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吴音

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谁家翁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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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2004-12-28 20:11:01) 下一个
中国人对家族的追溯如此固执,已经三代人扎根都市,籍贯仍是上海郊外的一个小县城。常常费劲地和西人解释,中国人的家乡不是出生地,甚至不是父母的出生地,而是祖父的出生地。因此很多人是从来没在表格上的家乡住过三天以上的。 每次回乡都在清明时节。江南的春天,小雨洇郁,轻雾腾腾,老宅前对遍野油菜花,后依芦篙竹柳掩蔽的河埠头,小时候公路还不方便,从这里上船去祭祖。不知哪位祖宗动的灵机,两百多年的祖坟遍栽桃花,桃红柳绿蜂飞蝶绕的三月天,把祭祖衬得好像狂欢节。 出国后几番奔波,从小城搬到大城市,又从市中心搬到郊外小镇。出生成长在上海,我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城市动物。可是不多几日,却越来越喜欢小镇生活。自己都很诧异,从千万人口的都市到数万人口的小镇,竟适应得如此怡然自得。每次去50公里外的市中心回来,下高速公路进入住家社区,总忍不住舒口气:“噢,到家了。” 不知道怎样定义家乡。江南小村如诗如画,毕竟是诗里画里身份证上的一个定义。我真正成长的地方呢,圆卵石铺成的小巷,黑瓦青石板的弄堂,阁楼窗外一线青天,午夜梦回的片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上海新上海,正是在我童年将尽的时候如大梦初醒,迅速脱胎换骨,从灰黯年代迅速长成灯火辉煌的东方名姝。当年老宅拆迁的时候是多么兴奋啊,却不知将用一生怀念宅前无花果,亲手种下、再没有长大的新桑、石榴、月季,和西窗暮色中听外婆讲古的时光。童年记忆中的所有地点荡然无存,竹篱蔷薇,里弄老宅,成片地变成高楼大厦,从地图上抹去。我和我的故乡,都这样急急成长,待到回头时才发现失去的已不能重现。 怀念家和家乡,是因为亲朋和回忆。回过两次上海,整片街坊,整个地区,几乎没有一点熟悉的痕迹。就连母校们----小学全部翻新,中学造成宾馆式的高楼,大学索性完全挪了个地儿。校园里几十年的老腊梅,广玉兰,紫藤花架,曾听过我们多少心事,曾以为只有这些沉默的老友将永远守护校园,连他们都消失不见了!郊外也迅速失去江南乡村风光,纵横的小河道填成了高速公路,留不住年轻人的老家大宅日渐颓败。 越来越辉煌的城市,越来越远离故乡的回忆。都说北美没有历史和文化底气,本地同学却能自豪地指点:“这是200年前第一批欧洲移民建起的教堂,这是我爷爷种的枫树,这是我长大的房子。”而我们呢,我们离开的家乡也离弃了我们。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实在怕了辗转迁徙,这个平静的小镇比起喧闹的城市、永远变化的世界,是个多么平静的世外桃源,竟比任何地方更象家乡:青山绿水,亘古不变。年纪渐长,对生活的梦早已不是去华尔街搏杀。只想守住一栋小房,花一生的功夫修成黑顶白墙的江南民居,种遍蔷薇海棠。更要紧的,给我的孩子们一个不会消失,永远守望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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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store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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