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椰风天水蓝

在菲律宾的所见所感和心情点滴.欢迎常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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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上学记

(2007-02-21 20:55:08) 下一个

菲律宾上学记

在菲律宾大学读书,已经快4年了。生了小孩后,时间和心境都很不一样,很多次想放弃,但已经投入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和学费了,总想念完它。金猪年,我的一大心愿就是:一手抱小孩,一手拿文凭,照一张毕业照。

(一)等啊等

当初申请入学的过程,非常考验一个人的心理素质:它总是在我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岔子,又总在我濒临绝望时柳暗花明。

比如说,托福成绩在邮路上奇迹般失踪。我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等了好几个星期,等得学校的报名日期都过掉了,这期间操着我那结结巴巴的英语给考试中心、给邮局、给学校注册处、给系里……打了无数个电话。当我差不多觉得上学这事已经黄了,一个夹着成绩单的白信封突然出现我的房间门口。

事后有朋友告诉我,菲律宾的邮政系统很不靠谱,特快专递都常出毛病,平信嘛,基本指望不上。我这就算运气的了。

后来被录取了,我以为漫漫长征总算到了终点,大吃大喝地庆祝了一番,没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等着我哪。学校说,你来注册吧。我想那还不容易,就是填个表交个钱嘛,结果,我往学校跑了3趟,整整注册了两天半,因为每一个步骤都得死等。最绝的是,为了张叫Admission Slip的东东,我等了4个多小时,还当着几百号人的面大哭一场。

我从中午12点开始排队。下午一直淅淅沥沥地下雨,注册处是一个仓库改建的大房子,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排白色的塑料椅子,大家秩序井然地坐好,每人发一个号,叫到一个号,就有一堆人欢呼一声后跑到前面去注册,好像中奖一样。我的号码好像是87?我不敢走开,怕误了又得重来,就坐着老老实实地等。叫到我已经下午4点了,这时我已经和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同学寒暄交谈了好几轮,内容有:每个人的本科科目和研究生科目,每个人的家庭状况,对马尼拉的天气、交通状况的意见分享,对菲律宾现任女总统及其老公的意见分享(这个话题我没啥意见可提供,就是听着),等等等等。

好容易到我了,老师说,咦,你怎么没有学习许可兀课宜担?裁词茄?靶砜砂。棵蝗烁嫠呶乙??靶砜砂。坷鲜λ担?悄闳ツ亩?亩?ゲ挂桓觥N宜担?晌乙丫?帕?/span>4个小时队了啊。老师说,那你待会不用排队了,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菲大是个巨大的校园,哪儿跟哪儿都不挨着,步行起来那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得坐吉普尼。吉普尼既没有站牌也没有号码,我这样不认路人压根儿就摸不清哪儿跟哪儿。好容易摸到办学习许可的地方,人家已经收摊下班了。

第二天我起个大早,再接再厉,办了学习许可,杀回注册处,却被一个女保安拦在门外,根本不让我进屋,说,每个人都要排队的啊。现在想起来,可能我跟保安的英语都不太好,沟通有问题。她让我站到队尾去(屋里已经坐不下了),塞给我一个号码,已经200来号了。

这时烈日炎炎,我站在长龙里,手里捏着号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突然就一阵悲从中来,心想我这是干嘛啊?在北京我是多么如鱼得水,在这里怎么这么点事都这么艰难呢?眼泪就下来了。

万万没有想到啊,我这一哭的效果惊人。站我后面的女孩同情地问:“你还好吧?你怎么了?”把她的小花手帕递给我。又有人把那个保安给找来了,又有人帮着把我突然顺溜起来的英语翻译成菲律宾语,保安非常不好意思地说,你别哭啊,我放进去就是了。

后来慢慢知道,菲律宾人是很不愿意得罪人的,在他们的文化中,让别人感到伤心或生气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他们会为此非常内疚。

经此一役我也明白过来了,在菲律宾过日子,挺挑战一个人的耐心的,好多事情需要等啊等啊,而我也发现,只要你不轻言放弃,死气白赖地一直等下去,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够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二)你有什么感觉?

第一次上课,纳斯老师问我:“做为班里唯一一个外国人,你有什么感觉?”一下子就把我感动了。

在国内上了那么多年学,我只被老师问过:“你听懂了没有?”“你学会了没有?”还从没有哪个老师问,“你感觉怎样?”

现在想来,其实在我从小到大的环境中,“感觉”是比较受忽略的一件事。父母最关心孩子的身体和成绩;人们常常以最直观的东西来衡量一个人,比如,职位,薪水;而我们自己,最关心的是“什么事是我该做的?做了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不做的话我会损失什么?我做了没?做好了没?是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好?”

我很少被人询问也询问自己:“你可喜欢做这件事?” “你最喜欢它那些地方?” “做这件事时你是愉快,憎恶,郁闷,还是别的什么感觉?”等等。久而久之,我似乎也习惯了忽略自己的感觉了,于是也拙于表达自己的感觉。而感觉,并不因此而消失不见,它还是一直在那里的。

在菲律宾,人们对自己和他人“感觉”是很关心的。据说菲律宾语中,形容情感和情绪的词汇特别丰富。我有好几个菲律宾同学辞去了在我看来很不错的工作,就是因为,“boring”,“no fun”,“I am burned out”。而我最喜欢的纳斯老师,其实很有机会去国外赚一份高薪的,但他很早就下决心,“只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所以一直留在菲律宾教书。我身边很多菲律宾人的看法是,钱可以少赚些,但不能让自己的“感觉”受委屈了。

(三)听不懂

我很庆幸遇上纳斯这样的好老师——英文极其优雅动听,态度极其和蔼耐心,而且从不吝惜对学生的表扬。可有一件事令我很痛苦:每当他要展示一下幽默感,就从英语切换成菲律宾语,于是全班哄堂大笑,前仰后合,我一个人在那里傻坐着。

英语听力不好,这咱是有思想准备的。可是当大家讲起菲律宾语来,我就莫办法了。经常是,我好容易听懂了两个英语单字儿,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堆听不懂的话,竖起耳朵听半天,哦,原来不是英语!所以,整个学期的课,我就好像坐在云里,老师的意思像一只鸟飞来飞去,时而落在我的肩上,时而停在我手心,可就是没办法抓住它!

听不懂课,这我没办法,我能做到的就是:绝不迟到旷课,听不懂也跑到教室去霸个座位。照我中国同学萍的话:本来就不会,还能没个态度?

期末,我们要交两篇论文和一篇回家做的考试,我满头大汗地忙了两个星期,写足6070页交上去。心说,我反正是不能够了,菲大你就看着办吧。如果不及格,我就补考,再不及格就得勒令退学了,那我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结果那个学期的课,我全都得了满分。

很久以后,从别的老师那里听到纳斯对我的评语:“那个中国人,每次上课都满脸茫然地坐在那里,我就觉得她下次肯定不会再来了,然后下次,她又满脸茫然地坐在那里。”

(四)自由的菲大

经过这样一个学期,我多少对菲大有了些了解。这个国立大学曾非常辉煌过,一度亚洲大学排名前50。后来,因为菲律宾经济衰退,政府拿不出钱来,学校的设施日益陈旧,老师的工资也很微薄,听说一个教授的月薪只有1万比索(大约200美元)。所以老师们,要么是家中有别的收入来源不在乎工资,要么是挣到了一个菲大教师的好名誉,再上别的私立学校兼职挣外快去。

菲大给我的印象是:自由,非常自由。

学生选课的自由度很大,可以自由决定一个学期选多少课、选什么时间哪个教授的课。写论文的自由度很大,可以任意发表看法。

有一次课堂报告,一个同学出示现任总统的照片,说她不称职、不诚实啾啾啾,我拉着另一个同学追问:“她是这个意思吗?”那个同学说,“恩,她是这样认为的,那是她的看法。”

教授教学的方式也很灵活,老师带着学生参观历史古迹,访问贫民窟,观鸟,都算一堂课。也有教授别出心裁的。萍有一次选了一门经济系的课,老师说,“这门课最后要交一篇期末论文。”同学问,“要多长啊?”老师答:“1公斤。”萍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听说过论文是论公斤称的。接下来老师说,“论文要交到我家来,再做一个报告。到时我让我家阿姨拿着称站门口,不够分量的不可以进屋的 。”萍小声问旁边的菲律宾同学:“1公斤,那是多少页啊?”“大概500页吧。”萍的脑子一嗡,就想把这门课退掉。同学又说,“不过可以交样品。”

后来萍去采访了一个饲料厂,找厂长要了几袋鱼食,写了5页个案报告一同交上,足斤足两,童叟无欺,得了个不错的分数。

()“我把论文搞忘了”

像我这样被国内考试制度训练出来的人,有时会觉得菲大自由到了不像话的地步。

有一门课,时间是周六上午9点。我9点钟到教室时,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等到910分,陆续有人来,于是大家聊天。老师在920现身,说:“怎么只来了这么点人啊?你们不介意再等等吧?”怎么不介意啊?我很介意的,可心想我一个外国人,就别抱怨了,入乡随俗吧。于是大家继续聊天,又陆续有人来,笑眯眯说,“对不起啊,堵车了。”一般940能上课就不错了。

后来我学乖了,不那么紧张时间了。上课前先不慌不忙地做完手头所有事情,从容不迫地出门,到了学校先去食堂喝个咖啡,遇上熟人就聊几句,再去上课不迟。万一迟到,就说堵车了。反正马尼拉交通状况不好,堵车是一个万试万灵的理由。

交期末论文时,老师通常会给一个deadline。期末论文,那就相当于期末考试啊,我当然得严阵以待,全力以赴了,写得好不好另说,可是点灯熬油也得按时写完啊。然后发现,好多同学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推迟交论文。有一次,deadline全班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写完了论文。

菲大有一项规定:如果5年内没有得到硕士学位,就要多修一些惩罚性的课程。开始我想,谁5年还修不完硕士啊?可是真有不少同学,跟我们一起上惩罚课程的。很多学生一边上班一边上学,如果觉得太忙了,就休学一个学期再说。

我的一个同学一边在政府机关工作,一边修着硕士,毕业论文已经写了一多半,离毕业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她忽然决定从政府辞职,组了一个家庭乐队,老爸是键盘,她是歌手,老妈和老弟也各司其职。她说:“唱歌实在太好玩了,所以我把论文这回事儿忘光了!”一拖就是一年多。

还有不少教授和同学,在学校呆一阵子就去电视台工作,而在电视台工作个一两年,累了,又回学校来。

总之我有一种感觉,菲大从老师到同学,都很随性,不像中国人那样把功课啊,学位啊,那么当回事儿。这样也有一个好处的:当大家在教书和读书时,不是出于工资啊学位啊职称啊,而是因为真心喜欢校园,真心想教想学。

(六)《红》

在《广播写作》课,我写了平生第一个剧本《红》。

几年前我在尼泊尔旅游时,为那里活女神的故事深深着迷,后来去庙宇参拜活女神,导游说,“站在院子里参观是可以的,但不能走进女神住的小楼里。而活女神见不见得到,要看缘分。”我们在院子里仰望了半个钟头,一个红衣、盛装、容颜绝美的34岁女孩,在窗口露了一小脸,惊鸿一瞥,而那种庄严安详,超凡脱俗的神情,一见难忘。

我把听来的故事,加上想像,写了个剧本,剧情大意是:

有一对同龄表姐妹,苏和库拉,在3岁那年,被父母送去参选活女神。

活女神的候选人们,除了有严格的血统要求,还要通过一项测验:她们要离开父母,送到一个黑屋子里单独住一晚,屋里有很多奇怪东西,还会发出可怕的声响,只有表现得勇敢镇定,不哭也不闹的小女孩,才有资格做活女神。

两个女孩都通过了这项测验,然后由巫师来研究她们的生辰八字,八字与国王最合的是苏,她就成了活女神, 登时受到万人膜拜,而另一个,过着普通女孩的生活。

苏住在女神庙的木楼上,双足不得与泥土接触,只有过节祭祀时,她可以被人抬出来,供人参拜。

活女神哭与笑都是不祥,历史上曾有一名活女神,见到国王时一直哭啊哭,没几天国王就被暗杀了,又一名活女神,见到国王时一直笑啊笑,很快国王和全家都被神志混乱的王子枪杀。所以,苏被训练得不哭也不笑,永远保持一副宁静庄严的神情。

库拉常在放学后去女神庙找苏玩。见到苏她要先下跪行礼,然后两人分吃王后相赠的瑞士巧克力,库拉把外面的故事讲给苏听。她们要好地一起长大。库拉很羡慕苏天天都能穿红色的新衣。

活女神一旦出血,就要退休,再选新的活女神继位。有一天早上,苏发现自己来了月经,她想,终于脚可以沾地了,终于可以下楼去看看庙外面是什么样子了。可是她刚出庙门就迷了路。

苏退休后,父亲想让她嫁人,这样家里可以收入一份彩礼。但男人们认为,娶了做过活女神的妻子,是会短命的,所以没有人来提亲。父亲只好将彩礼的金额一降再降。

库拉想去纽约做模特,父母不许,她就以绝食抗议。苏并不明白好朋友为什么一心想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在苏看来,在家乡与亲人们一起生活才是最好的,可是她支持好朋友的决定。她每天来看库拉,假装劝说她改变主意,其实是偷偷带食物给库拉吃。她告诉库拉,终于有人愿意娶她了,那人年轻英俊,但是没什么钱。

库拉的父母怕女儿饿死,只好放她成行。苏出嫁了。婚礼晚上,她问丈夫,你为什么娶我呢?丈夫说,我需要一个妻子帮我煮饭打扫,我想要小孩,我喜欢你美丽,而且你爹要的彩礼我还能出得起。苏说, 你不怕娶了我会短命吗?丈夫说:也有人娶了活女神后活到90多的。苏说,我可以煮饭打扫,可是我不会去集市买菜,我每次出门都会迷路的。丈夫说,那以后我陪你出门好了。

库拉一直写信给苏,从世界各地寄明信片回来。她去了一趟中国,写信说中国人很有意思,他们说一个人出名,就说他红了,红得发紫,让她想起苏小时候的红衣服。库拉说,“红色多么美啊。我多想红啊。”

苏过着普通的主妇生活,生了孩子。一次逗弄婴儿时她笑了,丈夫看得发呆,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终于有一天,库拉寄回一本杂志,里面有她的采访,库拉在所有照片里穿着各种各样的红衣服。苏趁孩子睡觉时细细翻看,高兴地想,好朋友终于如愿以偿地红了。看着夕阳从雪山落下,她又想,“一个人一生拥有的红是注定的吧?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享尽了一生的红,现在的日子,没有红色了,可也是幸福的。” 

这真是我平生最为快意的创作之一——不用考虑有没有导演拍,有没有人投资,有没有票房,我心里喜欢什么故事就写什么故事。整整一个星期,我的耳边萦绕着尼泊尔神秘悠扬的音乐,脑海里想像着尼泊尔的雪山和庙宇,还有,我想像着两个容颜似水,眼神清澈的女主角,让这些台词从她们口中吐出……上学真好玩。

() 被谋杀的菲律宾记者

有一次期末报告,我参加了一个Group Study,研究菲律宾记者被谋杀的问题。

报纸上时常出现菲律宾记者被杀害的新闻,数据显示,那一年菲律宾是除伊拉克以外第二大记者被杀的国家。

细读每个案件更让人触目惊心:大部分记者并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外遇害的,而是自己家浴室里、家门口、办公室门口,被一枪或几枪打中。有人甚至建议记者应该配枪和接受自卫训练,我就想啊,那还当什么记者,干脆当警察算了。

我的很多菲律宾同学感觉中国缺乏媒体自由。有一次课堂报告我向大家展示《时尚》杂志,他们很惊奇地问:“政府容许杂志登这样穿比基尼的外国模特吗?”好吧,就算中国缺乏媒体自由,可至少记者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不会动不动就被谋杀吧。

我们的研究结果:菲律宾是一个媒体非常自由,也非常强势的国家。整个媒体制度基本从美国翻版。但是,记者的薪水很低,养家活口得靠ACDCACAttack Collect ,比如我看谁不顺眼,就可以给记者AC,请他登篇文章骂他。如果我被骂了,就再请个记者,付DCDefence Collect,说点好话。美国的新闻报道讲究平衡的原则,就是新闻报道中要出现对立双方的观点,而有些菲律宾记者会建立一种新的平衡,就是既收AC又收DC。如果把人得罪了,就可能受到报复。

我们采访了一名资深记者,他报道过很多菲律宾叛军的消息,堪称处在新闻前线的位置。他认为:记者要主持正义,要凭着善良的心来报道新闻(他和好多叛军成了朋友),不可贪婪,受AC DC都要先想想。他还说,他每天早晨出门时,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活着回来。

报告完成后我却出现了更多问题:照这么说,那些被杀害的记者是自找的?难道记者只要正直善良不贪心就能安全?这么危险的工作为什么他要一直做下去呢?他图的是什么呢?

菲律宾有很多在我看来匪夷所思而难以理解的事情,有时细细研究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历史社会背景,能够理解得多一些,但可能,也不能完全理解。不过有一点是一定要承认的:在这里读几年书,实在是很能开些眼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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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树 回复 悄悄话 回复sweetchi的评论:
sweetchi, 谢谢你喜欢!
sweetchi 回复 悄悄话 喜欢你的文笔,风趣又不失思考, 剧本《红》挺有意思的,两个女孩大概是很多女人内心的两面吧, 哈哈,见笑了!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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