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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烟事

(2006-11-20 19:58:01) 下一个

家乡的烟事
        几天前,见网友沈漓写的一篇关于吸烟的散文,谈古说今,堪称博雅,其中讲到明代万历年间中国引进烟草,而后历数文人吸烟的雅事,并认为香烟与文人结下不解之缘。沈漓君的说法,我自然十分赞同,并许诺要写一篇关于吸烟的散文,与沈君那一篇配对,这么着,就有了这一篇。
        既然要与沈君的雅文配对,我想只有写得“俗”些才行,于是就写我家的烟事。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烟草传入武定、禄丰一带,从此,这来自美洲的植物就在今楚雄一带的山野安家落户了,然而这种烟草是晾晒烟,也就是我们常称的“草烟”,而非“烤烟”或“香烟”。
        抗日战争以前,云南人所吸的香烟,多从省处进入。
        抗日战争期间,滇越铁路、滇缅公路被日本军队切断,于是昆明开始兴办许多卷烟厂。卷烟厂办起来后,原料不足,于是在1941年,云南省政府成立烟草改进所,随即在长坡农场、富民县试种美国烤烟,并获得成功。次年,武定县、罗次县、禄劝县引种试种成功,从此,烤烟就遍于楚雄山野。我们这些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孩童,从小就见惯田间烟花朝霞般的灿烂,嗅过烟草沁人心脾的芬芳。那时小孩最常见的游戏之一,就是把收集的香烟壳折成三角形的“菱角”,放在地面或桌上,用手在后面拍,通过气流把菱角吹翻身,从而决定胜负。由此,我们知道当年几乎所有流行在家乡的香烟牌号。现在回想起来,多半是“大重九”、“红安乐”、“鸿大运”、“天秤”、“金象”,好象都是昆明烟厂出产的,而“大前门”一类的外地高档烟壳则不常见。
        六七十年代,香烟(本地人通常称“纸烟”)奇缺,一些烟民竟然不顾廉耻,在街上拾取烟头(本地人称“烟锅巴”),打散了再卷成烟吸。那时节,“捡烟锅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我常想,假如拍一部当年的电影,不插入这道景观是会损坏真实性的。
        六十年代末,我们下乡插队到哀牢山区。我们一户五个男知青,小队的农民送来五支烟锅、一捆草烟,意思是给我们每人配一副。五支烟锅,其材料、造型也是各有千秋:有的是竹子杆,铜烟锅头;有的是圆珠笔杆,陶烟锅头;有的是手枪子弹壳敲打成的烟锅嘴。我们看了,都觉好笑,很常一段时间把它们“束之高阁”。
        农民通常抽草烟,而知青则一律抽纸烟。刚下乡时,由于有二百七十元的安家费,所以我们抽得起二角八分钱一包的“金沙江”(原“金象”),间或抽三角九分一包的“春城”(据说是原“大重九”)。几个月之后,多半改抽一角三分一包的“春耕”,乃至于八分一包的“经济”。何以如此?盖因我们每天的工分值,仅两角多钱,至于更低的,则仅八九分钱。一天收入仅够买一包烟,你说,那时节而敢抽纸烟的知青,是不是算得上“穷奢极欲”了么。
        为着过瘾,也为着省钱,我们开始抽水烟筒。
        水烟筒在云贵、广西一带,是种传统的常见的烟具,电影上亦不乏镜头。在我们家乡一带,称水烟筒为“闷筒”。我觉得,称为闷筒不仅简洁,而且更形象,好象描绘出吸烟人整个头部闷在滚滚浓烟中的情景。
        闷筒通常用竹子做成,一根粗大的做身,另一小根叫做“哨子”,斜插在大竹的下半身,于是形成个“卜”字,灌进清水,在哨子头点燃烟丝,就可以吸了。
        我们一户所制闷筒共六支,每人一支外,还备一支待客,其中一支特大,吸烟时,几乎大半个脸都要放入烟筒中,还要大张着嘴,才吸得动。为此,这支特大闷筒成为我们这一户烟瘾大、敢想敢干的标志,而成为全公社知青的笑料。
        大约过了半年,我们有时连闷筒也抽不起了,于是开始抽草烟。草烟十分辛辣,刺激得人满口唾液,所以要不断吐口水,而且抽几口以后,喉间就象有一个东西塞住一样,有些难受。然而就是这样的东西,能经常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农民吸草烟者多半是男人,妇女亦偶有之。我们小队那个会吸烟的妇女,三十来岁,一只手残了,不能动,放在衣服里,所以她放羊。也许因为常年独自一人与羊为伴,有点“寂寞”,所以她“选择”与草烟为伴。她模样还算周正,身材苗条,放羊时,每当见到我们,就把含在口中的烟杆拿下来,对我们笑一笑,算是打招呼。她那一只手握着烟杆,在蓝天下的笑容,若是拍摄下来,也许是一张好作品,可惜我们那时没有相机。
        山里的成年男人,几乎没有谁不吸草烟。他们的理由是:草烟味可以避虫、蛇,可以解乏。于是每人必有一个烟锅、一只铁皮烟盒、一个或皮或布的烟袋,以及一套火镰,随时不离身。他们称铁皮烟盒为钢板烟盒,由于长期与衣服、手掌摩擦,烟盒的棱角和突出部位,在太阳下都有些银亮得晃眼。
        山里人吸烟往往是一幅画。你看,人们每每于劳累之际,坐在树阴下吸草烟,旁边是山花、野草、溪流,那神情之悠然自得,让人感动。那时,你会觉得烟草的精神就是悠闲。那缓缓升起的烟雾,那一个套个的烟圈,使得抽烟比品茶更富于形象的美感。我觉得抽烟是在品尝一种人类长期积累的文化,不抽烟的人是白白放弃了一个品尝悠闲文化的机会。
        一九七四年,我们家乡兴建了卷烟厂,虽然历经曲折,但终于在八十年代初成气候,其先后所产“桂花”、“蝴蝶泉”、“国宾”系列卷烟,畅销全国,而地方亦赖为财政支柱,于是,在我们家乡,烟文化就不仅仅是悠闲二字了,它还包含“国计民生”那样重大的内容。
                                               边城秀才二〇〇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鹿城东山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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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水火土 回复 悄悄话 读着秀才说烟事的妙文,倒是有点后悔已把烟戒了.我也曾是日抽三包的铁杆烟友,实在是觉得没日没夜的把家里不太宽敞的空间弄得云山雾海有点愧对家人,特别是孩子,于是,八年前咬咬牙戒了.不过我还是要说秀才的文字真是没说的,特棒!
沈漓 回复 悄悄话 边城君的超级闷筒有味道,如保留下来就是一文物、知青历史的见证。虫蛇为之走避,毒性怕是不小;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大秤称金银的梁山泊好汉见了,一定也会大口抽“卟卟”。呵呵,可馋坏了自称“不抽”的罢了君啊。
罢了 回复 悄悄话 边城君说得好,抽烟是在品尝一种人类长期积累的文化,而且对人的精神和心理非常有益。累的时候抽上一支可以解乏,心烦的时候抽上一支可以按神,无聊的时候抽上一支可以解闷,读书写字的时候抽上一支可以使文思泉涌。最最过瘾的莫过于那饭后一支烟,简直赛过活神仙。以前也抽过大重九和金沙江,好像都还不错。中国的好烟,大体上也抽到家了,大熊猫有绿壳和橘黄壳子两种,名气虽大,但绝无苏烟好抽。还有那中华牌,人们常常拿来作为身份的象征,而我宁可抽湖南的芙蓉、云南的玉溪、山东的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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