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

水,是最柔软的物质,也是最坚硬的物质。滴水穿石,以柔克钢。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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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艺术

(2008-08-05 09:58:16) 下一个
闲话艺术                ·禾 子·  

听说前些年国内高考有一道题目让解释“八大山人”。有考生回答说是“隐居在深山里的八位贤士”。答案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哭之,是因为学生对一位具有鲜明个性、在中国画史上有特殊名气的画家全然不知;笑之,是因为答案还不算太离谱,魏晋时的“竹林七贤”、清代的“扬州八怪”不就是指七个、八个文人贤士嘛。这还正好应了朱耷本人给自己起号为“八大山人”、并经常把四个字上下连缀在一起写成“哭之”“笑之”的意思。  

但八大山人的哭笑不能却是牵扯了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的动乱和画家在国破家亡时感受到的刻骨铭心的耻辱和痛苦。  

“八大山人”原名朱耷,是朱元璋第十六子朱权的后代,生活于明末清初。他自幼聪明好学,八岁时便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绿山水,还能悬腕写米家小楷。大明王朝灭亡后,他誓不作满清臣民,削发为僧,后又为道,避入山林寺院,以禅道书画而终其身。据说他在满人到来后,在门上贴一“哑”字,再不说一句话。要么以哭、要么以笑来回答人们的问话。满腔的激愤全寄情于笔墨之中了。  

八大山人尤以水墨写意花鸟画著称。笔简意精,形神兼备。他借花鸟、竹石、山水来抒发孤傲不驯的情感和寡淡空幽的禅心。他的画,或是空谷苍鹰、枯木寒鸦,或是孤雁残荷、怪石丑树,或是昂头的鹰、瞪眼的鱼、单脚独立的八哥;极尽大笔纵横、大墨泼洒之能事;形象布局夸张怪异,似与不似;不仅酣畅淋漓地表达了感情,也获得了精神境界的超脱和升华。  

令中国人汗颜的是,西方人对他的了解却不少。我的一个美国朋友在加州大学学过中国美术史,她曾问我喜欢哪一个近代中国画家。我说我喜欢石涛的山水、郑板桥的兰竹、陈洪绶的人物,也喜欢齐白石的鱼虫。她说她也喜欢石涛,还喜欢张大千,但最喜欢的是“八大山人”朱耷。她讲起朱耷的作品来如数家珍,简直让我无地自容,深感惭愧。只好跟她坦白交代:我来美国前只看见过“八大山人”的几幅原作,几乎没见过张大千的任何作品,不敢妄谈个人好恶。  

为了弥补缺憾,我专程去看在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举办的一个大型八大山人特展。留连忘返中正在感叹如此之多的佳作竟然都流落在海外,一个美国人走过来请我帮他翻译画中个别诗句和印章。攀谈中他告诉我他是一个艺术家,非常喜欢八大山人的画,已经来看这个展览好几次了,来了就不想走。我对他说我不是所有的字词都能认得出来的,有些字写得很怪、很草,而且还连在一起,比如“八大山人”的字样就连在一起,看上去又象“哭”又象“笑”,不知到底是“哭”还是“笑”。他说:我知道,八大山人要的就是这哭笑之间;我能理解人在哭笑不得的时候的心情;看朱耷的作品犹如看到他的痛苦和挣扎;他随手指着一幅画:你看这个葫芦瓜……如何在扭曲……突然,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我正不知所措,他又已经破涕为笑,边擦眼泪边向我道歉。其实我不知道是该他窘迫,还是该我尴尬。我看画时保持着客观距离、做着理性分析,并没有把自己放进去;而他一个外国人,对一个中国古代的怪才能有如此的理解和热爱、能为一个秃鸦歪瓜去哭去笑,却也让我自叹不如。与这个人的邂逅,让我对“八大山人”有了新的认识和敬意。  

“八大山人”在西方人的眼里几乎是中国的梵高。不识时务、不合潮流、坚持自我,感情强烈悲壮,表现手法怪异独特。梵高用强烈主观的色彩、短促弯曲的笔触,表现天地人间的生命火焰似地迸发窜动;朱耷破笔泼墨,横涂竖抹,夸张豪放,宣泄胸中激荡之情和大千世界浩瀚之精神。梵高一生孤独,无人理解,生前多少杰作无人问津;朱耷孤傲不驯,不和朝廷合作,从未给权贵们画过一花一草;宫廷里没有他的收藏,王公贵族们自然也不宣传他的作品。可谓异曲同工。  

西方国家一般都重视艺术史方面的普及教育。美国的中学生没有不知道米开朗基罗的,也都能认出达·芬奇的《莫娜丽莎》。大学生多少都能跟你聊聊印象派、梵高、毕加索什么的。前不久,一个商业管理专业的学生在他朋友的姥姥家阁楼上看到一幅画,马上认出是达利(Dali)的作品,还拿来请我找专家鉴定。我一位雕塑家同事就曾感慨地议论:要不说美国人文化素质高呢,纽约下城餐馆里端盘子的都是MFA(美术硕士)!他说的并非言过其实。虽然国民文化素质不是以多少研究生在餐馆打工来衡量的,美国人有时也的确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一次碰到一位房地产经纪人,闲聊时问我最喜欢哪个艺术家。我一愣,一时竟回答不出。艺术家各有各的特点。米开朗基罗的雄壮、拉菲尔的秀美、莫奈灿烂绚丽的色彩、梵高的生命律动、高更的神秘、蒙克的恐怖、毕加索的多才多变、蒙德里安的理性抽象、达利的荒诞不稽,等等,等等,怎么好单挑出一个人来?料对方不至于知道那么多,就随口说:“Van Gogh”。你猜他怎么说:“你的回答太容易,谁都知道梵高。”他明显地认为我在艺术鉴赏方面没有自我,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好厉害!他说:“我最喜欢Caravaggio(卡拉瓦乔)。”我针锋相对:你喜欢他的什么?也巧了,在十七世纪意大利艺术家中能指名道姓地说出一个我不喜欢的艺术家偏偏就是这个卡拉瓦乔。虽然他在美术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也有几幅震撼人心的画作,但是很多作品中不断出现的一个不男不女的形像却实在倒我的胃口。  

卡拉瓦乔是个血气方刚、感情冲动的人。一生中除了画画,就是打架斗殴,甚至还杀过人。他的宗教画感情强烈、写实逼真,极具感染力。特别的是,他善于采用圣经故事中冲突激烈的情节,把它们戏剧化,并且用明暗对比强烈的光线和夸张的动作制造高潮效果。画面中经常会看到近在眼前的头颅、尸体,人物情景往往逼真到惨不忍睹的地步。但是,这样一个粗犷的画家却豢养着一个漂亮的男佣兼模特情人,并常常把他画在作品中,有时形象过于扭捏作态,让人不舒服。  

我不喜欢卡拉瓦乔的地方是他的过于直率、赤裸。不管是宗教画中的激烈狂躁,还是世俗画中同性恋的温情脉脉,都直接了当得近乎粗俗和肤浅。和稍晚一点的伦勃朗相比,同是圣经画,同样喜欢玩儿光暗效果,卡拉瓦乔多具感官刺激性,伦勃朗却温柔敦厚,充满虔诚和慈爱,永远能引发观众发自内心的感动。  

可惜我没时间听完那个经纪人的具体评价。他既然如此自信,想是自有一番高论的。  

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  

很多年前,我在南部一所大学读书,结识两个新朋友,一个是来自中国科技大的C先生,一个是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的L先生。两位同是一位诺贝尔化学物理奖荣获者的物理学博士后。刚认识,俩人就不约而同地要我讲讲达利,补补美术史课。我好生奇怪。为什么达利?一问,原来他俩都曾经历过“艺盲”的狼狈局面。他们的导师在美国和欧洲各设一个研究中心。导师本人半年在美国,半年在欧洲,去欧洲时经常会带了研究生一起去。让两位同胞尴尬的是,不管是在国际学术会议期间还是在实验室里,休息时和饭桌上大家最津津乐道的闲聊是艺术!要么莫奈、塞尚,要么达利、毕加索,最多的就是达利。而我们的同胞常常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假装埋头吃饭。  

朋友的老板对达利情有独钟事出有因:这位名科学家的夫人和达利的夫人都是俄籍芭蕾舞演员,而且是朋友,所以两位名丈夫也成了朋友。  

我调侃道,我以为科学家们见面谈的都是E=mc2之类,原来也还是要“附庸风雅”的。实际上,爱因斯坦本人就是一名很不错的小提琴手。  

萨尔瓦多·达利是西班牙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画家,以其荒诞和佛洛伊德梦境般的画作著称。他的作品常常以训练有素的写实手法把视觉现实和心理幻觉做超现实的组合,给人一种介于理性和非理性之间的荒谬感觉。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用“欺骗眼睛的花招”去引起“崇高的思想层次”。他的代表作《记忆的持久》就是这样一幅看似荒谬、实际是集现代心理学和物理学及哲学为一体的艺术表现杰作:  

在一片空气凝滞、没有生命的海滩上,几个引人注目的钟表象奶酪一样正在融化:一个垂挂在枯死的树枝上,一个从台桌边往下流淌,另一个软瘫在一个胚胎状畸形体的背上;还有一只瓶状怀表关闭着一群拥挤的蚂蚁。远处的蓝色海面光亮如镜,岸边光秃的山峦(画家家乡景色的变异)笼罩在金色的光线下。  

达利说过那堆畸形肉体是他自己,在这里表示他对母亲的、在胎体相连时的依恋,也就是佛洛伊德的“恋母情结”;而那群蚂蚁表示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父亲。那些钟表在懒洋洋、软塌塌地把时间拉长、弯曲,似要把这种恋母恋乡的记忆持续下去,又好似在暗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已经证明了时间和空间的弯曲延长的可能性。  

我疑心达利真有所谓的恋母情结。他和长他十三岁的嘎拉一见钟情,在后来的作品中不仅常常把裸体的嘎拉画进去,而且多次在作品中使用那个胚胎体并解释为是自己。嘎拉先他去世后,他便失去了依靠和生的愿望,整日精神恍惚,还尝试过两次自杀。达利最后死在自己的故乡家中-离他的出生地只两个路口之遥。  

两、三年前,费城艺术博物馆用超现实主义的广告宣传那里举办的达利专展:正门前的大台阶上涂画着巨大的达利头像,参观者要踩踏着画家滑稽的面孔进入展馆——非常吸引观众。好玩的是,与这个巨大头像相反,达利的大部分作品尺寸都很小,有些小得不可思议。巴掌大的画框里装着精细准确、透视深远的物体景色,且常常是很多复杂怪诞的物体在一起,就好像你在透过一个袖珍窗户、甚至望远镜的小镜头在远远地观望一个杂乱无章、肮脏疯狂的世界;又好像你在大脑的深处过目着无意识、无逻辑的印象记忆。你跟这个世界保持遥远的距离,冷眼旁观。画面尺寸本身已经实现了一种超现实的效果。  

我自然是不需要正儿八经地给两位朋友讲课的。论智商,他俩可以说是盖了“两岸三洲”的帽了;论人文修养,他们也悟性极高。受了这种刺激,还能不迎头赶超?C先生是文革前老大学生,绝顶聪明,也曾经爱好画画。后来我去他家时,发现他的书架上多了几本莫奈和达利的画册。再后来还得知他竟在北大讲过艺术史方面的课。L先生原本就喜欢文史,对甲骨文和易经还有特殊的兴趣和研究。按他自己的说法,他上学的年代,台湾的潮流是聪明的男生要去读物理学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才能吧,他进了物理学领域。凭他的能力和学养,写出一本有关达利的专著,我想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闲话扯远了。总之,艺术很好玩儿。没事,就去欣赏欣赏艺术吧。

朱耷 八大山人全集

http://www.zgshj.com/Ex/ExSpe/2005/2005071322455291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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