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砍树/ 作者 风中秋叶
早上,七点多了,我还在呼呼大睡,这些天我总在网上“缠绵”,天亮竟“叫”我不醒,是有点累!突然被妻子急速的语调叫醒了:“快起来,树佬来了,有话要和你讲。”我的脑袋竟一下子清醒了,心想这“树佬”可能是要提前给我后院做“课题”了。且看他如何说。 我匆匆穿好衣服走出门外,和他用一句“Good morning”打开话题,果然如我所料,树佬的一个原定“课题”被取消了,要求提前来我家开展新“课题”,这自然不成问题,反正他来砍树,我也不用盯着他,随他意吧?!只是昨晚才下了雨,不成问题吗?“It is OK. ”树佬说OK,我自然不反对。“It is OK then." 那你就来吧,我等你。
后院这四棵大树,我家“总理”早就想砍了,其中一树,去年就死了,早晚是要砍的,我自然没有异议,可另外一棵大松树高高的直插云天,精神得很呢!还有两棵橡树树,健康挺拔,还部分支撑着后院的六角凉亭,我是舍不得砍的,可是经不住妻子的“口舌纠缠”,几天前拨了个“轮”给树佬。接电话是其人太太,“我是中国人,乔治,还记得我吗?”“乔治,记得,当然记得,中国朋友!”“多谢你还记得我。你的丈夫还砍树吗?”“他还干老本行,我让他和你说。”电话里传来了树佬的声音,我记起来了,他叫Jean。他的语速很慢,反应也很慢,听他声音,好像是患病了,我真担心他是否还能干砍树这样的体力活。我特意带着轻松的语调调侃他:“你多大年纪了?还干这样的体力活?”“我62岁了,可你知道我是专业砍树的,有经验啊!还有两个年轻人帮我呢!”听得出Jean很怕我怀疑他的能力,他随之还抱怨我这些年没找他砍树呢,这先生可记得我家后院都是树木呢,应该不断有“课题”的啊! “Jean,那你明天来给我的“课题”估价吧,我要砍好几棵树呢!” 树佬,这是我太太私下给他的称呼,他是美籍德国日尔曼裔人,年轻时曾经参加过越战。十九年前我们是通过砍树结识的,当年他爬树敏捷,砍树老练,工作负责,价钱公道,给我很好的印象。他来过我家三次了,曾给我家砍了不少大树呢。最记得有一次,他明显估价错误,要砍好大的两棵树仅要价750美元,他的老婆在旁边听了马上嘀咕说“750?这么少?”Jean不敢哼声,也不好意思马上改口要加价。可回家后,却老是不来开工。我催过几次,他总是吱吱唔唔的不肯来,我明白他是要反悔了,可彼此间也就是口头合同,他不来我也没办法。只好另找两家砍树公司估价,一家报价1800,一家报价2000。价钱相当高呢!我决定再找Jean重新估价,最后说好1300,比原来高了550,可是还是比别的公司便宜啊!Jean大概也因自己曾经反悔,自觉不好意思,“课题”做得特别好。我们另外要他砍一些小树,他也不加钱,爽快干脆地给我做了,所以我一点都不计较他曾经“违约”,要砍树就找他。有一年,我出差在外,两个树佬路过我家兜揽生意,小儿子自作主张答应了:砍两棵并不算大的树,付费310大元,我猜要是让Jean来砍,200就差不多了。而且那两个青年人也没有Jean好说话,动一下锯子就要算钱。所以我还是喜欢找Jean来做我家后院的“课题”。
前天,Jean如约来了,他明显老了,灰白的两鬓,额头的深皱纹,眼角的鱼尾纹,还有我和他握手时注意到皮肤的老相,比他的年龄显得苍老,尤其和他交流时其反应真是不敢恭维,唯有他深深的眼睛之光,很有种精气神的内韵,让我相信他还行!我带他环视后院,想让他看看那些树会对我家形成威胁,Jean的眼睛却老是投向我家庭院,看中国人种的瓜菜,还不断地夸奖我家后院的东方特色,他还调侃说:“我看你一定很想祖国了,把中国园林都带来美国了。”呵呵,这日尔曼老美很懂通过园林看主人呢。此君还再三再四地夸奖我种的西红柿长得好,相比他家的好多了。还问我家的长豆角收成如何?我马上记起来了,当年我曾经送他一大把长豆角让他尝鲜,后来他还在电话里说“很喜欢”呢。可眼下豆角还没到丰收时候,不能让他分享,真抱歉。 Jean终于把眼睛放到树的身上了,有些是略看一眼,有些则细细观察,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足可以让我信任其人。对其中的一棵死树,Jean分析:这树已经死去多年,树身完全枯干,外面被常青藤缠绕,又靠在另一棵树丫,离我家房子也不太近,只要不在风雨交加时靠近它,不会有危险,可以不砍;对另外一棵大树,他则指明,既然此树不属你的财产,地主虽然住得很远,你也不能砍它,可以到City Hall(市政大厅)查问地主姓名地址,然后发信说明该树存在危及你家安全的隐患,而且保留存根就可,一旦发生意外,可以追究该树主的责任。但不要砍树,免被追究。他的忠告我自然理解,也惟惟应了。Jean又自告奋勇,愿意代我查询,我自是感激。 Jean报价砍四棵树,收费500大元,这和我的心中价完全吻合,所以一拍即合,相约成交。如今,他临时要来开工,我和太太都各自有事,只随他去了。我主动提出付现金,这其中巧妙是不言而喻的,他格外多谢我,而我也不过多跑一趟银行而已,能够让他开心,我自己也开心呢。开心是一个链条,牵动双方,我是很能理解的。妻子临时又有提议:“把附近的几棵树也砍去,免得大树去了,中树又来了,还是要砍。”我同意了,向Jean提出请求,他二话没说,一口应承,根本没提加钱的事,爽快得很,颇合我的脾气。 中午,妻给我来电话说:“树佬三个人还在忙呢,你要不要回来看看?”“我现在走不开,过一会儿,去银行提了现金,就回来。”“你多拿一些吧,看这老人很辛苦呢,人心肉做,多给点钱吧!”呵呵,孺妻可教,妻这些年是越来越看得开了,懂得能攒钱也要肯花钱,有进有出,形成活水,这钱才是活钱。我这当老师的也算有点成绩了。在银行提了700元,也没有点数。说实话,在银行提款,我是从来不点数的,觉着美国银行挺可信的,从来没出错,所以拿过钱封直奔家里…… 后院里,Jean和他妻子,还有一个助手在忙活,这树佬一看到我就大声给我打招呼:“你怎么回来这么早?”“给你拿现钱来啦!”“那正是我所需要的,哈哈哈……”看着他们三人在大太阳下忙着,想着自己在23摄氏度的舒适环境里工作,两相比较,恻隐之心、怜悯之意顿起,我大声要求他们来树荫下歇一歇,喝点水,这时我才发现妻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各种饮料和冰块,但我觉着还不够,到屋里把妻做的馒头热好了,还有面包,花生甜酱,一起拿出去,端给为我服务的“雇员”,刚好Jean在锯一大树,他把一个特制的绳紧紧捆在树身高处,另一端却锁定在远处的一棵大树,这样大树要倒也就只能倒向预定方向了。Jean在预定方向处锯了一个缺口,又再反方向锯一下,随着轰然一声,我目睹大树乖乖倒向预定方向,我为成功感到兴奋,他们也为顺利感觉开心。“树佬们”走过来享受我家的点心,对那些馒头也颇有兴趣,就着汽水一边吃,一边闲聊,气氛就是一家人在一起休息,开心极了。等吃过点心,我临时提出:“可否砍下这棵以前台风刮断的树?但该树倒下时靠在另一大树干上了,刚好形成一个三角树形,以前有其他的树档着,不显眼,现在可碍眼了,可要砍这树还不好下手,要是有风险就算了,反正这树不会有威胁,我这只是商量着办。”Jean听着,没有回答,却起身走下林坡。他先在树的周围清理出一块安全空地,然后非常巧妙地锯了一段又一段,他的妻子不时紧张地大声提醒:“注意安全!”“小心!”……看着这男人举重若轻的样子,我佩服极了,又看他越干越起劲的样子,真的相信“英雄惟我独醉,舍我其谁?”的意境了,惟怕英雄要把周围的树全锯了,呵呵,我赶快大声吆喝:“好了,足够好了,回来吧。” 我主动走过去就像迎接英雄,接过他手中大锯,说着些“千里奉迎”之话,他显然很是自豪,半眯着眼问我:“满意吧?”“那是当然!毫无疑问。”我再次热情请他,喝水,休息……又不断地歌颂其锯子运用如何出神入化,这日尔曼人的豪雄心顿起,不作一声,拿着他的“神锯”径直走向另一则林坡,又锯下另一死树,在他眼里已然是“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了。夕阳下,大汉子施施然走回我的身边,笑着说:“目前再无树木可威胁你的房子了。满意吧?”我哈哈大笑,“有你这树神,还有谁可为敌?” 树神,昂然大笑,得意极了…… 目睹他们收拾一切,行将告别之际,我恭敬奉上未曾开过的钱封,告诉他:“这是七百元,你的报酬。”他半推托说:“五百!”“不,七百!你为我尽力了,我很感谢,这是你应该得的。”“好吧,感谢你的好意。”Jean像我一样也没有打开钱封点数。他握着我的手朗声说“真的很感谢你和你妻子的热情与好客,一个月内,我要请你们到我家做客,欢迎你这位中国朋友。”“那好啊!我就等着你的电话!”两个男人握手,似是老朋友互别,这让我平生一种情思,人若彼此尊重,互予信任,平等真诚,那里有什么种族之分?朋友自是缘分,若你献出一份真,他回一份诚,朋友便是真诚了。
写于家中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