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这段语录,对于生长在大陆,50开外的人来说,并不陌生。本周去了一趟达拉斯,突然想起了这段语录。
我驱车从OK州沿69南下,进入德州,有一个小镇叫Denision,那是美国第34届总统艾森豪威尔的故乡。他毕业于西点军校,二战时先是北非总指挥,后统帅了著名的D-Day战役。1953年接任杜鲁门成为总统。后因大力推行高速公路和修建,被誉为美国的“高速公路之父”,在美国历届总统中,祘是口碑较好的。我第一次知道他是在六十年代初在杭州读小学的时候,在一次上语文课,班主任是我们的任课老师,带我们全班领读一首诗,全诗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但第一、二行和最后三行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台湾海峡浪滔滔,
掀起十二级大风暴。
…………
…………
开炮,向艾森豪威尔开炮!
开炮,向艾森豪威尔开炮!
开炮!开炮!开炮!!!”
老师读一句,我们跟一句;老师那铿锵有力,阴阳顿挫的领读,使我们热血沸腾,大家跟在老师后面高声朗读着。“开炮!开炮!开炮!!!”我们大家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刹那间教室里一片寂静。这时,全班最淘气的我,意犹未尽又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开炮!”说时迟,那时快,全班男女同学唰得一声扭过来看着我。而我哩,则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脸得意。突然,老师“啪”得一声,把课本甩在讲台上,历声道:“牛奶瓶,站起来!这么严肃的事,你开什么玩笑。他是我们世界上的头号敌人。”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严肃,可我偏偏记住了这个姓艾的是我们的头号敌人。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艾森豪威尔任期时,批准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注一)我们一位诗人写的一首诗,后收入了我们小学的课本。
60年代中期,我还在杭州读小学最后一年吧。学校组织我们上街参加示威游行。我们举着小旗帜,高喊着:“要古巴,不要美国佬”的口号,从涌金门开始,走过六公园,绕西湖一圈。记得当我们走到西湖饭店时,有一群综色皮肤的外国友人,站在饭店的二楼平台上,高举着双手向我们示意。后来才知道,那是“导弹危机”事件。美国是我们的敌人,在我的心中已经开始扎根了。
尽管如此,那时对敌人的概念还是十分模糊的。只知道,敌人是一个可怕的代词。小时候我们一般大的小朋友出去玩,就怕那些小不点跟着我们,玩起来没劲,还尽告状。甩掉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吓唬他们,“再跟着我们,敌人要来了。”那办法一用一个准。
小时还知道,敌人是一个神秘的代词。家里来人,爸爸妈妈总是说,这是张伯伯,这是李叔叔,那是王阿姨;逢到小朋友,就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那伯伯,叔叔,阿姨不会是敌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当然也不是。那么什么是敌人呢?电影里有,座山雕、黄世仁、南霸天、美国鬼子、日本鬼子、国民党兵……可那是电影,不是真的。真的敌人嘛,从来没见着,很神秘。有一次,我们坐在福建厦门虎头山上,用高倍望远镜向东望去。那边是金门岛,有国民党军队在上面,那就是敌人。可太远了,看不见。只可以看见大担、二担和三担岛。那也是敌占岛呀。还是太远,只见岛影,不见人影。还是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敌人。
小时又知道,敌人是一个憎恨的代词。只要小朋友之间闹意见,有矛盾,就一定划成两派,一派就是另一派的敌人。如果是我们这派的人和那一派的人在玩,就是投降敌人。敌人就是最坏的人。
事过境迁,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敌人的概念清楚过,又模糊过。改革开放后,不提阶级斗争了,敌人也没有了。但在我们的心中还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八十年代初,我姐姐收到了一份赴美留学的邀请书,一切手续办妥后。我们家就我姐姐赴美问题,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会上分为三派:我小妹妹是坚定的支持者;我妈妈和大妹妹是中间派,不表态;而我和我老爸则是坚定的反对派。理由很明确,那是我们头号的敌人,可怕的资本主义。我姐姐最后还是来了美国。我姐夫也来了,最后我的外娚女也来了。他们在那头号敌人,老牌资本主义的国家中生活的挺好。
九十年代初,我老爸对我说:“小瓶,去出吧。不耽误你们了。”于是,我也西装革履,带着一箱子的锅碗瓢盆加菜刀;另一箱子的被子铺盖加牙刷。跟着浩浩荡荡的赴美大军,“雄纠纠,气昂昂。跨过太平洋……”来到了美国,这个被我们过去称之为头号敌人的国家。
刚到美国的那天晚上,由于时差和兴奋,我难以入眠。走到我姐姐租的公寓晒台上,点燃了一枝中华烟,披上大衣,望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的 美国大地,自己问着自己,我现在是在美国吗?咬了咬嘴唇,答案是肯定的。想想从明天开始,我要面对着这么多的敌人,不竟哑然失笑。
随后就是紧张地学习,打工,论文。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认识了诸多的过去称之于“敌人”的朋友。有一位朋友,是从台湾来的,父亲在49年时是国民党的一个师级军官,比我大了几岁。有一次,我对他说,我爸爸在那个年代,也是一个师级干部,是共军;你爸爸也是师级干部,是国军。共军和国军打了几十年的仗,最后,共军把国军赶到了台湾。他们是敌人,可我们现在却成了朋友,多有意思。他说,国军反攻大陆,叫了几十年,也没成功。这十几年不叫了,但许多东西却反攻大陆了,资金,产品,连油条豆浆也反攻回去了,你看那“永和豆浆大王”,不是在你们上海比比皆是嘛;还带去了KTV和二奶。这是在美国的台湾朋友。
还有在美国的美国朋友哩。有一次,我在学校的图书馆打工。那天晚上,图书馆人烟稀少。我坐在那里,往架子上放书。一边就用交响乐的调子,轻声哼着《志愿军进行曲》:“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这时一个跟我一块在图书馆打工,与我年龄相仿的美国同学轻轻地叫了一句“SYMPHONY”,顺口问我唱的是什么歌。我告诉他这是五十年代韩战时,中国军队VOLUNTEERS赴朝鲜跟你们打仗时唱得歌。他说不是跟我们打,而是跟联合国军打。我说是一样的,他说不一样。我也不跟他争。我接着说你们打败了,就签定了停战协议。他说不是打败,而是停火“CEASE-FIRE”。他说完,拍拍我肩膀,作了一个友好的姿态,我也回了一个友好的表示。我想也不用争了,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吗。
去年,大陆有一出风靡一时的电视连续剧叫做《亮剑》。剧中那个国民党的旅长引用过英国一个将军的话:世界上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是呀,当中美两国在调整各自的利益,并趋向一致时,就由敌人,逐步接触,再进一步地接近,最终就成为朋友了。小到一个家庭,兄弟反目为仇的;大到两个家族,时代为仇的。据说,现在梁祝家乡的两大姓,至今也不通婚。更大的有两个民族之间的纷争;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都是由于利益的相背
家庭成员之间,家族集团之间,民族之间,国家之间,都会有不同的利益,如果大家都能相互调整一下各自的利益,并逐步趋于一致,那这个世界会少多少纠纷,少多少斗争,少多少敌人啊。那什么是我们的共同利益呢?那就是世界和平,社会安定,经济繁荣,人民幸福。我们大家都朝着这样一个共同利益去努力,就一定能化敌为友,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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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本周末原定出一篇份量重,不怕砸的。但因去了一趟达拉斯,耽误了。再加上,那一篇要贴很多的图,我不知用什么办法可以即快又好。只好先交一篇应付一下。
(注一):本文发表在“文化走廊”论坛后,网友“为人父”指正,当年批准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的不是艾森豪威尔,而是杜鲁门总统。可能是因为,艾氏以总统名义访问台湾,遭到大陆方面批评的吧。特此更正。并谢网友“为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