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散尽

所有的友情和爱情都从陌生开始,所有的欢笑和痛苦都以沉默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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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了(四):世事

(2010-06-03 03:06:50) 下一个
我相信我们临死之时,最后悔的,不会是我们做过的事,而是想做而未做的那些事。

但是我不知道,真正到临死的时候,是否真的这样?已经烟消云散的人是不可能和我印证的,所以有些问题,永远得不到解答。

回国不到半年,原来的一个下属来投奔我。他说,我当年辞职出国后,他也辞了职,去了某国有移动运营商工作,一做十年。他说,在那样的国企,日子不是一般的舒服兼无趣,年年重复得生命如同另一种死亡。我又跟着你混吧,他说,你做什么我都跟,我只是不想继续浪费生命,且相信跟着你一定可以学东西;象十年前一样,大家一起工作得很辛苦也很快乐,那样是真正的人的生活,不是披着人皮的猪的生活。

从09年我的生日前后开始,他和我在北京五道口旁的桥咖啡店、和西直门安慧桥旁的提拉米苏咖啡馆分别深谈了两次。老实说,十来年之后再见,都改变很多。我并不认为他有足够的资历和我一起做我要做的事情,也不喜他身上国企的烙印。一句话,我并不认为我需要他跟着我。

我也不愿意承担那样对另一个人的重大人生抉择的责任,所以婉拒。但是他立即就辞掉了旁人艳羡的国企中层干部的职务,开始为我做一个测试性的新项目。大半年过去,项目未果而终,我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别的工作做,委婉劝他离开。但是他说,那我来给你当司机和助理吧,我相信只要跟在你身边,就能学东西。我不要工资,住办公室就可以,直到我证明可以创造你需要的价值。

那是2009年的夏秋之交,我当时的合作伙伴的其它生意出了很大的问题,波及到和我合作的项目。我的合作伙伴全家移民去了美国,暂定半年后回来接着处理生意上的问题。我很郁闷地替他打理各方面业务和关系,同时等待和推进和欧洲合作伙伴的项目。那几个月,是我迷茫而无可诉说的一段时间:在员工和其他利益相关者面前,我进退有序,沉着坚定;在父母面前,我忙碌充实,信心十足;但是在一个人的时候,我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去选择,什么是对错,成功的代价可以是什么和有多大,做事的原则和底线在哪里……我也和朋友讨论,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听得越多越明白,太多的选择,最后只能是自己的选择。想做,就做;不想,就不做。理智的分析可能得出若干不相上下的候选者,最终的选择,是完全主观的。

在他面前……他几乎从来不给我任何意见。他只替我开车,陪我参加各种会谈,给我做会议记录。他住在办公室,家人在千里之外,他的所有时间都按照我的需要来安排。我的任何意见,他都只是去执行,没有价值判断,没有犹豫,更没有反对。对于他,好像事情不是按照对错、好坏或其它什么标准来分类的;对于他,事情简单地分成我想做和我不想做的两类而已。

我想我逐渐地习惯了这种状态,在他面前也渐渐流露出更多真实的自己,疲惫、沮丧、犹豫、消极……他仍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偶尔说,想做就做吧,你认为那一部分可以由我来?他影子到我情绪很不好时也不会劝,只是陪我完成我脱口而出说想做的事,比如早晨九点钟喝红酒,出差坐火车回来凌晨五点到后去洗脚按摩,下雨时去江边的洪崖洞吃宜宾燃面;有时晚上没事又不想回家,我就在办公室一晚一晚地耗,他在隔壁坐着,我不叫从来不会过来找我讲话;他接送我去美容院时和接送我去市里见领导一样严肃,只要是我要做的事,对于他,重要性都是一样的。

有一次,只有一次吧,我问他,你觉得委屈吗?他大惊,没有啊,我很高兴;然后失色:你是不是嫌我没用想让我走?我晒然,失笑,暗想,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于是,那几个月就在他影子般的陪伴中悄然过去。他诺守司机和助理的职责,却没有拿一分工资。我终于是逐渐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人吧,所以会在2010年1月,当我的合作伙伴从美国回来,我交完手中的事,去南方开始做一个新公司的时候,想也没想地让他做了公司的运营总监。

这就是错误的开始吗?几个月后,公司发展迅速,他在那样一个关键职位上的不称职开始暴露出来,到这一年我的生日前,几次在例会上他直接或间接受到批评,他终于提出说想离开,说觉得自己能力跟不上,不希望成为瓶颈拖公司后腿。我当时出一趟长差,叫他等我回去,详细谈后再做决定;他几次答应,几次反悔,坚持说呆不下去了,一定要立即走。我生气且不理解,又无法中途回去,只得叫他去我的最后一站和我碰头。他在那一趟旅行中丢了随身的包,我们匆匆一见之后他就回老家去补办证件去了。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坚决而急切地离开。我不能谅解,所有他之后的邮件我一概不回,更不给他任何电话。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手机响起,是他的号码,但是电话那头是泣不成声的他的爱人,告诉我他已经深度昏迷7天,医生说大约是不行了。

我放下电话懵了很久,没有反应过来。奇怪地,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某一次出差回来,他在机场出口等我,看见我时低下头去的笑容。我很无厘头地重复回放他当时很纯粹地欢喜、几乎是不好意思的微笑,回想起他想接过我手中完全女性化而且基本毫无重量的手提包,我没给。这么一个我都不知道自己记忆下来的细节,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在我坐上去他家乡,也即十年前我们认识和一起工作的城市的飞机上,我没有任何预兆地哭了。泪水无声但不停息地流下,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我想我真的是在哭。我在重症监护室看见他,理论上还活着,但是皮肤已经泛绿,俨然已经没有任何生气。我在人前没有再哭;相反,我很镇定称职地安慰了他爱人很久,听她说话,告诉他一些过去一年中的事。我非常称职地完成了一个领导探望重病员工家属的任务。

我们之间从来也只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

但是,是吗?我们之间从来只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

几天之后,他的爱人短信通知我,他已经火化了。那一天夜里,我又无声地流了泪,很久;然后在我洗漱的时候,我感到他在我身边。我对着镜子笑,我想,他看得到。

公司的发展良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原来的合作伙伴在我生日前被捕,被告几年前公司上市时非法集资兼非法倒卖境外原始股。这一年,他找到我要跟我混、到他坚持离开终究一个多月后蹊跷病逝,正是我的本命年。我从来不信这些说法,一向呲之以鼻;我仍然不信这些说法,我只是有一种总结我的本命年的说辞:事业和生活变故频繁,两个工作上最近的人一个入狱一个病故。

当然还可以有其它很多种总结回国这一年多的版本,仍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由评说。

他去世后一个月左右,一日,邮箱有信,是他常用的地址,发信人是他的爱人。告诉我他在回去后换了手机的彩铃,新选了安琥的“天使的翅膀”。他的爱人说,她无意看了他后来和我的几封邮件,大约知道我对他的离开很不高兴,他也一直在寻求我的谅解。她说,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他离开我回家后变得非常伤感,说他其实非常在意我,说只是希望我知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他,临去之前,你有没有后悔你做过的事,有没有不后悔你做过的事?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天使的翅膀》歌词: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   
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Music】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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