两位士兵二话不说——甚至没有互相商量一下,一人操起一根拉着了火的爆破筒一前一后冲进了敌人堆里,把两个震天动地的呼喊扔在了身后:

  同志们再见啦!

  毛主席万岁!

  两声冲天巨响。

  朱友光、王万成与数十个美国鬼子同归于尽。

  这也是笔者的两位大同乡,四川省安岳县人。

  都是20岁左右的小哥哥。

  这一天,第八连以牺牲36人,负伤59人的代价,歼灭敌人近千名,创造了一个以少胜多的模范战例,

  第九十一团,为第十二军参战,放响了头炮。

  加上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的战果,这一天,中国军队以190人的伤亡代价,使联合国军付出了1 500余人的日伤亡代价。

  联合国军却一个阵地也没有夺取,整整一天毫无进展。

  这是战役打响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完全守住了表面阵地。

  所以这一天的战斗上了《人民日报》头版。

  这一次成功的防御战斗,炮兵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就在朱友光、王万成与冲上1号阵地的美空降第一八七团伞兵们同归于尽的同时,前沿观察所也瞅准了刚在公路上冒头的韩军第九师乘车前来增援的一个营,请示秦基伟军长批准后,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两个营一反常规,白天进入阵地,突施冷箭,连打两个齐放,用死亡之光把这个30多辆汽车组成的车队给罩住了。

  几百个韩军官兵,没剩下几个能喘气的。

  这一天,志愿军总部正式批准第十二军归还第三兵团建制。

  次日,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决定,第十二军调为兵团预备队,除已经前往上甘岭的第三十一师外,正在向谷山休整地转移的第三十四师、第三十五师也转向上甘岭方向,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第十五军第四十五师除炮兵、通信、后勤保障部队外,撤出战斗进行休整;组成以第十二军副军长李德生为首的五圣山战斗指挥所,统一指挥在上甘岭前线作战的第十二军、第十五军所属部队;由炮兵第七师师长颜伏组织炮兵指挥所,统一指挥配属的炮兵。该两指挥所统归第十五军军长秦基伟指挥。

  李德生在第三兵团部受领任务后,随即前往上甘岭。

  33夜粒米未进的王近山大声叫道:

  警卫员,上伙房给我找点吃的来!

  吃喝完了,王近山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李德生上去了,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倾刻,鼾声大作。


             十八岁的小哥哥,当了大英雄

  113日,联合国军再次以一个营至一个团的兵力对597.9高地发起猛攻,第三十一师第九十一团的第七连、第九连也相继投入战斗。

  战至黄昏,联合国军在阵地前遗尸数百具,被迫撤出战斗。

  597.9高地屹立不动。

  114日,联合国军除炮火轰击外,没有发动大的进攻。

  同日,第三十一师正式接受第四十五师在597.9高地的防务。

  虽说当天没有战事,但秦基伟料到詹金斯会有最后一扑,下令将第九十三团调至待机位置,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果然不出所料。

  5日凌晨330分,联合国军的炮火准备就开始了。

  5时整,美步兵第七师、美空降第一八七团、韩军第二师共组织起8个步兵连的兵力,在炮火和飞机支援下,向597.9高地发起冲击。

  这时候,阵地上已经全是第九十一团的部队了。

  是主力,又是生力军,詹金斯这仗,算是打到头啦!

  事实确是如此。

  这一天,第九十一团表演得更为出色。

  第二营营长杨水保负责组织本团10多门八二迫击炮,隐蔽在597.9高地的反斜面,李长生团长交给他的任务是填补山野榴炮的火力空白,专打阵前100米开外的敌人步兵。

  然而杨水保全然没有理会“100米开外这条清规戒律。

  他知道手下的炮手们全是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大西南的老战士,炮打得又准又刁,敌人在30米开外仍然能照打不误,而且能保证只打敌人不打自己人。

  这又是个教范上找不到的道道。

  那会儿严格按教范操练出来的美国兵一般说来没这道行。

  杨水保把这迫击炮火指挥得非常得心应手,指哪打哪专门跟敌人的步兵粘糊,炮弹又密又稠象下雨一般,打得美国鬼子鬼哭狼嚎。

  最紧张的一次,蜂涌而上的敌人冲到3号阵地跟前,敌我距离不到20米,而阵地的守卫者却只有第五连的一个新兵蛋子。那个新兵蛋子倒也是个不含糊的主儿,又是手榴弹,又是爆破筒劈头盖脑往下扔,搞得手忙脚乱却仍然挡不住围将过来的敌人。

  这时炮兵连长请示杨水保:

  距离太近了,打不打?

  妈那个×,干吗不打?打!

  杨水保毫不犹豫。

  他心说五连那个新兵蛋子都不含糊,老子手下可都是些老兵油子,还能让他妈的美国少爷兵把威风给夺了去?

  10多门迫击炮一起发言,象黑老鸹一样的炮弹此起彼落不住点地跟敌人套近乎,迫击炮管打得烫手了老兵们就脱了衣服包住炮筒子继续操练。美国兵、韩国兵,哥伦比亚兵、埃塞俄比亚兵,都被打得哇哇乱哭往回跑,把第五连那个新兵蛋子高兴得在阵地上跳着脚狂呼乱喊嚷嚷着好啊好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五圣山后面的大炮筒子们也打得风风火火,炮弹最密集的时候,竟有双方炮弹撞在一起在空中爆炸的情景,煞是好看,成了上甘岭战场炮战的特有景观。

  这一天还出了一大奇观。

  榴炮群一发榴炮弹竟然把一架美军的炮兵校正机给揍下来了。

  榴弹炮打飞机——虽然是歪打正着,也算是前所未闻了。

  后来才知道,第五连那个新兵蛋子就是第十二军抗美援朝英雄榜上的头牌状元、人称孤胆英雄的胡修道。这个参军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在杨水保们的炮火支援下,先是与班长李锋、战士滕土生一起,连续打退敌人多次冲锋。后来滕土生负伤,班长支援别的阵地,胡修道就一个人孤身奋战,一个人用手雷、爆破筒和冲锋枪打退敌人大小冲击41次,让280多个敌人化骨灰的化骨灰,进医院的进医院。

  胡修道战后荣立特等战功,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被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授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和一级国旗勋章、金星奖章。

  著名作家杨朔曾为他写过一篇很著名的报告文学《金星英雄》。

  这也是笔者的一位小同乡,四川省金堂县人。

  那时也是个20岁的小帅哥。

  不是笔者故意在这儿穷显摆乱拉老乡关系,确确实实是当年的志愿军英雄中四川藉战士人数最多,所以确确实实也该着笔者在这儿为这些老乡们得意、骄傲和牛气一把。

  谁让10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个四川人呢!

  5日下午15时,联合国军偃旗息鼓,停止了进攻。

  这是11月以来,联合国军收兵最早的一天。

  命令是美第九军军长鲁本詹金斯中将下达的。

  身为老行伍的他已经看出,这个山头是他妈的无底洞,再这么折腾下去已经被对手们挤兑得很寒酸的人头帐就要透支,美利坚合众国的纳税人们倘若知道真相,是绝不会容忍自己再进行这种毫无收益的血腥赌博的。联合国军现在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战前为了激励士气,有人曾以两名美国著名性感女星的名字命名了三角形山的两个山头——珍妮罗素山和桑德山,让士兵们喊着她们的名字发起冲击。可现在常常处在性饥渴状态的大兵们对这两个骄艳的尤物也失去了兴趣,都说什么为这两个放荡的小淫娃卖命实在不值

  这只出不进的买卖还能做下去吗?

  与此同时,李德生将军受命在五圣山组成五圣山战斗指挥所。

  遵照第三兵团王近山副司令员指示,第十五军秦基伟军长于当日傍晚下达命令:第四十五师除炮兵、通信、观察、后勤机构原地不动,以保证第十二军部队作战外,坚守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全部任务移交给第三十一师,第四十五师部队撤出上甘岭,前往兵马洞休整。

  当夜,第九十三团第一营接收597.9高地部分阵地防务,与第九十一团一起,全面接替597.9高地防务。

  第九十二团也接替了537.7高地北山阵地防务。

  至此,第十二军部队全面接手上甘岭战区防务。


             三角形山易手:给美国大选的一份厚礼。

  第四十五师撤下来的3个团长在德山岘师指与崔建功重逢。

  大家紧紧拥抱、悲喜交加。

  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面!第一三三团团长孙加贵说。

  这回我知道什么叫千斤重担了!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说。

  师长,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回吧!第一三四团团长刘占华提议。

  崔建功拿出一个大缸子倒满老白干,和大家豪饮起来。

  喝着、喊着、唱着、笑着,咱们终于熬出了头。

  最后都哭成了一团……

  3个星期时间,第十五军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代价。

  其间,第十五军第四十五师全部步兵连队中,两次打光重建的就有16个连队,全师班一级骨干伤亡率为100%,排级干部也近90%,连级干部则在65%以上。第十五军的王牌杀手锏第一三四团第八连——也就是后来的赫赫有名的上甘岭特功八连3星期内3次打光,又3次重建,又3次扑上去打得惊天动地。

  什么叫前仆后继?看看上甘岭上的中国士兵!

  联合国军伤亡亦巨,减员达13 000余人,美步兵第七师失去战斗力,被迫撤出休整,韩军第二师所属4个团绝大部分连队都被补充过23次。

  当天,志愿军总部致电第三兵团参战部队,祝贺收复597.9高地,要求参战部队再接再厉,坚决战斗下去,直至将敌人的局部进攻完全彻底粉碎。

  当天,美国大选结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当选美国总统。

  范佛里特懊丧极了。

  当天,他就赶到金化前线视察。

  但没有资料显示他在这一天说过什么话,下过什么命令。

  而能够看到的效果是这样的——

  6日,美第八集团军新闻发布官以西方式的坦率宣布:

  到此为止,联合国军在三角形山是打败了。

  无孔不入的无冕王们发出的报道和评论更为悲观,他们的报道说,在最近3个星期的战斗中:

  联合国军所牺牲的人员和所消耗的军火,已使联合国军的司令官震惊了,而且若在最后公布全部损失时,还将使公众震惊。这3个星期的战斗是28个月的朝鲜战争中第二次损失精锐部队最多的战斗,这次损失仅次于1950年第八集团军在北朝鲜惨败时的损失。

  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一上台就收到中国人的一份厚礼。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597.9高地收复了,双方对537.7高地北山的归属格外关注。

  115日,就在597.9高地得到巩固的当天,志愿军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副政治委员杜义德和参谋长王蕴瑞根据志愿军总部首长坚决战斗下去的指示和新的情况和敌我态势,对巩固597.9高地和夺回537.7高地北山的作战作了重新部署。除仍按原计划让第四十五师撤出休整外,决定将第十二军第三十一师3个团全部投入该两高地作战;第十二军第三十四师第一00团、第一0六团为预备队,准备继第三十一师之后投入战斗,并在战术上也作了相应指示。
这份《关于对五圣山作战部署》当天即上报志愿军总部。

  6日,分管作战的志愿军副司令员杨得志收到了这个部署,认为这个方案内容翔实、安排周密、切实可行,随即转呈军委,同时,将志愿军总部《加强第十五军作战地区之决心部署》同时上报军委。

  7日,志愿军总部即收到毛泽东亲自起草的军委同意志愿军总部和第三兵团部署的复电,并指出:此次五圣山附近的作战,已发展成为战役的规模,并已取得巨大的胜利。望你们鼓励该军,坚决作战,为争取全胜而奋斗。

  对从朝鲜来的电报,毛泽东从来就是即来即回。

  9日,第九十三团第三营营长甄申指挥部队利用坑道工事掩护,用营属无座力炮和六0炮将597.9高地最后一个失守的阵地——11号阵地上的敌人火力点大部摧毁,入夜后发起冲击,收复了阵地。
至此,597.9高地阵地全部得已恢复。

  此后,双方虽然在这个高地仍有攻防战斗,但姜文峰只是把这里作为配合537.7高地作战的牵制方向,没有多大劲头。第九十一团则利用坑道工事,防守与反击相结合,始终牢牢地控制着阵地,大量地杀伤敌人,掌握着主动权。还创造过杀伤敌人260余人自己无一伤亡的优秀战例。

  范佛里特也好,姜文峰也好,都顾不上这头了。

  虽然在三角形山认了栽,但范佛里特仍然心存侥幸。

  他手中还有个狙击兵岭

  说起来美国人很没面子,原来从不把韩军放在眼里,现在美军在三角形山被打得稀里哗啦,可狙击兵岭却还在人家韩军手里握着哩。

  这仗,打得既冤枉,又窝囊。


             狙击兵岭,不是个好去处!

  597.9高地争夺期间,537.7高地北山的争夺也没有停止过。

  虽然都是小分队规模的。

  跟日本鬼子过过招的第一三三团团长孙加贵一上阵就看出,当面这些李伪军很象当年的日本鬼子,他们的炮火组织、地空协同虽不及美国鬼子,但却要狡猾得多、顽固得多。美军一旦失去炮火支援,那仗就根本不能打,近距离交手更是稀松软蛋;而韩军就不一样,他们敢于依靠手中武器进行战斗。美国兵一旦被击退就滚到山坡下等待炮火支援;而韩军则只退到手榴弹投掷距离之外隐蔽,稍事喘息又接着往上扑。美国兵只敢一大堆一大堆地出来,而韩军三五个人也敢进行偷袭,甚至敢跟中国兵们拼刺刀拼手榴弹。

  上甘岭上的韩军比美军难打,这是许多当年老战士们的共识。

  不过干过武工队长的孙加贵也不含糊,就在秦基伟、李德生全力夺取和巩固597.9高地期间,他在这边也让担任537.7高地北山守备的第一营营长石财和利用坑道工事,组织精干的六0炮火,掩护班规模的小分队袭扰敌人,使占据表面阵地的韩二师每天都在中国兵们的光顾之下疲于奔命,往往白天工事刚一修起来,晚上就被中国兵们给掀翻了,进展十分缓慢。

  然而还是得承认,相较于直线思维的美国兵,同样长着一颗东方人脑袋的韩国兵们确实要聪明得多,形势逼迫之下他们很是费了些心思,想了些办法,搞了许多发明创造。

  其中最突出的要算是汽油桶阵地

  这是韩军第二师第十七团第五连连长金宰东上尉的发明

  这种汽油桶阵地是在空油桶的一面钻上枪眼,而把另一面揭开通口连接交通壕,然后埋在地下再用麻袋挡住枪眼的周围作为单兵的立射掩体。这种由空汽油桶和麻袋包相结合的掩体,移动起来很方便,还可以作为防弹桶用。

  据第十二军《阵中日记》载,王近山将军在《对五圣山作战的战术指示》中曾如是评价韩军:

  ……在战术上美军死板,伪军较灵活、鬼、狡猾。能抢修工事,善于在反斜面死角处屯兵,向我进行连续之反扑。

  朝鲜战争后期的韩军,的确长进不小。

  姜文峰心里明白,秦基伟的下一记拳头,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相较于丁一权,姜文峰要清醒得多,他已经看出来美国人这是想撒手了。现在让自己在狙击兵岭熬下去,只不过是碍于面子,存有侥幸心理,由此及彼揣度对手也会因已夺回一个山头保全了面子而善罢干休而已。

  况且送命的不是美国兵,他们也用不着心痛。

  不过姜文峰心里也明白,连整个大韩民国都受制于人,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问题是对手会在哪天发作呢?

  1111日,气温骤降至零下,韩军官兵纷纷躲进地堡。

  16时整,随着一阵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537.7高地北山完全被罩在烟尘中,就象在暴风雨中的小船颠上颠下,摇晃不休。

  参加过那场战斗的老战士们说,当时真能感觉到山头在摇晃。

  这一次,李德生集中了山、野、榴炮70门、八二迫击炮20门、火箭炮24门,足足进行了25分钟的炮火准备。

  1625分,第九十二团第一连、第七连和第八连兵分两路发起冲击。

  反击出乎意料的顺利。

  激战一个半小时,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即全部恢复。

  然而固守却成最大的难题。

  但第九十二团灭敌心切,投入兵力过大,攻击时遭敌炮火杀伤严重,伤亡300余人,其中第七连和第八连剩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到30人,已经难以完成巩固阵地的任务。

  团长李全贵只好让副团长姚履范率部队连夜上山增援。

  次日清晨,已经整补过3次的韩军第三十二团在密集炮火掩护下气势很壮地扑了上来。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大半天时间,双方冲击与反冲击竟达二三十次之多,双方都杀红了眼。第二连副班长曾平章左手端着冲锋枪,右手提着手雷,手榴弹捆满了一身,独自一人击退了敌人多次冲击,最后身负重伤,抱着一根爆破筒滚下山坡里的敌人堆中……

  有老战士告诉笔者,在上甘岭战役中,这是一种普遍现象,

  激战竟日,除了1号、9号阵地,其余阵地全部失守。

  副团长姚履范本想再度发起反击夺回阵地,却发现自己差不多已经成了光杆司令——11日夜间的反击和12日白天的坚守,已经耗尽了第九十二团第一营和第三营6个连的兵力,伤亡累计已达650余人,而第二营尚在后面充当军工搬运弹药,当晚无法赶上来参加战斗。

  姚履范恨恨不已:这仗,打得太残酷了。

  反击只得推迟到13日晚上进行。

  第二营的官兵们在15华里的山路上昼夜不停地抢运弹药,正处于极度疲惫之中,突然接到命令要在当晚投入反击,那份紧张仓促可想而知——背弹药没法带武器,枪支都放在后边,指挥员们事前都没有想到会那么快投入战斗,敌情地形也不清楚。

  李德生副军长、刘瑄政委、李长林副师长还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来催,催到急处还骂骂咧咧话都往难听里说,什么撤职啦开除党藉啦提头来见啦,你要不行就回去抱孩子啦,等等等等。

  这算客气的,厉害的如许世友这类将领,一顿国骂是免不了的。

  不过姚履范现在顾不上那么多,撤职也好杀头也好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准备充分把仗打好把阵地夺回来。

  急切之中,他派人拦在运输线路上,来一个拦下一个,拦下来就将就着扛来的手雷手榴弹武装起来,再将就着在阵地上捡些卡宾枪机关枪什么的就算齐了。

  打嘛,就更干脆了。

  指挥员们告诉大家,哪里有探照灯就朝哪里打。突击队前边几个人一人扛一袋面粉,边跑边撒,标出路线,大伙跟着这路线往上冲。
这也算是今古奇观了。

  姚履范被骂得狗血淋头,打得却痛快淋漓。

  8分钟的炮火急袭,22时整(比预定时间推迟了3个小时)第九十二团第二营发起冲击,20分钟解决战斗,歼灭敌人300余人,全部恢复表面阵地。

  然而攻占虽然容易,坚守却万分困难。

  从14日凌晨2时开始,第九十二团已经全团投入。

  让李全贵团长痛惜不已的是,这一天,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

  这一天的战斗空前激烈。

  天刚一放亮,韩军第二师又投入刚补充满员的预备队第十七团,向537.7高地北山猛扑。孤注一掷的姜文峰集中了极其猛烈的炮火,还得到了数十架战斗轰炸机的支援,打得十分卖力。

  第九十二团陷入苦战。
  

             一念之间:英雄与懦夫

  第六连第七班守卫的1号阵地态势突出,易攻难守。

  他们不仅受到敌人不停顿的攻击,还受到东边注字洞南山敌人重机枪火力的威胁,坚守战斗打响不久,班长程荣庆右手和左腿就就负了伤,被连长强令进坑道包扎休息。

  一支烟功夫,外边就传来消息,连长牺牲了。

  又一会儿,代理连长指挥的司务长也牺牲了。

  伤员们一听紧张起来,阵地上已经没有排以上干部了。

  同志们,不要紧,我是共产党员,我来指挥!

  程荣庆坐不住了,他颤巍巍地柱着冲锋枪站起来:

  同志们,咱们现在守卫的这个阵地,是老大哥部队的同志们流血牺牲保住了交给我们的,要是从我们手里丢了,我们对得起谁?二十九师有两个同志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他们一个叫薜志高,腿被炸断了;一个叫王合良,眼睛被打瞎了。但他们都没下去,瞎子把瘸子背起来,瘸子给瞎子指路,还打冲锋枪,投手榴弹,向敌人反击。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

  班长,别说了,你说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能动的伤员都挣扎着一边往起站,一边操家伙。

  不能动的一边挣扎一边急得直哭。

  同志们别急,你们在坑道里给我们压子弹!

  程荣庆扔下这句话,领着10来个伤员上了阵地。

  程荣庆不愧是个老兵,把战斗组织得很好。

  然而黄昏前,他又第三次负伤。而且伤得很重,双目失明。

  程荣庆仍然不下去,让战友们给自己指示方向,自己摸索着抓起手榴弹往山下扔。

  在场的人都热泪盈眶,打得也更猛了。

  天黑前,一块弹片划破了这个老兵的肚皮,肠子流出来一大截,他把肠子塞进去用军衣裹紧,继续扔手榴弹。

  站不起来就趴着扔。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上甘岭,象程荣庆这样可歌可泣的普通战士实在是太多太多,笔者手头有名有姓的资料就有一大本,在整理时常常都是一边读一边大把大把地大弹男儿泪,倘要一一列出本文的容量恐怕就要大大溢出了。

  这些老一辈最可爱的人真是太可爱太英勇了。

  当然也有怕死的,甚至还是指挥员。

  象第九十二团第二营营长焦树枝、第九十三团第五连连长车同安。作为这支王牌主力的指挥员,他们都曾经有英勇战斗的过去——否则也当不了指挥员。

  可惜到了这个坎上却迈不过去了。

  两人都自伤下了阵地。

  两人都理所当然地要受到革命纪律的制裁。

  焦树枝自杀,车同安枪毙。

  听说第十五军也出了个第一三四团第一营营长李正庸,就在黄继光牺牲那天临阵脱逃,受到了开除军藉、遣送原藉的纪律处分。

  虽说还活着,可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诗人臧克家有首诗,好象是这样的:
                有人死了,
                却还活着;
                有人活着,
                却已死了。

  英雄和懦夫的概念泾渭分明,但相互易位常常都在一念之间。

  李全贵团长听到程荣庆牺牲的消息急得团团转。

  可自己手头已经没干部了,身边几个参谋对阵地又不熟悉。

  他只好让在第四十五师留下来协助工作的王福新上去指挥。

  王福新二话没说敬个礼提着手枪就冲出了指挥所。

  李全贵突然心中一颤:第四十五师没几个活着的连长了。

  他赶紧打电话向师政治委员刘瑄报告。

  果不出所料,向来温和的刘瑄大发脾气:

  人家已经九死一生,是老大哥部队留下的种。我派给你是让人家帮你顾问的,你他妈的把人家往上赶是安的什么心?赶紧给我追回来!

  李全贵派通信员追回了王福新。

  李德生也怕把第九十二团全打光了,命令他们撤了下来。

  得留点种子呀,不然补了新兵谁来带?

  不过第九十二团虽然没被打光,可也离打光不远了。

  33夜的攻防作战,第九十二团全团伤亡1 400余人。

  上去时可是2 000多人的满员步兵团哪。

  姜文峰当然更没讨到便宜,他的第三十二团和第十七团又一次被打成残废,11日以来,累计伤亡已达2 900余人。

  姜文峰快奉陪不起了。


             高丽棒子拒绝美军命令,少见!

  接替第九十二团的是第九十三团第二营、第三营。

  他们上来了也只守了33夜。

  那个时候,537.7高地北山阵地已经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全是一片虚土,随手抓起一把土来,里面都绝对有硌手的弹片。人在上面走路就象在沙堆上走一样。

  这几天,姜文峰先后组织了16个营的兵力猛扑北山阵地。

  第九十三团也是一支很牛气的部队,抗战时期曾经参加过著名的黄烟洞保卫战,曾被命名为黄烟洞保卫战英雄团朱德警卫团,入朝后参加第五次战役和金城防御作战也表演出色。

  他们打得英勇顽强,3天内杀伤韩军2 000余人。

  然而还是丢了5个阵地。

  客观地说,相较于597.9高地,537.7高地北山阵地确实不好守,两边只隔着一道相连的山梁,最近处相距仅数十米,韩军从主峰居高临下一溜小跑就能冲上北山。北山上距敌人最近的7号和8号阵地丢得最快,也最多。

  付出的伤亡也最大。

  既是主力,当然不会认这个帐:如果就这样向后续部队移交防务,将来可是好说不好听,到哪儿都抬不起头。

  17日深夜,第九十三团第三营参谋长赵小五将高地上仅存的40多个连排干部和勤务人员组织起来,亲自带领他们作最后一击,夺回了3个阵地。

  至此,第十二军已经在537.7高地北山上投入了第九十二团、第九十三团共5个营另一个连。

  加上守备597.9高地的第九十一团,第三十一师已全师投入。

  才过两天,第九十三团两个主力营也象灯油一样被熬干了。

  而北山阵地仍未完全巩固。

  你们第三十一师的人下去吧,没你们的事了!

  18日拂晓,第一0六团团长武效贤大大咧咧地走进了第九十三团指挥所。

  早就在待机位置候得难受的第一0六团摩拳擦掌上来了。

  团长武效贤8月间刚从南京军事学院毕业归来,又经历过诸多残酷的战斗,也算是土包子出身的科班了。可15日他带着营连干部在上所里北山观察所一面听第九十二团首长介绍情况,一面观察第九十三团的战况时,仍然感到极度震惊。

  其时已值初冬季节,远山近岭都被刚下过的小雪盖住了,一片银色世界,唯独537.7高地北山的一小块地方被炮火打成了一片黑色的焦土,是个黑秃秃的怪模样。阵地上硝烟滚滚,爆炸阵阵,虽然隔着老远,仍能感觉得到那个小山头在震颤和摇晃。

  完全可以想见第九十三团打得多么艰苦。

  他已经预感到,第一0六团将要面临最严峻的考验了。

  却没有想到第一0六团会这么急迫地上阵。

  李德生给武效贤把话说得很硬:

  你们上去以后,我们第十二军再也不派部队了,阵地巩固后交第十五军!你们要打到底,收摊子!

  其实这是李德生的激将法。

  他手头还有第三十四师的另两个团在待命哩。

  人家那是算准了武效贤就吃这个。

  “7号和8号阵地暂时不放部队,咱用炮火控制它。

  李德生特别叮嘱道。

  18日拂晓,第一0六团全部接过537.7高地北山防务。

  进了一趟刘伯承老总的科班,武效贤的章法就是不一样。

  先开始,第一0六团打得也很艰难,虽然18日整整一天一个阵地也没丢失,但却把第三营第八连整整一个连给打光了。

  19日凌晨,丢了一个6号阵地,让第七连给夺了回来。

  第七连也被打光了。

  20日,6号阵地又丢了,第九连也打光了。

  营长权银刚33夜没吃饭,却抽光了3大生产,看到这一天打光一个连,既伤心又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当晚,第二营第五连增援上来反击6号阵地,激战数小时,伤亡几十个人,连长朱国法、副连长陈洪范也相继阵亡。

  而阵地却未能夺回。

  21日,王聚新、权银刚和王润成一合计,决定改变战法。

  晚上20时,他们一反常规,不进行攻击前的炮火急袭,以第五连唯一完整的第三排,由排长胡升高带领,利用夜暗从448高地出发,悄悄通过1000米的炮火封锁区,按预定方案,第七班、第八班摸到拒敌人仅40米处的攻击出发位置。

  这时敌人还没发觉他们。

  2110分,王聚新收到准备完毕的信号,发出冲击命令。

  仗打得很干净利落,从开始到结束,不过10分钟。

  歼敌一个半班,第五连伤4人,夺回了阵地。

  这一仗很小,意义却极其重大。

  武效贤团长也已经看出,原先那种先炮火准备,然后炮火延伸步兵冲击的章法已经被敌人摸着规律了。这边炮火刚一延伸,敌人的支援炮火马上就盖了过来,造成反击时的重大伤亡,也影响到固守时的后劲。

  这种3天打掉4个连的情况再也不能延续下去了。

  经向李德生副军长汇报并取得同意后,他们换了章法。

  此后,他们不再坚持以往的阵地每失必反,而是集中力量守住主要阵地,对其它阵地则以火力控制,即使敌人占了去,守着也徒然增大伤亡,最终还得放弃。同时,他们在反击时也不让敌人摸着规律,有时前半夜进攻,有时后半夜;有时炮火急袭,有时不炮火急袭而用偷袭。防守时,用小兵群战法和添油战术,你来一个连,我只出一个班;你来一个排,我只出一个小组。兵力少,全打光也是以少胜多……

  一面作战,一面还抢修坑道工事。

  仗打活了,阵地也巩固了。

  这是个节骨眼儿,武效贤硬挺了一把,姜文峰就散了气。

  姜文峰已经没本钱了。

  从20日起,他再也组织不起营级规模的进攻了,每天只能以连排兵力作连续性的小打小闹,目的也仅仅是警戒性质,完全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达不起来啦。

  25日,韩军第二师撤出休整,防务移交给韩军第九师。

  韩军第九师接到的阵地只是狙击兵岭7号、8号阵地。

  一条小山腿。

  而且韩九师最后还是把它给丢了。

  其实按范佛里特的意思,还想再熬下去,守住狙击兵岭

  他一面让隶属美第十军的美步兵第二十五师将美步兵第七师替换下来到春川休整,一面又让美第九军军长詹金斯中将令韩军第二师加强韩军第九师第二十八团,继续攻击狙击兵岭

  这一下把姜文峰郁积已久的积怨给引发了:

  美国人韩国人都是人,干吗要让韩国兵给美国兵当替身?

  老子不干啦!

  姜文峰断然拒绝了美国人的命令。

  詹金斯中将瞠目结舌,高丽棒子拒绝美军命令,少见。

  不过他也没脾气,只能上报范佛里特。

  范佛里特长叹一声,旋即默然。

  也没脾气。

  其实姜文峰既没理也没劲。

  不管人家美国人是什么意图,这客观上的效果是在为你大韩民国攻城掠地谋取利益呀?怎么成了你给美国兵当替身了?那地盘你都不想要,那干吗美国兵还要拼死拼活为你争啊抢的还到处落得不是?

  范佛里特内心肯定是在作如是推理。

  和麦克阿瑟一样,范佛里特现在也里外不是人。


             上甘岭:争的是什么?

  1124日,第三十一师新任师长吴忠到任。

  31岁的吴忠原是张国华手下的第十八军第五十二师师长,一位当时属小字辈的战将,曾指挥了解放中国大陆的最后一仗——昌都战役,为完成和平解放西藏奠定了胜利基础。而昌都战役结束之日的19501024日,正是抗美援朝战争第一次战役发起的1025日的前夜——历史的衔接竟然是如此紧密不留缝隙。

  他是在南京军事学院完成学业后赶上来打这国际仗的。

  紧赶慢赶也还是晚了一步——大仗已差不多打到尾声了。

  1955年授衔时,吴忠是最年轻的少将军,时年34岁。

  25日。李德生召开五圣山指挥所作战会议,决定继续争夺和巩固537.7高地北山阵地。

  同日,第十五军张蕴钰参谋长在五圣山指挥所作战会议后,回到道德洞向秦基伟作了汇报。张蕴钰认为范佛里特兵源枯竭,已无力再发动象样的进攻了,如果我们继续摆着战役的架势,从作战效益上讲是一种浪费,故建议结束战役,将537.7高地北山的争夺和最后巩固作为战术性行动来对待。

  秦基伟当即拍板;结束上甘岭战役。

  次日,第十五军发布上甘岭战役战绩公报。

  在43天的战斗中,我打退敌排以上进攻900余次,与敌进行大规模争夺战29次,以11 529人的伤亡代价,毙、伤、俘敌25 498人。其中全部歼灭敌建制1个营、18个连、218个排,击落击伤敌机270余架,击毁坦克14辆,击毁击伤大口径火炮61门,消耗敌100多个建制连的器材装备,使敌所谓一年来最大攻势,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至此,举世注目的上甘岭战役以中国军队的胜利而告结束。

  名不见经传的小村上甘岭从此举世闻名。

  112820时,第十五军发出《关于兵力部署调整的指示》,解除李德生副军长的五圣山战斗指挥任务,由第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第三十四师参谋长蒋科统一指挥537.7高地北山战斗,第三十一师部队也逐步撤出战斗,防务移交整补后的第十五军。

  537.7高地北山的争夺持续到1215日。

  据第十二军《阵中日记》载:1213日,整补后投入北山争夺战的第九十一团第四连俘获一名韩军搜索排长,据其口供,韩军第二师第三十二团在1118日至25日伤亡2 000余人;韩军第九师第二十八团自1125日接防至1212日换防,伤亡1 600余人。

  也就是说,不计入1212日至于1215日韩军第九师第二十九团伤亡数字,仅第一0六团一个团,就歼灭韩军3 600余人。

  第一0六团圆满实现了打到底,收摊子的目标。

  在上甘岭战役及争夺与巩固537.7高地北山的作战中,第十二军部队参战45天,击退敌人1个班到1个营兵力的冲击334次,进行了18次规模不同的反击,计毙、伤、俘敌12 170名。

  第十二军伤亡团以下指战员4 263人。

  在整个战役中联合国军先后投入的部队有:

  美步兵第七师;

  美空降第一八七团(欠一个营);

  韩军第二师(4个团欠一个营);

  韩军第九师;

  埃塞俄比亚营和哥伦比亚营。

  共计11个团另两个营,战役中补充第一0五编练师新兵9 000余名。

  另有18个炮兵营105毫米以上火炮300余门,坦克150余辆,出动飞机3 000余架次。

  总兵力60 000余人。

  志愿军先后投入的部队有:

  第十五军之第四十五师,第二十九师;

  第十二军第三十一师,第三十四师一个团。

  共计10个步兵团,战役中陆续补充新兵4 000余人。

  另有榴弹炮兵第二师、第七师,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第六十军炮兵团、高射炮兵第六0一团、第六一0团各一部,共山、野、榴炮114门,火箭炮24门,高射炮47门。

  还有工兵第二十二团第三营、担架营参战。

  总兵力共43 000余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面积仅3.7平方公里的狭小战场上,双方共投入10万以上的兵力。

  这个兵力密度是个惊人的数字。

  战役中,联合国军发射炮弹190多万发,出动飞机3 000余架次,投掷航空炸弹5 000余枚,最多的一天发射炮弹30万发,投掷炸弹500余枚,志愿军亦发射炮弹40余万发,也就是说,两个高地承受了230余万发炮弹和5 000余枚炸弹的锤打、冶炼。

  两个高地土石被炸松12米,变成一片焦土。

  山头被削平近两米。

  美国新闻界评论说:

  这次战斗实际上变成了朝鲜战争中的凡尔登

  即使是使用原子弹也不能把狙击兵岭和爸爸山上的共军部队全部消灭。

  多年后,马克克拉克上将在回忆录《从多瑙河到鸭绿江》中写道:

  这个开始为有限目标之攻击行动,发展成为一场残忍的挽救面子的残忍赌博,当一方获致暂时之优势时,另一方即增加其赌注。猛烈战斗持续14天,以后间隙的冲突又有一个月。

  我认为这次作战是失败的。

  的确,上甘岭战役后,联合国军再也没有一次象样的攻势了。

  地面战场的主动权,稳操于中朝军队之手。

  许多年后,在军事学术界,上甘岭的话题,仍然很是热门。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上甘岭,打的究竟是什么?争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两个几平方公里的小山头?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标准不统一,议论自然也没法统一。

  不过笔者认为,有一个标准很重要也很本质,那就是:

  此战之后,地面战场的主动权,究竟操入谁之手?

  
             杜鲁门走了,艾克来啦!

  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在就任总统的同时,也捧起了一块火炭。

  这就是这场不明不白不死不活打不赢又不敢输的朝鲜战争。

  在竞选高潮的1024——也就是上甘岭打得山摇地动的那个当口,这位二战英雄在底特律共济会教堂的一次演说中,庄重地对美国公众许下诺言:

  新政府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地和体面地停止朝鲜战争,倘这一任务要求我亲自去朝鲜一行,我将作此行。只有如此,我才能最好地学会如何在和平事业中为美国人民服务。

  我将前往朝鲜。

  对于众多美利坚合众国的纳税人来说,这张支票显然具有勿庸置疑的诱惑力——他们早就对杜鲁门政府增加税收支付高额军费的政策怨气冲天了。公道地说,美利坚合众国人民可不是吝啬鬼守财奴,当初山本五十六在珍珠港把太平洋舰队给毁了十之七八,人家也是把支票往外一拍,给那个坐轮椅的罗斯福撑了台面壮了胆。可那是日本小个子欺负到头上来了嘛。现在呢,为了这个天远地远八杆子打不着的朝鲜就这么象流水一样地比量银子,这论情论理论财怎么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吧?

  而且这无底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到头。

  身为名将的艾森豪威尔熟读兵法,当然知道这是个气门芯。

  所以他的这张支票一开,立马就给本届总统杜鲁门放了气,给竞选对手史蒂文森撤了火——这个来自伊利诺州的民主党人企图以美国式幽默对艾克的这一漂亮出招一笑置之。

  如果我当选,我将前往白宫。他轻松地调笑道。

  捧场的民主党人们都鼓掌喝彩。

  而在场的美联社的政治评论家杰克.贝尔却已看出:

  实际上,那场竞赛就在那天晚上就结束了。

  果不其然,艾森豪威尔成为了自1932年以来的第一位共和党总统,得票比例是33,926,234票对27,314, 992票。

  他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曾经有过五星上将军衔的总统。

  艾克明白,这张支票到了该兑现的时候啦。

  兑现是该兑现,可拿什么来兑现?

  发动大规模的海空攻势,杀到鸭绿江边,彻底击败共产党中国,在大韩民国的旗帜下统一全朝鲜——这是麦克阿瑟的路子,共和党内的强硬派们也对这种汇兑方案最为钟情。

  而艾森豪威尔对此案极不感冒。

  倒不是他认为这样不好——傻瓜才说不好呢。

  可好是好,却办不了。

  且不说要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是美国难以承受的,就是付出巨大代价后是否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一件谁也不敢打包票的事情。而且话说回来,就是有人打了包票你敢信他吗?就算是你敢信他,美利坚合众国的纳税人们还敢信他吗?那个牛皮哄哄包打天下的麦克阿瑟还把合众国政府折腾得不够是不是?

  而且把美国的国力日益消耗在这种无休无止的外围战争上,对同以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势力的较量上,产生不了什么起决定性作用的希望

  身为行家,艾克看得很清楚想得明白,如果要卷入一场与中国之间的战争,那么这场战争将远比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更难停止

  所以,他更为垂青的兑现方法是实现光荣的和平

  这是以妥协方式结束战争的一种委婉说法,这个政策其实在杜鲁门政府时期就已经得到了确定,而且已经在板门店唇枪舌剑相互斗法一年多了。艾森豪威尔要做的,只是把这件事办得体面一点,光亮一点。

  艾克这是捡了个便宜,剩下的事情就是怎么卖乖。

  这还用说?人家艾克早就在卖乖啦。

  早在竞选高潮的101日,艾森豪威尔就已经表示,朝鲜战争的主要重担应由南朝鲜人自己承担,而不是美国人:

  联合国——而又以美国首当其冲——一直不断地被迫向这些前线输送人员,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这是朝鲜人的差事。我们不想让亚洲把西方的白种人看成是自己的敌人。假如那里必须进行战争,就让它是亚洲人打亚洲人的战争,而我们要支持的捍卫自己事业的一方。

  这话里的话是杜鲁门你真笨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杜鲁门听到这话,一定会生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来:

  你艾森豪威尔当初不也说什么我国既已诉诸武力,就必须保证成功吗?怎么着?现在摊子打烂了,你倒成了富有先见之明的先哲啦?

  杜鲁门认为这种作为政治上和道义上都是令人无法容忍的

  “……我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位负责的军事人员,一位非常了解我们进行停止敌对行动谈判的极端微妙之处的人,居然会利用这一悲剧来讨政治上的便宜。

  杜鲁门无可奈何而又不无辛酸地牢骚道。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便宜大家都要讨,就看会讨不会讨。你杜鲁门白在美国政坛搅了这么多年了,连这个也不明白?再者说啦,你不也是想靠麦克阿瑟讨便宜最后没讨着还打不着狐狸惹了一身骚吗?

  不知这位在美国政坛上搅了多年的预备役上校是真傻还是装傻,抑或是他真是属于那种具有天使般纯洁心态的政治家?

  不过他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曾似相识燕归来。

  杜鲁门走了,艾森豪威尔来了。


             范佛里特的军界生涯,走到头啦!

  卖乖归卖乖,还得玩点真格的。

  122——也就是范佛里特的金化攻势遭到惨败的一个星期后,新上任的合众国总统出现在大韩民国的首都汉城。

  同行的还有内定为新一届政府中担任国防部长的查尔斯.威尔逊、现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莱德雷五星上将以及准备继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太平洋战区司令官阿瑟.雷福德海军上将。

  联合国军总司令马克.克拉克上将和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詹姆斯. 范佛里特中将迎候在汉城机场。

  新总统在朝鲜呆了3天。

  3天里,总统的日程排得很满,

  3日,艾森豪威尔接见了第八集团军的高级军官,听他们介绍了前线的情况,然后参观了空军和地面部队的指挥部。

  4日,视察了英联邦第一师和美步兵第三师第十五团第一营。

  此间上演了一出高潮戏。

  父亲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和儿子约翰.艾森豪威尔少校及手下的士兵们共进午餐,12年前,当父亲的也是在这个营当营长。

  下午,总统还参观了韩国军队的门面部队韩军首都师的示范表演。

  5日,总统与韩国总统李承晚及其内阁成员会晤,然后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与高级军官们告别后,驱车赶往机场飞返美国。

  有人注意到,3天里,艾森豪威尔没有和他的老校友、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詹姆斯.范佛里特中将说过一句话,仿佛把他忘掉了一般。
连句寒喧都没有。

  克拉克心里明白,老学长的军界生涯,要到头啦。

  果不其然。

  两个月后,詹姆斯.范佛里特中将被召回国,退出现役。

  艾森豪威尔还是给了他面子,临走时,让他晋升了上将军衔。

  添了一颗不能戴的星,打了一场不能赢的仗,名将范佛里特走人的时候,能有好心境吗?

  不过,在朝鲜打过仗的第八集团军几位司令官中,范佛里特最长寿——前不久还坐在轮椅上度过了他的百年大寿庆典。

  上帝是公平的,这也算是一种补偿。

  大韩民国总统李承晚也很背气。

  按李承晚的打算,他是想让声名赫赫的二战名将艾森豪威尔在汉城享受到最热情最排场的接待——阅兵式、宴会、群众集会,然后花一个星期时间向国民议会发表讲话,主持庞大的军事讨论会。让他的人民看看,也让对手们看看,我李承晚在美国人心中具有多么重要的价值,美国人是多么地够哥们儿够义气在为我李承晚撑腰要和北韩打到底。

  而这恰恰是艾克此行所极力想避免的。

  新总统的随从们通过克拉克告诉李承晚,总统只打算在朝鲜呆72个小时,而且大多数时间是和他们的将军们在一起。

  艾克只给了李承晚一个小时,而且是分配在两次会见中。

  李承晚能有好心情吗?

  这大韩民国总统,当得真没劲。

  虽然艾克具有极好的公关形象,但人们都清楚明白:

  总统此行,绝不是冲着良好的公关形象来的。

  而且,新总统绝非只会走马看花的等闲之辈。

  3天里,他翻阅了大量的作战地图,听克拉克详细汇报了三角形山的战斗经过,还踏着吱吱嗄嗄的雪地亲临营区与士兵们交谈,在战地医院与伤兵们见面……

  在前沿观察所附近不时清哳传来的炮声伴奏下,这位军事行家还用望远镜观察了中朝军队阵地并发出感慨:

  看来,他们已找到了一个保护自己万无一失,同时却能以炮火不断地袭扰我方阵地的办法。他们不怕烦劳,开凿了直通山顶、大得足以容纳大炮装备的坑道。他们通过坑道推出大炮进行射击,打完就撤。显然,他们已经做了一项很费力的工作,同样明显的是他们有充分的人力可以使用。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

  鉴于敌人阵地的力量已经得到加强,任何正面的攻击将碰到巨大的困难。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的克拉克和范佛里特却在跃跃欲试想当面向新总统提出并讨论一项新的作战计划,这项计划的基本内容是分3个阶段向平壤——元山一线发起攻击,每一阶段持续大约20天左右,包括地面部队包围共军,发动一次较大的两栖进攻,一俟时机适宜,空军加入这项行动,从空中和海上向中国境内的目标进攻。为此,除在朝鲜的已有部队外,还需要3个师的美军或联合国军(一个步兵师、一个空降师和一个海军陆战队师),两个南朝鲜师、两个中国国民党师,12个野战炮营和20个高射炮营。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求认真考虑使用原子武器的问题。

  在远东曾与我讨论的每一位指挥官,克拉克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不论是陆军的、海军的或空军的,都衷心赞同这种行动的路线,并且希望我们的政府会批准这项计划。

  明眼人一看这个计划就知道两位将军这是在犯傻。

  那些衷心赞同的武夫们也是在犯傻。

  除了打仗,这几位一定是从来不读书不看报不关心政治,所以也一定不了解这位新总统上台的政治背景,或许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这还是当年那位雄心勃勃充满了征服敌人欲望的五星上将。其实他们哪怕是稍微翻翻报纸听听广播,看看这位已经是政治家的二战名将在竞选时讲的那些话,许的那些愿,他们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和盘托出如此下策。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整个视察期间,总统总是在王顾左右而言他,回避这个话题。

  有关这位新总统的访问的最重要的事情。……关于打赢这场战争将要付出多大代价的问题一直也没有提出来。在我们的多次交谈中很快就清楚了。他将谋求一个体面的停战。

  克拉克不无辛酸地说。

  艾森豪威尔避免讨论这一计划,有意避免。

  与总统同行的奥马尔.布雷德利五星上将后来写道。

  因为这是一个带有明显麦克阿瑟味道的作战计划。

  老牌政客李承晚虽然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美国政局,想必也了解艾森豪威尔此行的来龙去脉,然而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也出于心存侥幸的动机,还是有意地在会晤中直截了当地挑逗这位头号强国的总统,要求全力以赴地全面进攻,……把战争扩大到鸭绿江边,攻击中国境内的供应基地。

  聪明而圆滑的艾克躲过了这个话头。

  这实际上就是在说不!

  整个朝鲜战场给艾克的印象极其糟糕。

  他对新任国务卿约翰.杜勒斯说:

  美国在亚洲只采取了杂乱的不协调的守势,而并没有一个真正有效的长期、全面的战役计划。

  他得到的结论是:

  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一条固定不变的战线上,继续承受着看不见任何结果的伤亡。小山丘上的小规模进攻是不可能结束这场战争的……我们不能容忍朝鲜冲突无限期地继续下去。

  然而总统也承认,解决朝鲜战争问题,自己也没什么秘方。

  虽然在与第八集团军高级将领们的谈话时曾经论及发动全面攻势的问题,而且战场指挥官们都同意,如果一定时间内谈判还不成功,我们唯一的办法最后只能是不顾一切危险全力发动一场进攻。

  然而艾克还是认为,这是最不诱人的方案”——尽管这种讨论是有价值的。

  这一点,他得到了内定的下一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阿瑟.雷福德海军上将的支持,海军上将认为,美国军队不应该这样分散部署,而应当集中在北美洲或北美附近,成为一支战略性的后备力量。

  前线的防务将主要由非共产党国家正在建立的当地军队来负担;万一发生战争,美国的机动力量可以静待机会向敌人的要害出击。

  富有战略眼光的雷福特很愿意给亚洲人打亚洲人唱颂歌。
即或是杜勒斯这样的反共疯子,也认为美国不大可能沿着共产党这么大的整个地区,在四周都驻上充分和固定的防御力量,虽然他们也许会从这些地方出击。

  这位新任国务卿还说:

  美国应该用维持一支足以迅速地向侵略大本营还击的巨大报复力量的办法,来集中力量吓退进攻,而不要把防御力量到处分散。

  这一切,成为后来那个大规模报复战略的基点。

  这个大规模报复战略,狠狠地误导了许多美国人。


             悲怆的落幕戏:丁字山之战

  艾森豪威尔走后,范佛里特很有些失落感。

  从老同学、新总统在整个朝鲜的行程期间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中,范佛里特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军旅生涯即将走到尽头。这也难怪,老同学刚当选,自己却送给人家一个败仗作为贺礼,于公于私,怎么说,都差那么点意思。

  换了自己,那气性儿没准儿更大。

  然而范佛里特毕竟是范佛里特,随随便便就认输他可不干。

  和所有有血性的军人一样,范佛里特也想打个好仗再走人,走得轻轻松松——就象人家李奇微一样,是在联合国军节节向前推进的情况下升官或者离任的,那多潇洒!即或是个小仗,只要能有些微进展,那就怎么都能说出花来,而不至于给世人留下打了败仗被换下来的尴尬。

  挑来选去,范佛里特选中了刚上阵的第二十三军的阵地。

  陆军中将这是欺生。

  第二十三军1222日才将东海岸的防务移交给从上甘岭撤出的第十五军,经过连续5个昼夜的急行军,于除夕前接手第三十八军的将军洞至粟木洞间29公里阵地的防务,正与联合国军方面的美步兵第七师主力和韩军第二师相对峙,相互之间已经有了班排规模的小接触。

  范佛里特决定再赌一把!

  克拉克很同情范佛里特——这位老学长时运太不济啦。

  同时,身为联合国军总司令,他也想用一次胜利的战斗行动来向新总统表明,自已在金化攻势中未能得手,并不说明第八集团军是一支战斗能力不佳的军队,那个杀到平壤——元山一线的计划也绝不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要想结束战争,还得在字上下功夫。

  于是,克拉克对老学长的最后一搏予以首肯。

  范佛里特选定的目标是T字山”——芝山洞南侧高地。

  这个高地在中国军队作战地图上准确的称谓是205高地,因其形似字,故联合国军方面称其为T字山。由于它位于城山、芝山防御阵地的前沿,其南段又与联合国军阵地相连接,战术上有一定价值。

  据侦察报告,这个高地也就是一个排的守备分队。

  范佛里特认定这是个软柿子。

  1953112日凌晨3时,范佛里特先发起了一次试探性进攻。

  与上甘岭一样,免不了是炮火先把那个巴掌大的山头给犁了一遍,然后炮火一延伸,在4辆坦克掩护下,近两百名步兵就吵吵嚷嚷地往山头上冲击。

  这是美步兵第七师第三十一团一个加强连。

  美步兵第七师两个月前刚在上甘岭碰了个头破血流,兵员损失甚为严重,撤出后经过整补,刚刚恢复了些元气。这次换了方位再打,那劲头虽然已大不如在三角形山的时候,但在炮火飞机掩护闹哄哄地打进攻战还是显得挺有气势的。

  上边已经跟他们说啦,这个高地的中共军是新上来的,不经打。

  果然,步兵们眼瞅着离山顶只有几步之遥了,还没一点动静。

  美国兵们很得意:没错,这上边儿的人已经被打光了。

  范佛里特的情报很准,这高地上的确只有一个排的守备分队。

  第二十三军第六十七师第二0一团第一连第三排。

  这个排的排长名叫乐志洲,是个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兵了,虽说到朝鲜来这几个月光在东海岸挖工事带看海景了,跟美国鬼子交手过招这根弦可一直没松过。请老大哥部队介绍经验哪,学习坑道作战方法哪,干部们到第一线兄弟部队实习哪,这几个月里也长了不少见识。第二十三军全军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股劲儿,要把华野老四纵那股子精神头露出来给美国少爷兵们瞧瞧!

  跟第十五军交接那功夫,又巴结着人家套了不少干货出来。

  美国兵打炮那会儿,他们正在坑道里抽烟说笑哩。

  炮火一延伸,外边那观察员瞅瞅差不多了就喊了一嗓子:

  敌人上来了!

  大伙儿把烟屁股一扔,操起家伙冲出洞去。

  噼哩叭啦,一阵冰雹式的手榴弹、手雷、爆破筒飞了出去,劈头盖脸地砸在美国兵的头上。霎时间,清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再过了片刻,那盯着找人的机枪、冲锋枪声就响成了一片。

  美国兵扔下一片尸体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一个上午,美国兵前前后后折腾了4次这样的冲击。

  最后蹲在那高地上的还是乐志洲们,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排。

  他们只有一人牺牲,6人负伤。

  一个加强连的美国兵,躺下的有50多个。

  这买卖,真划算!

  范佛里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转瞬间就要失去了。

  然而身为二战名将,即使是剩下一线希望,他也要奋力一搏。

  范佛里特打定主意,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内并求得小师弟克拉克的支持,调集目前能调集的最大兵力和火力,在总统就职典礼那天,发起一次决定性的攻势作战,把T字山从中国军队手中拿下来,给总统献礼,也给自己挣回点脸面来。

  克拉克这次很痛快地支持了老学长。

  他明白,这位老行伍要干到头了,就由着他再搏一把吧!

  不过,克拉克给这次攻势的命名,却显得比摊牌作战要保守得多——“第八集团军空、炮、坦、步协同实验作战,行动代号鞭挞

  听见没有?实——验!

  虽然命名很保守,排场却很张扬。

  一反在三角形山对无冕王们的百般防范,克拉克这回很卖力地为老学长扯了一回场子。除了组织第八集团军的高级军官们来观战外,还招呼来12名记者。来者都发了一份有6页厚、用3种颜色套色、印制精美的实验说明书和一份附有实险主要项目和进程的剧情说明

  记者们最本能的反应是得到了一张百老汇的节目单。

  有了克拉克撑腰,范佛里特这回是势在必得。

  为了一举取下这个T字山”——中国人说是丁字山,真他妈的是个钉子山,从20日开始,连续4天,远东空军每天都出动40余架战斗轰炸机投掷炸弹及凝固汽油弹,同时,5个炮兵营近百门105毫米以上火炮也进行不间断的破坏射击。

  到了临近进攻前一天,火力突袭达到了最高潮。

  那一天,不算地面炮火,光是远东空军的战斗轰炸机群就在这块高地上投下了136,000磅炸弹和14箱凝固汽油弹。

  这个火力支援的档次,仅次于上甘岭作战的头一天。

  在联合国军炮火准备期间,在与T字山相似的地形上,美步兵第七师第三十二团一个加强营的攻击部队进行了多达9次的反复演练,直到每个人都了如指掌地熟悉了自己的任务。为确保胜利,临行前,这个加强营还得到两个喷火器分队的配属。

  这种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25日,实验正式开始。

  实验完全是按节目单上的顺序发展的:

  8时~12时,远东空军出动F-84“雷电式战斗轰炸机196架次,每批8架,每架携1,000磅炸弹,可着劲儿地反复蹂躏205高地。与此同时,近百门火炮齐发,轰击近4小时,除205高外,还向城山、芝山阵地进行牵制性炮击。在炮火掩护下,美步兵第七师第三十一团一个加强营和33辆坦克在山下攻击出发阵地完成集结。

  炮火刚一延伸,坦克分队立即前出,马达轰鸣,炮火频闪。

  这是为了分散守备部队的注意力。

  按预定计划,F-84战斗轰炸机编队又用炮火和凝固汽油弹把山头深耕细犁了一遍。

  这时信号弹飞了起来,步兵开始攻击。

  冲在最前头是小约翰.阿博加特斯少尉的E连第二排。

  这时高地上的守军仍然是第二十三军一个排。

  还是第二0一团第一连,只是换了一个排上阵。

  头几天敌人炮击的时候,他们都躲在坑道里休息,到了晚上才出来整修白天被炸坏了的表面工事。连续4天,修了炸,炸了修,始终耐心作好准备,一门心思候着敌人步兵自已送上门来。

  这回是真的送上门来了。

  和12日那场战斗几乎一模一样,守备高地的第二0一团第一连第一排量敌用兵,在敌人炮火延伸后,以小组为单位视敌人进攻规模从坑道中跃出,先劈头盖脑把手榴弹哪手雷爆破筒什么的砸下去,把敌人压下去,然后再机枪找着人点名。

  第一批手榴弹就把小约翰.阿博加特斯少尉给炸成了重伤。

  美步兵第三十二团E连的景况很悲惨,一排被守备分队的支援炮火压制在山岩下,三排拖着一大批伤兵连滚带爬好容易才逃了下来,二排好好歹歹总算冲上了山头,却被隐蔽在坑道里出来支援的中国人一阵冲锋枪爆破筒给清扫得只剩下几个人,费了老大劲才跑了回来。
结果范佛里特精心策划拉了几天的那些过门儿,全没用。

  战至下午1530分,5次集团冲击均被打退。

  看着再打下去实在没戏,团长劳埃德.摩西上校只好下令撤退。

  折腾了大半天儿,T字山还在中国人手里。

  这场大规模的表演在哭泣声中结束了。

  美国军事历史学家约翰.托兰这样描绘了克拉克和范佛里特炮制的这次节目的演出效果:

  共投掷了224,000磅炸弹、8箱凝固汽油弹,支援的大炮、坦克、重迫击炮和机枪、步枪还发射了1,500,000发炮弹和子弹。中国军队的损失不到65人,美军3个排共伤亡77人,鞭挞行动本可以无人知晓,但一位刚刚到达的记者写的一篇陆军和空军的高级将领攥着三色计划单观看一场表演的报道活灵活现地描述了这幕剧情

  笔者需要给托兰先生更正一下的是,这场战斗对于联合国军方面来说是一场大规模的表演”——你看看他们拉的那个架势嘛,但对于中国军队来说,却是一场不值得一提的排级单位的小打小闹,小到差一丁点儿就名不见经传——如果不是联合国军自己把它预先包装得那么光艳夺目的话。甚至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二十三集团军军史》中,对这场战斗也就是轻描淡写的几笔,前后不过几百个汉字,提及的人名也就两人:

  战斗小组长刘开发右眼负伤,血流满面,仍然顽强坚持战斗,……”

  排长负伤后,三班副陈志同志挺身而出,不顾燃烧弹烧着了衣服,烧焦了耳朵,以顽强的毅力代替排长指挥。……”

  这个排的伤亡仅11人,而不是托兰先生所说的“65

  这说明,依托坑道工事的中国军队,仗越打越精了。

  对于范佛里特来说,这场失败的攻势是个加速器。

  加速把他推出了军界。

  一场小战斗因为无冕王们的鼓噪,在美利坚合众国议会掀起了大波澜——议员们集体反串了一回事后的诸葛孔明先生:

  这是正常的军事行动,还是供贵宾观赏的角斗士表演?

  这种让美国青年白白送命的实验,价值何在?

  总统是否准备以这种方式结束战争?

  这样下去,美国的死亡名单必定会更长……”

  ……

  你说克拉克还敢再实验吗?

  你说,艾森豪威尔还敢由着范佛里特性子胡来吗?

  《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对这场战斗的评价是:

  这是一次代价高昂的教训,再次证实了无论是从空中或是从地面上的火力都不足以将躲藏在挖得很好的战壕里的敌人消灭。这场有限战争的优势是在防守的一方。

  是啊是啊,可问题是,为什么轮到你防守时,情况却相反呢?

  事后孔明们的发难,势必要由事前马谡来担戴。

  210——也就是T形山战斗和总统就职典礼的半个月后,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陆军中将詹姆斯.范佛里特奉命离职回国,遗职由美陆军助理参谋长马克斯韦尔.泰勒中将接替。

  不过,艾森豪威尔还是给老同学垫了个台阶。

  退出现役之前,范佛里特晋升上将军衔。

  范佛里特仍然极为委屈,回到家中仍然牢骚满腹:

  我已十分了解中国红军,我的判断是:如果重新召我回去同其作战的话,我会满怀信心地踏上归程的。

  这他妈的不是诅了个牙疼咒吗?

  范佛里特的任期成为打一场有限战争的争论和受挫的话题。

  很多年后,美国军事历史学家约翰.托兰这样写道。

  他认为这是范佛里特将军的一个贡献,尽管他很不光彩地离开了朝鲜

  这一点,笔者与托兰先生看法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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