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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香椿树(小说)
虽然同是香椿树,那两棵香椿树的样子却截然不同。
如果不仔细分辨,你可能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两棵一模一样的香椿树,他们甚至当初来自同一个苗圃。
那是两个紧挨着的院落,一道篱笆墙隔开了两棵香椿树,让它们分别属于两家主人。有些年了,它们就是这样隔着篱笆墙交流着思想,仿佛亲密无间,然而他们到底还是相距越来越遥远了,遥远到生出了生疏的感觉——这是那棵看上去挺拔迎风摆动着修长枝叶的香椿树换了主人之后的事了。
本来这后院紧挨着的两家人都来自中国,两家女主人都有同样的爱好,喜欢吃香椿芽,所以她们两个一同找遍了整个城市的苗圃市场,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香椿树,各人搬了一棵回来种在院子的墙角里。
“它们有伴儿了。”两个女主人相视而笑。
“你好”,“你好”,两棵尚还幼小的香椿树隔着篱笆墙的缝隙打着招呼。
那时候它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它们会长得比篱笆墙还要高。
时间飞逝着。转眼它们就长大了,长得一样高,一样超过了篱笆墙,一样的枝叶很短,就像经常按时被剪发的男孩子那样,枝头的尖端处总是冒着短短的新鲜的幼芽,整棵树总是透着一股清新的精神气。
两个主人家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院子里再也没有他们清脆的笑声,活泼灵巧的身影,岂止院子,两座房子都仿佛一下子空了。
“小鸟们都飞走了。”两个女主人隔着篱笆墙甜蜜地叹息着。
然而没过多久,她们就来道别。一家的孩子到美国去了,作为父母他们也要跟着去。
“我不舍得这棵香椿树,真想把它随身带走。”女主人感叹着,不舍着,在树身上抚摸了又抚摸,就离开了。
他们的房子自然换了主人,那是一家中欧面孔的人家,他们自然不吃香椿芽。当然,也许仅仅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吃。
另一家的女主人曾经很热情地主动告诉他们香椿树的叶子可以吃,尤其春天的香椿嫩芽是一道非常美味的菜。“用开水焯一下之后,可以凉拌,可以炒鸡蛋,可以做汤,可以炸着吃,还可以腌制起来吃。”
她用并不熟练的英文不厌其烦地讲解给那家新来的女主人听。不过那家女主人抬眼看看香椿树的嫩芽,先是一脸疑惑难以置信的样子,后来礼貌地微笑着点头,却自始至终并没有摘下来一片叶子吃过。
从那时起,两棵香椿树的样子就越来越不一样了。
有了新主人的香椿树再也没有人来采摘它的叶芽了,与其说它被冷落了,毋宁说它自由了。它一天天长高,叶子一根根地长到最长,它迎着风摇摆自己的枝叶,洋洋自得跟对面的香椿树说,“你看,我长得多高多漂亮!”
“可是,我们香椿树生来就是让人吃的呀。”另一棵香椿树镇定地辩解。
“迂腐!谁说我们生来就是让人吃的呢!我们生来只是一棵美丽的树,纤细修长,我们应当充分地生长自己,自在地在风中摇摆。”
对面的香椿树不说话了。它看起来确实比会跳舞的香椿树矮多了,也瘦小多了,它的头上几乎看不见叶子——它的叶子从来也没有等到真正长大就被它的好吃的女主人摘去了。每次她来采摘它时的目光多么温暖,指尖多么温柔。那些时候它就觉得由衷地骄傲,仿佛自己的生命都有了神圣的意义,于是它更加源源不断地为她长出新芽。
“她多么爱我啊!”小香椿树感叹道。
“你别傻了!这哪里叫爱!爱是让你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像我这样。”说着高个子的香椿树又得意地摇曳起来。它摇曳的姿势不能说最美,毕竟它的身姿有点单薄,不过跟对面毫无姿色可言的香椿树比较起来,就简直是美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香椿树还是刚刚超过篱笆墙的个头儿,而另一棵香椿树已经远远地比它高了,长长的叶子在风中舒展着,很惬意的样子。不过它到底只是一棵香椿树,无论它怎么用尽力气生长,它的身高总是有限的,形体也是单薄的,不可能像一株枫树那样繁茂到壮观,尤其秋天的时候,枫树美得人眼花缭乱;也不可能像一棵樱桃树那样,在七月的时候挂满整树鲜艳欲滴的诱人果实,主人则整日整日地围着它转,给它浇水施肥除虫,看它的目光满是爱抚。
她从来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香椿树。事实上她几乎没怎么注视过香椿树,偶尔目光掠过,那里面的漠然和嫌弃会让香椿树心中一惊,“她为什么就不爱我呢?我从前的主人多爱我啊!”
然而即使没有主人的喜爱,香椿树还是自在快乐地生长着,自顾自地在风中唱歌,它的那些修长的树叶最爱风的抚摸,只要风一来,树叶就打开它们的歌喉,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它的原来的主人从来也没有让它的枝叶长这么大过。
“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们香椿树的命运就是被主人食用。”小香椿树对着在风中陶醉的大香椿树惴惴不安地说。
“才怪!我们的命运是活成自己!”大香椿树低下头俯视依然矮小的香椿树,口吻里带着嘲笑的意味。
它们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密无间,有那么多话可交流了,它们好像已经分隔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长成两种完全不同的树了。可不是,冷眼看过去,它们的模样迥然不同。
“妈妈,那是棵什么树?”篱笆墙外的人行路上,一个小孩子指着大香椿树问。
妈妈显然分辨了很久,半晌之后语气里带着惊讶,“哎,这是棵香椿树呀!”
“这家的香椿树都没人摘着吃,结果长成这样了。”妈妈回头对着跟在身后的爸爸说。
爸爸抬眼看了看,他显然了解这家房子换了主人,“这家现在的主人是意大利人,他们不吃香椿。估计这棵树活不长了。”
“为什么这棵树活不长了?”小孩子好奇地嫩着声音问。
“它没用啊。香椿树就是用来摘着吃。主人家不吃,这棵树就没有价值了。它样子普通又不结果实,白占地方……”
他们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两棵香椿树站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大香椿树尤其沉默,它的叶子不再摇动,落寞地向下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