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是我的好朋友——不敢说是光屁股一起玩大的朋友。不过,穿上连档裤没几天,我们就开始在一块玩了——我小时候的朋友几乎都是如此。因为我们所在的城市,几乎就是一夜之间建成的。那个城市的人员,当然来自天南海北四面八方。
小山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有点海外关系,他家是从省城下放过来的。小山曾经去过北京上海重庆无锡,见过香港的、海外的亲戚,在那个年代,他是见多识广的了。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讲一些自己更小时候的所见所闻,只有他的故事,可以把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最喜欢的,是小山家的藏书。去他家借书,还一本借一本,这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从他家到我家,大约有两、三公里的路程,中间要穿过一个村庄。而村里的孩子,是我们的“敌人”,大多数偶遇的场合,都会有一番打斗。
有一天我果然吃亏了——我独自个,被三、四个孩子围堵,边打边逃,左手的血把衣服都染红了一片——我不知道是被什么划破的,也许是扣子,也许是刀子,至今还留有一条小小的疤痕。不过,我怀里的书最终没有被抢去,我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红旗插上大门岛》。
后来,夏天,睡午觉的时候。那个村里有一个孩子,到我们楼下偷鸡——他在路上走,鬼鬼祟祟的。打量四周没人,往下一蹲——那只鸡悄没声地就到了他怀里。——我们在楼上观察他很久了,就从楼上跑下来吼住并包围了他。远远地,他还装做很无辜——两手一摊——“我拿你们啥了?”——那只鸡就这个时候从他怀里掉了下来,扑扑腾腾跑了。——那孩子当然被我们揣倒在地海扁一顿,末了还威胁要把他送到“民兵指挥部”。他吓坏了,作为交换条件,他答应不把挨打的事给家长说。我们才放了他,又一直撵着他用弹弓把他送到了村口,我才算报了那“一疤之仇”。
后来,慢慢都长大了,恢复了高考,大家各顾各的学习,跑出去玩的时候就少了。小山家,大概是最早离开小城调回省城的一批,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失去了联系。
再次找到小山,是我大学毕业留在省城工作之后。——再也没有那么巧,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并在一起工作的,竟然和小山家有点很远很远的亲戚关系——在寝室里躺着聊天的时候,对应了那个名字。第二天我们就去找,果然找到了——小山,在一个大学的后勤处工作。
再次看到的小山,已经有点发福了。他当年没有考上大学,就当了兵,在沈阳军区射击队。混了几年,没有打出什么惊人的成绩,就复员了。小山几次自由恋爱,都没有成功,大概是因为他在大学里工作却没有大学的文凭,前途是不被看好的。还是无巧不成书,他的老婆,是别人介绍的,竟然也是同期在沈阳军区射击队服役的——两个人事先竟然完全不认识。
我第一次看到小山的老婆,惊为天人——至今我仍然无法形容那种美丽和气质——大概属于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类型的女人,他们的女儿同样乖巧可爱。在省城我们的同学圈子里,只有小山,从来不掩饰他对老婆对女儿对家庭的爱和呵护。
小山家有一棵圣诞树——塑料的、矮矮的,一棵类似青松又像宝塔糖那种形状的东西,上面挂着一些吊饰,有大大的金色的五角星、有五颜六色的丝线球球、有一些可爱的小猫小狗、还有一些红包袜子之类的东西。每年,到了冬天,小山都要把那圣诞树搬出来重新装饰一番。凡是看到那棵圣诞树的同学,无不羡慕小山家的生活是那么浪漫温馨。
有一次,小山和他内弟开车路过我家,给我打电话,喊我下去喝酒。我赫然发现,他内弟开的竟然是城管标志的车。打听了才知道,小山的老婆,竟然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就是俗称的“小市侩”。再次看到小山的老婆,我的眼睛里,那种江南女子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仅仅剩下了一个美丽的躯壳。
后来有一次,我和朋友外出办事,错过了午餐时间,在背街小巷随便找了一个馆子,刚坐下来。背后“噌”“噌”站起了两个人,和我打招呼,弄得碗碟哗啦哗啦地响。我回头看,原来是小山的老婆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那顿饭我没吃,胃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吐都吐不出来。
慢慢地,小山不向我们炫耀他和老婆是如何恩爱了。那段时间,他经常找我喝酒,为老婆经常和他无缘无故地吵架而苦恼。我没法劝解,至今我也没有告诉他那天我看到的,内心为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而烦闷,只能比他喝得更多。
我出国前,小山还是离婚了——房子是小山的,那女人没有要孩子,没有分家产,只身离家。两年后,我回国,去看小山,他正在收拾房子准备结婚。新的新娘是一个大学老师,我没有看到,我相信一定没有他的前妻漂亮。
那棵圣诞树,还在——躺在客厅里一堆准备遗弃的装修垃圾中,那颗大大的五角星已经褪去了金色的光泽,上面其他的装饰也七零八落了。我不知道这棵圣诞树最终会被送到哪里,但可以肯定,我再也不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