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追求
朱雨心
看巴金的《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书中的情节,现在也几乎都忘了。那时年幼无知,哪里看的懂书?不过看个热闹罢了。现在总想要再看一边,但是,却总是没空看书。记忆中,对《家》的印象很好。前几年,有不少人推崇钱钟书的《围城》,我很不以为然。《围城》通篇的尖酸刻薄,一付小家子气,比《家》差远了。《家》的故事感人。《围城》的故事不感人。《围城》中的人物,几乎各个都令人厌恶。在去三闾大学的路上,没落到差不多都快要讨饭了,好不容易碰上了妇女协会的一位女同志作保,领出了钱,却还要说那女同志如何如何的丑。这种人,真是应该让他讨饭。而且,他讨饭,你也最好不要施舍,否则,他不但不会感激,反而只会说:给的饭,如何如何地数量不够多、质量不够好。这种人,应该让他饿死,他才不会再有牢骚。
小说不是学术论文,小说的水平高低,首先在于混饭吃。这需要读者多,而且,篇幅越长越好,这样稿费才能多呀。篇幅长,还要不穿帮,有人喜欢看,这就是水平。《家》据说是新文学史上拥有最多读者的一部小说,而篇幅是《围城》的两倍。第二,故事越平淡,水平越高。平淡的故事,还能说明问题、还能吸引人,这就是水平。《家》描写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故事。那样的人家,有成千上,然而,故事却描写那样的人家的典型特征。《围城》描写的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故事,也许找不出第二家。既不普通、也不典型、许多情节又不合情合理。第三,文字越平淡,水平越高。《家》是平铺直叙,却还能感动人。《围城》却是通篇耍弄小聪明。第四,立意越不明显,水平越高。《家》是通过故事本身来说明问题的,读者并不直接感受作者的立场。《围城》的读者却明显感受作者的立场。所以,就新文学的小说而言,头把交椅非巴金莫属。
巴金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思想很偏激,主张要把线装书全部烧掉。巴金写《家》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正是思想偏激之时,但是,《家》却是在故事基本上合情合理的基础上,描写了旧世界的丑陋,并不偏激,实在是难能可贵了。据说,这是因为巴金是为他哥哥写的《家》,感情比较真实。然而,巴金年轻时的主张,终于由后来的、看《家》这一类书长大的一代新人—红卫兵小将们做到了,而且,做的比巴金主张的还要全面、彻底,不但把线装书烧掉了,而且,把在红卫兵之前几十年就主张烧线装书的巴金的《家》也烧掉了。
文革是从“破四旧”开始的。但是, “破四旧”却不是从文革开始的。为一九二一年的“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在思想上和干部上作了准备”的,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可算是“破四旧”的开始。鲁迅先生于一九一八年发表了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用“吃人”来影射仁义道德,把过去几千年的历史说成是“吃人”史,为五四运动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作了思想上的准备。从那以后,整整一代识字分子,从事的就是“破四旧”。等到了红卫兵的时候,旧世界在一代新人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任何光明与美丽了,只有黑暗与丑陋,文革的发生几乎是必然的,可以说是:准备充分,只欠伟大领袖发动。
五四运动据说是高举“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 其实,“科学”是一点都没有,只有“进步崇拜”,其内容是:破四旧、西化、幻想未来。“民主”的大旗则是由两年后成立的共产党接了过去,并且一直高举着,直到“六四”为止。应该说:文革的序幕在一九一九年的五四就已经拉开了,而闭幕却是一九八九年的六四,前后一共是七十年。六四,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是整整一代人的追求的结束。它标志着共产党从“造反有理”,向镇压有理转变;从“马列主义的党”,向修正主义的党转变;从革命,向反革命转变;从政教合一,向世俗社会转变。整个中国从此改变了“颜色”。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转变,国家才开始走出歧途,回归正道。六四后,改革开放,平稳推进;国家建设,一日千里;人民生活,普遍改善。邓小平的六四决断,英明伟大,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然而,对于六四的定性,一直都不准确,由此,造成许多思想混乱。六四,不是反革命事件,而是革命事件。政府不是镇压反革命暴乱,而是镇压革命暴乱。从汉语的本义上讲,革命:是反对现政府,也就是造反或改朝换代的意思。当年的那些识字分子就是反对现政府嘛,当然是革命喽,怎么会是反革命呢?正常情况下,现政府总是反革命的,除了毛主席的政府外。毛主席的政府,号召人民起来造现政府的反,那真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啊!当然,党文化中的“革命”,不是按改朝换代来定义的,而是按意识形态来判断的。然而,即使按意识形态来判断,六四,仍然是革命事件,而不是反革命事件。 从意识形态来讲,六四是原教旨主义识字分子反对走修正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两者之间,当然是原教旨主义派,比修正主义派,更“革命”呀?这与文革时,原教旨主义的红卫兵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类似的。另一方面,按共产党“民主崇拜”的教义,统治者是反面人物,被统治者是正面人物。从这个角度看,总是被统治的识字分子,比统治的识字分子的当权派,更“革命”。
即使“与国际惯例接轨”,六四闹事的识字分子也仍然是革命分子。与汉语的革命相对应的英语词的意思是:一个突然的、产生与原有事物有根本性不同的新事物的举动。六四闹事的识字分子,与五四闹事的识字分子、以及文革时斗“走资派”的识字分子一样,都是要砸烂现实中的黑暗丑陋的旧世界,建立幻想中的光明美丽的新世界,而且,还要求马上办到,哪怕是血流成河,也再所不惜。这些都是革命的特征呀?相比之下,政府是“摸着石头过河”,无论如何不是革命的样子。谁革命,谁反革命,那是清清楚楚的。总之,不论从那个角度看,六四闹事的识字分子都应该是革命分子,不是反革命分子。(未完待续)2006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