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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称不上花痴。不喜欢种花是因为深知自己没有耐心养花,生怕把它们养死,徒增罪孽,所以对花我一般都是远观而不敢亵玩,看上去我对花几乎是冷漠的。然而我丈夫却喜欢直呼我花痴,我跟他抗议争辩,却被他驳了回来——“你以为的自知并非自知。看看你见到那些你喜欢的花的样子吧,那不叫花痴什么叫花痴?”
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一个赤裸裸的花痴就呈现在我眼前。
“我果然是个花痴么?”我悻悻地问。
“你就是个花痴!”我丈夫斩钉截铁地宣布判决。他那个认真严肃的样子倒让我失笑。花痴就花痴吧。痴迷于花总是比痴迷于别的要好。
凡是痴,必定专。对于花,我并没有什么品味,认为凡是花都美,然而我到底是有偏爱的。
细想一下,我倒真的很是特别喜欢几种花。这几种花各有各的绝美,恰恰落在不同的感官上,我叫它们为盛放在我的感官之上的五种花。
第一是开在眼睛里的花:白牡丹。
之前我其实对牡丹并不感冒,人人歌颂她国色天香,但我最早从画上看到的牡丹都没有让我心动过,甚至觉得她们美得俗艳。大概是那些画里的牡丹都出自凡俗之人的手,没有画出牡丹的灵魂,尤其白牡丹。我对白牡丹的爱是直到亲眼看见她们,才一发不可收拾。第一次见到那株白牡丹,完全看呆了,密密匝匝的白花盘团在看上去有几分羸弱的花枝上,让人担心那么细弱的花枝怎么会开得出擎得住这么多美丽而称得上硕大的花。
其实最终我也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是白牡丹还是白芍药,我的眼睛只顾得贪婪地看那些美丽绝伦的花朵,那层层又叠叠,叠叠又层层的繁复的花瓣,每一朵白牡丹开得都那么恣意丰腴,却让人能立即联想到冰肌玉骨这个词。那些洁白胜雪的花瓣,每一瓣都有自己的形状和姿色,那么柔软又那么霸道,那些柔软的花瓣挤到一起就成就一种气势,心无旁骛却艳冠群芳。刹那间就把我的心征服了——这是眼睛的盛宴。
于是每年的春天我多了一桩心事,一定要走到它面前去看看她,给她拍几张照片,再多拍几张照片。今年有几天因为远方山火的烟雾飘过来,空气很不好,我仍是特地走出去看白牡丹,我担心她啊,人都受不了需要遮住口鼻的空气,无遮无拦的白牡丹受得了么?此举害得我女儿要对我生气了,“为了花儿值得吗?妈妈你生病了怎么办?” 她到底是个小孩儿,不知道花的美等不及。
我笑,值得。
于是烈日下我一边往白牡丹那里走一边想,余生还能有几回牡丹花下死呢?得死且死呀。
第二是开在鼻尖上的花:红双喜玫瑰。
我第一次闻到红双喜的香味,是疫情最盛的期间出门散步,那时额外珍惜出门放风的时光。大概是五月初的时候,一条不太常走的小街头一株红双喜初绽,我一时兴起,就俯身过去闻,结果……一闻钟情。
太香了,这味道也太香了,尤其含苞初绽的红双喜,清甜极了,闻下去,深深地闻下去……就像在吃刚刚出炉的最香甜诱人的玫瑰鲜花饼。我记得最好吃的玫瑰鲜花饼是在云南吃的,然而,初绽的红双喜的香味自然还要胜过那些花饼,毕竟,这香味是活生生的,是有灵魂的,是一朵玫瑰最初的最洁净的甜味,甚至不曾被风沾染过。
我对红双喜的香味那么痴迷,以至于曾经特地为她写过一篇小说《花魂》。我丈夫笑我前辈子一定是只小蜜蜂,被红双喜下过蛊毒,不然不会爱她到这般程度……
我想想他说的,应当只对了一点点,我热爱的人间的事物太多了,若世间果有轮回,我一定已经轮回过无数次了,在我是我之前,我大概做过小蜜蜂,也做过蝴蝶,蚂蚁,狮子,老虎,兔子,甚至青草,野花,一阵风,一滴露水……
开在舌尖上的花:槐花。
在我此生之前,我也一定做过一个贪吃鬼。因为,我还喜欢直接吃花。直接吃的花,大概有很多,我爱的是槐花。
第一次在加拿大发现有槐花,着实吃了一惊。其实应当更早发现的,不过我的眼睛近视,却又不喜欢戴眼镜,走到那里都像瞎子。因此鼻子有时候更像我的眼睛,往往在我的眼睛看见之前就发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存在,对于槐花的发现就是如此。
也是疫情期间散步,(奇怪,之前那些年我都干什么去了呢?想来一直忙于孩子,三点一线,四点一线,五点一线的日子,却总是固定的几个地点,来去匆匆,没有悠游自在地流连过,所以什么都不存在一样。),有一次走到一个沟谷旁,我忽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甜香,在开放的自然世界里,这种香气就像是在跟我的记忆打招呼。我一边跟我丈夫说,“好香,好熟悉的香味,这是什么香味?”另一边大脑飞快地搜索记忆存储,同时不忘抬眼四处寻找......当我隐约看到那棵古老高大的槐树浑身缀满白色的花串儿在风中招摇时,脑海里也恰到好处地涌出了它的名字:“啊,槐花!”
而我对着我丈夫说出的下一个句子是,“这个好吃啊!我要吃槐花!”我丈夫形容我那一刻,口水简直三尺长,嘴里喊着他,眼睛却瞟都没有瞟他一眼,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那些槐树花儿,兀自在想象里大快朵颐……
当然只是在想象里。无论我多么热爱多么嘴馋那些香甜的童年往事般的槐树花,每一年我也最多吃个三五串,还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不单加拿大这里不允许随意采摘自然生物,我自己养大的三个小孩儿也会一本正经地教训我,“妈妈,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贪吃,槐树会哭死的。那是槐树的花儿啊,是槐树的!” 说得我直想礼貌地去问槐树:“我可以吃你的花儿吗?”
我没有问过,不过我家小孩儿真的去问了,一声声地追问,槐树从来也不曾回答。
“妈妈,它不说话就是不同意啊!”
呃,好吧。
开在指尖上的花:红掌。
第一次见到红掌,是在我家孩子的钢琴老师家里。那盆花不知什么时候摆放在我常坐的沙发边上,正好适合我观察。叶子碧绿也罢了,但是那个鲜红美艳到有点假的舌尖似的一片,也是花儿么?我盯着它研究了很久,终于确定那红色的应当是花。但这是塑料花儿吧?真是怎么看都是假的,像涂了一层油漆,亮晶晶的。那一节课,我把自己手里的小说都忘记了,像看蚂蚁搬家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红掌看,心里百爪挠心地自问自答着一个问题:“这是假的吧?”“这肯定是假的。”那么发亮的花瓣,又那么挺括,只有塑料才能做出这种样子来。我见过商店里的塑料花,逼真到足以以假乱真了。
我正庆幸自己到底有点见识,不会被塑料花蒙骗,钢琴老师走到我身边问:“你也喜欢这花吗?”
我脱口而出:“喜欢。但是这是假花吧?”
“当然是真花!”
我一下子出汗了。真想当场掐一下那个红艳艳的花瓣,看看是不是果真能流出生命的汁液。
后来才知道,红掌还有一个非常美的名字:花烛。
钢琴老师当场送给我一盆她自己培育的红掌,我竟然养活了,开出了像假花一样的花,我也果真用手去摸了(没舍得掐),反复地摸,反复地摸,心里感叹:“手感真好,真的好,怎么摸都摸不烂……明明还是塑料花啊!”
开在耳朵里的花:茉莉花。
每次想到茉莉花,伴随她的香气而来的,是响在耳朵里的旋律: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都怪这首歌太出名了,好像这是唯一一首以花为名唱得最广为人知的歌。也许不单单是如此,还因为父亲生前最爱茉莉花,最爱喝茉莉花茶,那时家里总是飘荡着茉莉花的香味,还因为想起茉莉花就想起一些声音,像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呼唤我……
茉莉花与其说开在耳朵里,不如说开在脑海里吧,毕竟脑海里种植的,都是记忆,又香又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