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54)
抗战时期的毒品 《刘振墉》
(无政府年代记事之二)
世界新闻网北美华文新闻、华商资讯
January 08, 2013 06:00 AM 世界日报《上下古今》
毒品吗啡因为是白色粉末,所以俗称「白面」,我曾看到过瘾君子吸用,他们将包香烟的铝箔拆开抹平,用重物压在桌沿上,一半延伸到桌边外,将米粒大小的一撮白面放在铝箔上面,刮一根火柴在下面烘烤,白面随即化作一缕青烟袅袅上升,瘾君子就用管状物将烟雾吸入口中。
上世纪早期,吗啡曾广为流传,受毒害的家庭数以万计。 日寇入侵后,原有的社会管理体系崩溃,吗啡更扩散到穷乡僻壤。
记得抗战初期,我出生的家乡小镇偶尔有日军小队入住,时间都不长,驻防时有维持会出面应付,有鸡鸭鱼肉粮草甚至「花姑娘」,日军满足需求后,并不过问民间事务。日军撤走后,常有「游击队」进来,什么张团长、李司令、黄队长的,一来就设卡收税,也不管民间事务,所以说是彻底的「无政府」时期,人们享受的自由真是空前绝后。
任何人都有思想自由、言论自由,骂天王老子都可以,但不能骂邻居,被听到要打架的;也有出版印刷自由,可惜我只看到有人用木板印刷迷信品出售。 而能充分利用这难得机遇的,却是吗啡,也就是白面。
我们这个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上,卖白面的总有十几家吧! 一时成了兴旺的朝阳行业,多数人家是羞答答、半遮半掩的卖。我就记得有一家却是公开经营,批零兼售,人进人出,这是大户。在我家北面相隔两户的邻居,半耕半商,开磨坊又卖年糕,虽然辛劳,日子过得还算丰衣足食,却挡不住诱感,偷偷地卖起白面,有邻居在背后议论,女主人知道后,干脆在门外街道上发飙:「我这是将本求利,有种的站出来说,不要在背后嚼舌头。」从此理直气壮地公开卖了。
一九四○年底,日寇在镇上驻札下来,私塾也关门了,我就长住在外婆家,那是个极偏僻的农村,日伪军据点都在二十里之外,全是曲折的羊肠小道。就是这样的穷乡僻壤,白面也成了时尚。
外婆家向西边有条小河,河西边上一家主人与我舅舅平辈,也就称呼其为舅舅。 这家经营毒品和赌博已具相当规模,大门敞开着,在几个房间里,打麻将、摸纸牌、吸白面的各自享受乐趣。炉子上的茶壶呼呼响,厨房里烧的鱼肉香喷喷,当地稍许体面有身分的人常聚集在那里。在国难当头的时期,在敌后,在这偏远的乡村,竟有这样一群醉生梦死的人!
有几次,表嫂悄悄对我说:「到河西舅舅家,去看看你表哥在不在?」我外婆家是有几百亩田产的地主,表哥当年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当家了,也抵挡不住诱惑,不时偷偷地去抽几口。一旦被表嫂知道,回家就跟他吵,总算被管住没有上瘾,我是被表嫂派去当了几回小侦探。
大约在一九四一年,传说来了新四军,大家也不当回事,抗战开始后,打着抗日旗号的团长、司令多的是。 过了些时,新四军的部队没见到,见到的是新四军的区公所(江苏省如皋县石庄区),早期的两任区长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河西的烟馆照常红火,他们自以为是见过世面的,根本不把新来的区公所看在眼里。 过了些时,烟馆的主人被区公所抓走了,据说是多次警告他家不要卖白面却不理睬,又过了半个月就被处决了。
令人想不通的是,过不多久,这家人又偷偷地卖起了白面,接着大儿子又被抓去枪毙了。 老二、老三倒没有前仆后继,从此规规矩矩地种田谋生。
从一九四二年起,白面竟然完全绝迹,再也听不到大人们提起它。 有人说是新四军高压政策的结果,也有人说是由于战区范围的扩大,白面(吗啡)的来路断绝了,我比较相信后面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