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小筑

南洋小筑 瓜棚夜话 榴莲飘香 追风稚子 凭栏问世 唐砖宋瓦 网事随笔 一介村夫 南洋布衣
正文

老七

(2005-06-26 00:57:52) 下一个

 

    老七是豫北武陟人,弟兄两个,大他一岁的哥哥在南京上军校,父母身体又不好,家里同时供两个大学生,经济比较紧张。他虽然拿的是30元最高助学金,但暑假里他总是争着留在学校看宿舍,以挣得那百多块额外补助,却不舍得花上几块钱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家看看。
    大三的时候开始上专业课,实习很多,不是很紧张。就在这个麦收的时节,老七的父亲病倒了,他跟我请假,要回去帮忙收麦子。我心里念头一闪,跟寝室的同学一商量——哥几个都去帮老七收麦去!
    就这样决定了!把考勤交待给对门的团支书,拜五下午,我们哥七个,浩浩荡荡地登上了北去的长途汽车。车过黄河大桥,老二背诵了小时候那篇著名的作文:“麦收开始了!我们迎着初升的太阳,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有力的步伐,唱着革命的歌曲,到了公社的地里——拾麦穗!”我们不由得哈哈大笑。这篇作文每一个人都写过,千篇一律——开头都是这样,中间不外乎又渴又饿,被割破了手脚,这时候展开思想斗争,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就克服了这些困难,最后总结自己能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心情无比激动,再表一下决心等等。
    老七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三间堂屋,青砖青瓦,屋顶长着瓦嵩,东厢两间厨房,西厢堆放杂物,临街土坯的院墙有一个破烂的大门。和那时候所有的农家一样,堂屋后面有一个夹道,就是方便的地方,那里立着一只收集小便的大瓮,他家的那只比较特别。
七个大学生前来参加麦收劳动,几乎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不时有人来老七家借故端详我们,好像看什么奇珍异兽一样。老七家显然没有什么准备,老父出来问候了我们一下,就回屋卧床休息了,老妈忙着为我们烧水烙馍炒菜,不亦乐乎。
    夏天天黑得晚,趁太阳还没有下山,农村出生的老三老六,说是和老七去看看地里的情况,三个人厮跟着下地去了。剩下的老大是北京的少爷,老五来自湖北稻乡,老二出生在开封,我们在村里闲转悠,听那狗吠蝉鸣牛哞羊咩,嗅着猪溺鸭矢草青麦香,觉得处处新鲜。
    第二天早早的我们就被老三喊起来了,踩着露水打湿的田埂,朝着启明星指引的方向,来到老七家自留地时,邻村的公鸡还在打鸣,我们笑骂老三成了“周扒皮第二”。老七家的自留地不到两亩,他们三个昨晚已经悄悄收割了几垄了。分起工来,老三老六老二和我轮流割麦子,老大负责装车,老五负责绑麦子,老七协调指挥。
    说实话这农活没什么浪漫的,一天下来,麦子收完了,我的手磨了两个泡,老二的脚真的被麦茬戳伤了,大家都累得直不起腰来,话都懒得说。只有老五一边搓着麦粒往嘴巴里面送,一边絮絮叨叨稻子怎么怎么地比麦子好,老大的口袋里装满了甜甜的青豌豆,笑眯眯地不做声。
    那天好像晚饭有点不够吃,老七一整天依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神情有点古怪。记忆犹深的还有我们拉车上坡时,攀带忽然断了,我们几个动作一致地玩了一个有惊无险的前滚翻,是那天唯一的笑声。

    毕业后的我们天各一方,老七的哥哥前一年被分配到豫南一个大山里的军火库,老七不得不放弃去北京化工设计院的机会,只好就近选了焦作大学工作,方便照顾父母。后来我调到我们厂的职工大学任教,函授部挂靠在焦作矿业大学,偶尔去焦作公干,一定会去找老七。
    老七教的是机械制图,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身卡蓝色中山装,只是前襟落满了白色的粉笔末末。我打趣说那是蒸馍留下的面粉,他就用手里的大三角板敲我。来到老七的宿舍,他用一个北京买回来的手动轧面机给我做面条,我看了那机器,竟是河南巩县制造的,郑州卖的要便宜一半呢。他大呼上当,那天做的面条,他自己也吃不下去,于是就倒了,两个人去街上喝酒。
    老七仍然是烟酒不沾,他殷勤地给我倒酒点烟,央求我教他跳交际舞。原来他喜欢上了对面那个借读的女生,可惜那女孩是高干千金,有来头的,玩得挺花,喜欢跳舞,看不上他这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我的侠心大起,在老七的宿舍里教他。几天后,当我的脚被他踩得又红又肿的时候,我们就鼓足勇气去那女孩子的宿舍邀请她。进了门,我就对那女孩子展开攻势,使出浑身解数,说得天花乱坠的,最后邀请她晚上去文化宫跳舞。我没有注意到老七一直在扯我的衣襟。出来后,他才告诉我,原来我搞错了对象,被邀请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子,他相中那个高干千金不在。。。。。。
    我忘记了那件事是怎么收场的,反正我回到郑州,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后来我换了工作,见老七少了,只听说他结了婚,生了个女孩,他老婆是不是我们弄错那个,他一直不告诉我,反正不是他原来相中的那个。
    毕业十年赶上大学校庆,老七也来到了郑州。人还是那样白白净净,还是一身蓝色的中山装,还是说话慢条斯理的。唯一的改变是他学会了抽烟喝酒,他新买了传呼机给我看,被我调成了振动。传呼来的时候,他端酒的手不听使唤地在颤抖,还纳闷自己喝多了呢。他用我的手机回电话,原来老婆不让他在外面留宿,当晚他就赶了回去。
    再后来,和所有同学联系都少了,老七几乎失去了踪迹。有一年去焦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老七还是教制图,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一些成熟。他已经搬进了学校的新房,老婆女儿回娘家去了,我们买了酒菜回去彻夜畅谈。他家里也没怎么装修,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个家居,只是卫生间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琉璃大瓮,里面养着几条金鱼,我故意问他怎么把老家后院那个古董搬了进来,他就笑着捶我。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聊到了他事业上的失意,聊到了他生活中的烦恼,聊到了他不能实现的理想。最后说到了我们弟兄七个,我趁着酒兴逐个给他们打长途电话,只找到了老三,说起收麦子的事,老三告诉我说,其实我们并不知道,我们那样一搞,老七家一亩地的收入就折腾进去了,我听了愕然。
    那天我和老七喝了差不多两瓶二锅头,我就睡在他家的沙发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哗哗啦啦的水声吵醒,起来看老七正给鱼缸换水。我问他,他说:“这金鱼又喝醉了,你小子真把这里当我老家的后院呀。。。。。。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博主已隐藏评论
博主已关闭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