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顿车站（三十四）

（三十四）

他们在普林斯顿车站见面。川流而下的旅客中，Tom一眼就认出了Daisy的母亲：她的身上，可以看得见Daisy人到中年时候的影子。他喜欢这个女人外在显示出的那种优雅和知性的味道。

他迎上去：“你是霄霞女士？”

Daisy的母亲收敛起张望的眼神，立刻满脸堆笑，一瞬间就让刚下火车时、在人群中的那份冷艳消融的一干二净：“啊呀呀，您就是Tom吧？让您久等了。”

她的笑却让Tom觉得很不舒服，心里头就是突然的一个闪念：Daisy到了她的年纪，该不会也是这样的笑吧？然后，就闪过妻子的笑，突然却模糊了起来，模糊成为Daisy的面容。

“啊，没有太久。不要客气了，就像到自己家一样。Daisy没有来，她在家等你。”

Daisy岂止是没有来接站，是根本就不想见她的母亲。如果不是Tom一再劝说，她就根本不想让母亲过来。按照Daisy的说法，母亲来了也只是添乱，对于明天的出庭，根本就于事无补。

“但是，你总得理解一下作为母亲的心情吧。”

“谁理解我的心情呢？”Daisy冷冷地回应说，“我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她过来。她根本就是一个只考虑自己的人。我到纽约，也没有指望投靠她，但是她几乎在我刚到纽约，就离开了。”

“好吧，上庭的时候，你母亲在场很重要。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证人。”

“她能证明什么？又不在现场。”

“她可以让陪审团的人感觉你是一个不缺少母爱的女孩，感觉你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女孩，感觉你不至于为了那点钱而想杀人。坦白说吧，我不是陪审团，我不知道你母亲会给他们什么感觉。但是，一般来说，一个母亲替女儿作证，至少会引起同情。”

“我没有杀他！他死有余辜。”

“我当然相信你。”Tom就过去安抚她，他明白她产生了逃避的心理，许多人在面对司法审判的时候，特别是一些第一次经历的人，都会产生这种心理，很正常。

“我相信你，没有用，法官相信你都没有用。关键是陪审团要相信你。”

“事实很清楚。”她显然不耐烦他的安抚。

“事实是在法庭上经过控辩双方说清楚的。这个过程，除了事实本身，还需要律师的技巧、需要证人的配合、甚至需要一些心里暗示。”

最终虽然劝说成功，让她接受了母亲出庭作证的要求，但是却改变不了她对她母亲的态度。

所以，Daisy见到霄霞的时候，也是非常地冷淡，只是在坐在客厅，继续玩手机，连站起来迎接都没有。从听到霄霞的那一刻，她就不由得又想到了Jack，她讨厌自己这样不能够从心底把Jack彻底地忘记，所以，她的手就不由自主到在手机屏幕上狠狠地戳、戳。

“妞，受苦了。”

霄霞一见到Daisy,就顾不得礼仪，扑过来，扑到沙发上，抓住她的手：“你说，他们那是栽赃你吧？”

Daisy往沙发的另一头移动了一下，才说：“好了，好了，有大律师呢。你就别添乱了。”

“是啊，是啊，”她母亲就很谦卑地转头，堆着笑容，对Tom说：“明天出庭，需要我说什么呢？”

“会问一下关于Daisy成长的经历吧。当然，你只要说一些好的方面就可以了。”

“那当然，她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女孩。”

“那就好。”Tom不想参与到她们母女的谈话中，就说：“今晚，你可以和Daisy住在同一个房间，也可以住到她隔壁。你们好久不见，多聊聊吧，我去工作一会。”

Tom到了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登陆进律师楼的服务器，调出UUMOV的相关资料。李大同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他一直催促Tom他们加快进度。Tom在国内的朋友告诉他，李大同的公司最近迎接了好几拨中央领导的视察，显然他搭上了中央常委的关系。因此，即使纽约证交所不出现中概股的问题，他也应该会回收股份，去上海或者深圳上市。但是，这样的消息反而让Tom故意延缓处理UUMOV的速度。确实，这整件事情让他非常不爽。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李大同为了在纽约上市，第一次到律师楼来的那种低声下气的样子。当时UUMOV在烧了大笔的钱以后，已经出现了没有VR愿意继续投资的情况。如果不是Tom的律师楼帮助下，找到摩根利斯坦作为上市承包商，也许UUMOV就会成为在互联网经济中倒闭的众多初创公司之一。

当人们提及互联网经济的时候，眼睛所看到的都是硅谷、是google，Facebook这些创业成功的公司，是扎克伯格等等巨牛的创业者。但是，实际上最终上市是在纽约证交所。一见互联网公司如果没有办法在5年以内上市的话，基本上就是破产的命运。而在这个领域中，显然破产的要远远高于成功的企业。Tom就从来没有把互联网经济看作是什么新兴产业，在他眼里，这就是华尔街资本市场的一个游戏：一个用梦想满足人类贪婪的游戏。在追逐梦想的旅途上，堆满了倒毙的尸体。如果说，在股民的眼里这些尸体都是咎由自取的话，Tom却明白，他们都是死于走在同一条路径上的成功者的车轮下。当初，和UUMOV几乎同样内容的一家企业，几乎是同一个时间，找到了Tom,但是因为李大同和Tom北京的朋友关系更硬，所以，Tom选择帮助李大同。而那家企业，在李大同上市前就破产倒闭了。现在媒体上，动不动吹嘘李大同是多么地具有远见卓识，只有Tom知道，这个远见卓识完全是资本的选择。

当然，他并不会因此就觉得李大同欠了自己一份人情，不！这里是华尔街，大家都在为资本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