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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 枣红色的破车

(2004-11-26 20:30:40) 下一个

枣红色的破车

 

江岚

 

 

我若说小陆是个“异人”,想来所有 认识他的人都不会不同意。而所谓“异人”,并不是说他的性格多麽怪异,多麽难於相处。事实上小陆是爽朗随和,幽默得恰到好处,妙趣横生的一个人,只是他的行事作风真的与衆不同。

 

最突出的是他坚持要学大衆传播。九十年代初期,计算机专业火得不得了,不论过去学什麽的,爲了毕业以後好找工作,留学生们大多想方设法往计算机及其相关专业上靠。只有小陆是正经的计算机专业出身,却对这个专业能够带来的种种显而易见的好处不屑一顾。

 

学大衆传播只能拿到一半奖学金,他必须去打工挣生活费,所以在同期到达 MTU 的留学生,小陆是最早买车的一个,印象中那辆车是很深的枣红色,开起来吭哧吭哧地乱响。

 

Houghton临近苏必利尔湖,坐落在密西根的丛林之间,宽阔清澈的河在城边静静流过,即使在天寒地冻的冬季,也有它独特的幽静和美丽。小陆喜欢摄影,常常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到处溜,总能够找到一些好景致,拍下来成幻灯放给我们看。春天蓬勃烂漫的蓝色无忘我花;夏天从青石和枯枝上流过的潺潺清泉;秋天满山遍野燃烧的红叶;以及冬天一望无际,莽莽苍苍的雪原……那些自然风光从他的取景框跳脱出来,在黑暗中闪亮,如诗如画,美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据説小陆在北京家的电话轻易打不进去,他的父亲大约是解放军的高级将领。当年他在国内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吧。但他身上没有一点传説中高干子弟们这样那样的毛病,他不怕吃苦,不矫情,也不势利。

 

大夥儿第一次去芝加哥,是小陆开的车。当时大家经济上都很拮,小陆更是穷得叮响。但他开车带我们出去,不论路途远近,从来不要大家和他分摊汽油钱;他帮大家照的照片,也是每次冲晒好了送来,一个字也不提钱的事。

 

那次在芝加哥,见到小陆高中时代的一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比我们早几年到美国,当时已经工作了,正准备回国探亲。说起带东西回国,听我们齐声赞叹Kmart的货色,她摇着头笑,答曰:“Kmart啊,我从来不去哪买东西的。”小陆私下和我们感慨:她从前在国内也是很实在的一个人,现在怎麽成了这样?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真是腐蚀人。

 

那时我们这起乡下人真的以爲JC penny是美国最高级的百货公司,Kmart略次一等,也绝不能算差。因爲小镇上唯一的购物中心,只有KmartJC pennyKmart我们只是偶尔光顾,至於JC penny,简直望而却步。大多数生活必需品的主要来源,其实是Yard SaleGarage SaleMoving Sale。只有在那些摊子上, 才感觉到原来我们的购买力还是很强。

 

从芝加哥回来的路上,经过密西根,休伦和苏必利尔三大湖的分界处:麦肯罗市。市内连接上下密西根州的麦肯罗大桥宏伟壮观,据説是世界上引桥最长的大桥。我们在桥边的快餐店停下来吃午饭,窗外市广场中心的三根旗上,在招展的密西根州旗和麦肯罗市旗中间,不知爲什麽有一头圆滚滚的,粉红色的充气小猪随风飘舞,十分有趣。

 

我们吃饱了重新上路,谁知车子才刚刚啓动,就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动静大得连我们这样对汽车的机械结构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不能再往前开了。管很担心轻则会被敲竹,重则会被骗,也还是只有就近找了一家修车铺。

 

修车铺的技工来询问了几句之後,我们人地两疏,无处可去,决定坐在车等。几个人都刚来美国不久,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唯恐惹人烦,两个多小时一分一秒地过去,技工根本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敢去问一问。後来眼看着天快黑了,实在焦急,才忍不住去打听究竟还要等多久。修车铺的技工这才解释说,因爲我们几个人都在车,他们不方便干活。

 

原来是我们不懂人家的规矩!一行人赶紧从车钻出来。技工检查完毕,説是水泵坏了,一时半会儿地修不好。於是我们走不了了,当晚只得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汽车旅馆,几个人混进去胡乱住了一夜。次日取了车,才开回Houghton 去。这家修车铺给我们几个菜鸟结结实实地上了在美国修车的第一课。

 

进入五月,春天来了。镇上居民陆续开始美国人传统的一年一度春季大扫除(Spring Cleaning)。大扫除的结果,是一到周末,主要的交通路口就贴满了五顔六色的directional sign,指示各种sale 的方向。留学生们呼朋引伴,浩浩地沿着这些路标shopping去,而小陆几乎是其中最认真的一个。他会在星期五的晚上打电话来,和我约好次日早上出发的时间(通常是八点以前),然後他会按报纸上登的广告,从地图上查出那些要办这些 Sale的人家的详细地址,再按照距离的远近,计划好次日开车的路綫。

 

如此往往一个上午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横扫整个小镇的所有 Sale。其实小陆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需要的杂物并不多,获益最大的是我们几个周末下来,家的锅碗瓢盆都置办齐了。那一阵子,一大早出去Yard Sale兼买菜,然後大家回来展览Yard Sale的成果,喝啤酒聊天,几乎成了每个周末固定的节目。

 

小陆出国前当过几年记者,见多识广,有满肚子故事,言语又生动有趣,在这样的聚会,每每只见他眉飞色舞,谈笑风生。然而身在如此遥远的异乡独为异客,他也不是不是不孤独,不是不寂寞,不是不寥落的吧,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起过。

 

有时候他跑到我们家来,往客厅的地毯上一躺,一个人看电视。问他要不要喝水,不要;要不要吃饭,也不要;他甚至不需要我们陪他説话,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电视机屏幕,看一个多两个小时,然後爬起来,走了。我猜,除了开着车出去满世界拍风景之外,这或许是他排迁心事的另一种方式。对於生活中遭遇的所有困难挫折,他的处理方式带有一种非常典型的大男人的气势永远打落门牙和血吞,连一句牢骚都没有。

 

我们离开Houghton 之後不久,小陆拿到了硕士学位,去了加州,一边打工,一边找工作。打电话聊天,他说:“一天到晚数钱,你都纳闷儿这些人哪儿来的这麽多Cash!”

 

那时他在一家华人开的汽车经销公司当收银,他说每天来买车的顾客大多是亚裔。这些顾客不用信用卡,也不用支票,更用不着办贷款,直接提着一袋子现钞进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部车的价钱动不动成千上万,那头一成交,这头小陆自然要数钱数到手软。

 

後来小陆移民加拿大,在温哥华住了几年。某次我在温哥华机场转机,停留4个小时。他来机场接我出去吃饭,还是开着一辆枣红色的小破车,还是那样吭哧吭哧地,只不过从小轿车换成了小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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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蕉窗花影 回复 悄悄话 前辈时代的MTU真是不一样呀。
小脚板 回复 悄悄话 嘿嘿,我上学时也打牌。
刚开始时不会打他们的牌,被他们赶了下去,后来又拎上台来。因为三缺一,要我充数。后来越打越精,半夜研究生楼里他们还来敲我的门请打牌,因为跟我打才过瘾啊。打牌时真能忘记所有的烦事,专心攻牌。那个时候真是一个乐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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