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随父母下放到一偏远的小镇,小镇是公社所在地,是那个县最偏远的公社,要去县城得赶早走二十里路到另一个公社坐每天一班的班车。镇里只有一条街,街头有一小小的供销社,卖一些日用杂货,街尾有一所小学,镇里没有中学。每十天有一集市,其它时间基本买不到吃的。小镇民风朴实,无论家里有人没人都是大门敞开。就因为它地处偏远地带,外面文革搞的轰轰烈烈,那里相对平静,除了一星期两个晚上社员开会学习外,人们还是遵循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
比起省城,那里的生活条件要差得多,住的房子是土胚房,墙是用土加稻草夯起来,没有地板。每天只供应两小时的电,没有自来水,水得自己挑。父亲到下面大队蹲点,难得回来,母亲的腰痛,我就承担起每天挑水的任务。那时我也才十岁左右,瘦瘦小小的个子,挑起水来歪歪纽纽的,每次只能挑半桶水,一路还得歇好几次,要架势没架势,要行头没行头(一只铝桶,一只木桶),每次经过供销社门前,总是被聚集在那里的人们指指点点的。为了不被人过多议论,我总是在快到供销社门前时歇一下,然后快速通过供销社。 镇里的井,井台是石板铺成四方形,与地面平齐,水很满几乎溢出井口。有一天,一个孩子掉到井里淹死了,镇里派了几个男人去淘井,将井里的水都淘出来,第二天大家又照常去井里挑水。
刚到那里时最令我害怕的是,那里家家户户都养狗,小孩拉完屎,大人就唤一声,马上就有一只狗跑来把屎吃了。有一只母狗刚生了小狗,特别凶,每次我经过总是凶狠地对我吠。有一次被四只大狗围困,我拿手电轮流照它们,倒退着,且战且走,最终冲出了重围。
有一个夏天的晚上,天气异常的闷热,我和母亲刚睡下就听见外屋一声响,我们起身去查看,刚一打开里屋的门,就看见一只蛇横在门前,昂首挺胸注视着我们,吓得我们俩半天才回过神来,荒忙找棍子要去打蛇,蛇却慢悠悠地顺着墙根溜进了一个老鼠洞不见了。从此,晚上在家我都不敢乱走动。家里只有一盏25瓦的灯,每晚只亮两小时,多数时候是用煤油灯和手电,我要用手电照看清楚了才敢下脚。
当地有一些奇怪的习俗,象男人收工后要洗个热水澡,这热水澡不是在家里洗,而是摆个大澡盆在家门口,大大方方的坐在家门口洗, 一边洗澡一边跟左邻右舍及过往的行人聊天。我们刚到时,在当地工作的外地人就告诫我们,旁晚时别出门,否则会碰到这类尴尬事。
当地的孩子很小就定婚,结婚的也很早。我们的房东算是富裕人家,儿子十四岁就给他娶了个二十岁的媳妇,隔年就抱上了孙子,儿子十五六岁都当了父亲了,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当地的女孩很少上学读书,能读完小学的聊聊无几。每学期开学前,老师都要挨家挨户动员家长让孩子上学读书。我们那年级有5,6个女孩,算是很多了,年纪从十岁到十五,六岁都有,她们都已定了亲,时常会拿对方的未婚夫互相调侃。 下面照片中间的那个女孩叫珍珠,她的未婚夫跟她同班,同年纪的俩人,女孩就显得比男孩成熟稳重。
学校里组织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由一两个有点文艺细胞的老师组织,挑些模样还周正的孩子,排一些歌舞,样板戏片段等。等节目排的差不多了,就开始下乡演出,通常是下午放学后出发,挑着道具行头,走几个小时山路。到达时通常是晚饭时间,村里已经为我们备好了晚餐,虽说没有大鱼大肉,可跟当地的人家比,算是丰盛的了,当时吃了些什么,除了米饭很香外,现在已全无记忆。吃完饭,大家就开始忙着化妆,布置舞台等,用两盏气灯把舞台照得亮堂堂地,这时台下已经聚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虽说只是一群孩子在台上瞎蹦乱跳,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一见的演出了。演出结束后,如果路途不远,我们就踏着月光回来,远的话就在当地人家住一晚,总要被跳蚤咬得满身包。那时的我们就像现在的歌星一样受欢迎,我们几乎走遍了每一个村子。
农村的学校都放农忙假,春耕秋收都要下田劳动,平时也要在学校的小农场里劳动。插秧,割稻,挑担,锄草。。。我都学的有模有样的。还时常跟当地的女孩上山打柴,当然是她们打柴,我只是跟着玩吧。搬回城里后,每次下乡劳动,我都能露一手。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生长在城里的乡下姑娘。
每十天一次的集市是个快乐的日子,街上挤满了人,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各种农副产品,新鲜又价廉,猪是早上刚杀的,菜是早上刚摘的。我虽不买什么,也都要从街头挤到街尾看一遍。有一些当地人不吃的东西,更是便宜的像不要钱一样,牛肚只卖一毛一斤,半斤重的田鸡三毛一斤。猪肉在当地人眼里是能包治百病的东西,只有生病或年节时才能吃得上,价钱也最贵,要一块五一斤。田鼠在当地人眼里可是美味佳肴,他们将田鼠扒去皮和内脏,用烟熏烤成鼠干,集市上是一串一串的卖,我们没敢尝不知道是什么味。我也看过当地人煮晚饭,他们把山上摘的一种叶子捣烂加到稀饭里一起煮,当地人把那种叶子叫‘茶叶’,跟我们喝的茶叶是不是同一种,我没尝过不知道。过年时当地人把地瓜切条蒸熟后晒干,再用沙子把地瓜条抄得松脆作为过年的小零觜,吃起来甜甜脆脆的很好吃,同学每天都会分给我吃,我的兜总是满满的。
当地有文化的人不多,需要文化的工作几乎都是外地人做,像学校的老师,卫生院的医生,护士等。母亲是个妇产科医生,到公社卫生院工作,我没事时总在那玩,跟大家都混的很熟。卫生院除了母亲外,有两位中医,两位西医,都是包治百病,就像现在的家庭医生一样。还有两位护士,一位助产士和一位抓药的。卫生院是一两层的小楼,外加一厨房,雇了一位当地人做饭。小楼的楼下是诊所,楼上是员工宿舍。所有的员工都是外地人,都不是自愿到那工作的,大家都在想方设法调离那里。有一个护士安安静静的,走路总是低着头,不大跟人说话,像个隐形人。听说她承经交过一个男朋友,未婚先孕后,又被男朋友抛弃,后来生了个男孩,送了人。当时未婚生子可是一件大丑闻,从此她就成了隐形人。再后来,她嫁了个在县城工作的先生,婚后却没能生出个一男半女,真是命运弄人。
母亲经常半夜被叫去出诊,都是去帮人接生。有一回碰到一个产妇难产,好不容易把孩子生出来,大人的命是保住了,孩子却因为缺氧太久没能救活。母亲后来惋惜地说,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如果有一袋氧气是能够救活的。还有一次,母亲又被叫去出诊,是一年轻的媳妇流产引起大出血,在床上已经躺了三天了,家人看她不行了才来叫医生,母亲到时看到血从床上流到床下。母亲是当地有史以来唯一的妇产科医生,除了我们在那的两年时间,当地没有妇产科医生。俗话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回,在当地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女人只能自求多福别无它法了。女人在当地是不值钱的,也被认为是不洁的,当地人认为从凉晒的女人衣服下经过就会沾上晦气。
一天公社的副书记突然死了,早上开会他没到,派人去叫,发现他已死在自己的床上,非常平静,没有挣扎的痕迹。那时人们的阶级斗争的弦崩的比较紧,一下就想到了谋杀, 县里派了几位公安来调查。副书记死前几天肠胃不舒服,到卫生院开了几幅中药,这位中医听到副书记死了,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好在经验尸发现副书记是死于夷腺炎。
岁月匆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在那里度过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片山水还时常在我的梦里重现, 童年的伙伴,有些大概已经当上了爷爷,奶奶了。也常常想回去看看,但因路途遥远,也只能想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