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在旅途中,我见过不少印第安人。
比如说在阿拉斯加,在Fairbanks城郊,我寻人问路,两个正在塔纳纳河心飞钓的人,正是印第安人;比如说在塔纳纳河边印第安人夏季的临时宿营地里,那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是印第安人;比如说在育空河滩,深夜,两个工人给河上的油轮输油,其中一个就是印第安人,而不远处河滩上停靠着的一辆卡车的驾驶座里,一个印第安安女子静静地看着我,用微笑迎接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一双朦胧而和善的眼睛在河面波光的反射下闪闪发亮;再比如说在Anchorage的阿拉斯加土著历史传统中心,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来自附近的印第安人部落。
(摄于Fairbanks,穿着传统服装的印第安美眉)
(摄于Anchorage,阿拉斯加土著历史传统中心的工作人员,印第安人)
又比如说在五大湖之行中,在安大略湖畔的老尼亚加拉城堡,一群印第安人翩翩起舞,他们自称是莫希干人的后裔。
甚至在以灯红酒绿著名的佛罗里达,我也见到了我闻名已久的赛密络尔部落人,他们的保留地里正在举行印第安人舞蹈汇演,来自全美各地的印第安人都来了,热闹非凡。
可是,在我这样的过客看来,这些印第安人,看长相都象,却显而易见是已经现代化的印第安人,说着纯正的美式英语,言谈、举止和神态跟我所见过的美国普通人并无二致,甚至我在阿拉斯加还遇到一个印第安人跟我讨论当时的计算机工作市场的好坏和前景。我也遇见印第安人穿着传统服装,也听过印第安人讲述他们的文化传统,可是那不是在表演中,就是在一些演示性质的特别场合,在我心目中,如果一些东西靠表演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本身就说明它脱离了这世界的轨道,或者濒临消亡。我倒也不是在觉得只有那种穿着毛茸茸的野兽皮衣、坐雪橇行走的才是真正的印第安人,要印第安人回到那种生活去,在今天的世界,反而是不公平的。可是眼前的这些印第安人跟一般美国人太一样了,莫明其妙地,于是我难免心里若有所失。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理之后,忍不住笑了:无论我如何自以为是,我倒是明白,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的印第安人,还轮不到我来作论断。
好不好,合格不合格,要看对谁来说了,尤其是对自己来说,如何才是好,才是合格。
阿拉斯加土著历史传统中心里记录了印第安人自己的评判标准。
我在中心看过印第安人的歌舞之后,在展览厅里浏览着,在墙上看见一个印第安人猎手的图像,忍不住拍了下来,此行没有看到真正的猎手,这位正好符合我心目中的印第安人猎手的形像。这才象是一个北国冰雪天地中的好汉,是不是?
(从墙上拍下的印第安人猎手的图片)
旁边,列出了一个合格的印第安人所必备的品格:
1、Knowledge of Inupiaq language(懂得母语──Inupiaq,印第安人语言);
2、Sharing(愿意分享);
3、Respect for others(尊重他人);
4、Cooperation(善于合作);
5、Respect for elders(尊敬老人);
6、Love for children(爱护儿童);
7、Hard work(努力工作);
8、Knowlege of family tree(延续家族);
9、Avoid conflict(避免冲突);
10、Respect for nature(尊重自然);
11、Spirituality(有信仰);
12、Humor(有幽默感);
13、Family roles(履行家庭义务);
14、Hunter success(出门能打猎);
15、Demestic skills(回家会洗碗);
16、Humility(谦虚);
17、Responsibility to tribe(热爱部落)
作个好的印第安人,真不容易!我甚至笑着想,难怪这世界上的印第安人少啊。
如今的美国,原汁原味印第安人虽然难得看见,至少还有摩登化的印第安人,真正的牛仔恐怕早已不见踪影。我倒是遇到了一个当年的牛仔的后代──在佛罗里达。
佛罗里达的牛仔不叫牛仔,叫做Crackers──奇怪的是,今天成了骂人的词汇。
在迈阿密的时候,我在一个旅游信息中心打听Cracker,没想到那年轻工作人员一听到这个词,转头偷偷地笑了起来,一笑还笑个没完,话都顾不上回答我了。我莫名其妙,也跟着笑,最后还是一位中年女士解了围,说迈阿密没有Cracker相关的活动,可是那神情却也明显地在忍着笑。我忍不住问道:“Cracker不是个好词,是不是?”这下连她也撑不住了,笑着点头称是。她告诉我,Cracker指的是一类既穷又懒,毫无行为准则,苟且偷生的人。她甚至凑在我耳边说,叫白人Cracker,相当于把黑人叫做N_eg_ro──吓了我一大跳,这个词真不能乱用!
离开迈阿密,我到了Tampa。Tampa是个海滨城市,我来到内地的农场,平生第一次骑马,随着农场主人漫游了农场和附近的丛林沼泽。主人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士,我再次打听Cracker,这一次,主人立即说,她就是Cracker的后代,口气中却充满了自豪。
我告诉女主人,有人说这个词不好。她立即予以反驳,口气温和,但是神态坚定,看来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了。她说,绝大部分Crackers是南北战争期间从北方诸州逃避战火的移民。那时候的佛罗里达大草原上,有无数的野牛,人们将野牛圈养起来,这些人就是佛罗里达的牛仔。牛仔人手一条牛皮长鞭,舞在空中一甩,就像爆竹爆裂开来(Crack),啪啦一声脆响,在草原上远远传出去。为了便于联络,牛仔们约定了各种甩鞭声的意义,比如说两声鞭响,出发,三声鞭响,宿营,诸如此类。佛罗里达的牛仔,总是和他们甩鞭子的辟啦声相随,所以他们被人叫做Cracker,就毫不稀奇了,他们真正的身份──牛仔,反而没人叫了。
早期的Crackers,很穷,因为他们往往是北方破产农民,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甚至连必要的工具也很少,很多人不过勉强维生。来到此地的人们,都是为了逃避一些东西,有的人逃避法律,有的逃避文明,有的不过是逃避过去的生活。穷让人瞧不起,令人怀疑的过去让人瞧不起,无奈潦倒也让人瞧不起。可是正是这样的人,圈养野牛,开创了佛罗里达的现代农业和畜牧业,和飓风和少见的严寒搏斗。佛罗里达的Cracker没有他们的同类──美国西部的牛仔们那样的赫赫威名和传奇色彩,却正是他们开发了本是一片荒野的佛罗里达。
(摄于前往Everglades国家公园的路上,现代佛罗里达农业。据说当年这里全是一片沼泽地)
有意思的是,据说,当年的Cracker们,亲眼看着佛罗里达的变化,却又后悔亲手把佛罗里达从那一片自然的美丽转变为今天的灯红酒绿的浮华,这是他们对迈阿密的评价:it ain’t nothing but a walking cemetery (那不过是个活坟墓)──佛罗里达气候温暖,很多美国人退休后,定居此地养老。所以佛罗里达的老年人比例特别高,迈阿密尤其如此。美国老人有钱,但是青春活力不再,于是,才有了上面那句刻薄话。
佛罗里达不同地方的人对Cracker这个词的态度迥异,着实让我奇怪了一把。不过仔细想想,迈阿密的人,更多的新近来自外地,他们说起Cracker,恐怕多少带了一点富裕地区的人对穷地方的人的鄙视;而在Tampa,农场主人的祖先就是Cracker,对这片土地的历史和人的情感自然不同。
西部的牛仔,在我的印象中总是桀傲不逊和自由奔放的,他们的同类,佛罗里达的Crackers,在这一点上毫不逊色。主人向我推荐了一本书,叫做“A Land Remembered”,据说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记录了一个Cracker家族几代人的艰苦历程。书中记载当年Crackers所遵循的行为准则:
1、Suspect every man(不信任任何人);
2、Ask no question(不打听别人);
3、Settle your own quarrels(自扫门前雪);
4、Never steal from an Islander(不可偷盗──注,这句话可能有些误导。这里的所谓Islander,是指早期住在佛罗里达沿海的岛屿上的居民,这些人大多是内战的逃兵或逃犯,有时是渔民,有时则是海盗,粗野强悍,所以,是不能从他们那里偷盗的。至于别的什么人,看情况了──所以,说穿了,这个原则叫做欺软怕硬,倒是更合适) ;
5、Stick by him, even if you do not know him(信守承诺,无论对谁);
6、Shoot quick, when your secret is in danger(先下手为强);
7、Cover your kill(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我忍不住笑道,做个合格的牛仔,也不容易啊!也难怪印第安人搞不过牛仔哪!
我还笑着想,如今的牛仔,也许还要加一条,民主万岁吧?
OK,严肃地说几句。
上面的好不好,合格不合格,都是自己说自己。
印第安人的不幸,来自他们同一个最开化的民族,也许还要说,地球上最贪婪的民族接触的时候,自己还处在半野蛮的状况。
对印第安人来说,怎样才是好的牛仔?好白人?实际上,在白人登上美洲大陆之前,印第安人凭借着取之不尽的野兽,也因为他们的那种从来不过度狩猎的尊重自然的态度,过得还算丰衣足食。可是只要一家白人搬到印第安人居住区,不久就把这一地区的一切野兽吓走而不再回来,整个印第安人部落就落到难以维持生计的境地。所以如果印第安人对白人、对牛仔有所期待的话,我想,就是不要太贪婪了。当然,这十有八九是对牛弹琴,那么,印第安人的期待就是,离咱们远一点儿!
而对白人来说,怎样才是好的印第安人?美国向西部进军的过程中,有句著名的话:最好的印第安人,就是死的印第安人。这话的意思,就不用多解说了吧。
上面那句话显得血腥,我想应该替美国人说句公道话,真正历史上疯狂屠杀印第安人的,是西班牙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毫无怜悯地洗劫了新大陆上他们所能够到达的地区,印第安人部落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杀光杀绝。相反的是,美国人对待印第安人的态度,还有点讲究规矩和法制,他们和印第安人部落签订条约,允许他们保持自己的土地,但是不会让他们在那里太太平平地住上十年,到时候,总会有这种那种的理由,比如说白人看中了这片土地啦,比如说这片土地上野兽太少了,诸如此类,美国人撕毁条约,一半说服一半强迫之下逼迫他们离开,印第安人不得不再到一个新的荒凉土地上,从新开始一切,就在这颠沛流离中,印第安人部落渐渐地消亡。就这样,不慌不忙,通过合法手续,以慈悲为怀,不流血(或者尽量少流血),不被世人认为是违反伟大的道德原则,就达到了双重目的。以尊重人道的法律的办法消灭人,可谓美国人之一绝。
自然,正如有些人说的,美国这样的民主国家,最大的优点之一,不是不犯错,而是不犯大错,错了之后能够纠正回来。只不过,那些小民族,小国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前些时候美国有个电视系列剧,叫做“Into The West” ,应该说,反省得还是很深刻的,有兴趣的人都该看一看。只是我觉得,等到尘埃落定,木已成舟,再来反省,多少有些虚伪了。只希望,百年甚至五十年之后,美国人不用再拍一个“Into The Middle East” 的系列剧。
还是回到印第安人和牛仔作人的行为准则来,不用说,印第安人消亡了,牛仔赢了。成王败寇,没有多余的话说,只是那些常常站在强势文明背后摇旗呐喊的人,不要恭维你自己说,你站在高尚道德的一边。
也有人说,印第安人原始落后,所以挨打,以致几乎种族灭绝,这是历史“前进”的必然。至今为止的世界历史,确实证明如此,所以这种说法不能说没有反映事实。可是,如果仔细回味一下印第安人的那种崇尚自然尊重自然、从不过度摄取超过自己必需物质的生活态度,再想想当今世界的那种以涸泽而渔为社会进步的标志,把满足甚至鼓励人们奢侈挥霍为社会风尚的价值观,再看看我们的这个小小寰球,看看那被污染的环境,变热的地球,不要恭维你自己说,你一定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
还是回到Anchorage的阿拉斯加土著历史传统中心,在展览厅深处,看见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些药草,瓶瓶罐罐里装着叫不上名的药膏。桌子后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印第安人,神色俨然。
他自称是一位印第安人部落医生,我拿起那些药草药膏在鼻子边闻了闻,有些特别的草药清香。展览厅里人不多,我索性坐下来,跟他聊天儿。一打开话匣子,他要跟我讲故事,叫做“一个变成驯鹿的人”,讲完了还坚称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就在几年前有个人就变成了驯鹿。他已经忘记在哪里听说这个事情了。我听了个大概,笑着告辞了,却在中心门口的小店里,买到一本阿拉斯加故事书,这个故事就是其中的一则。
我跑回去向他扬一扬手里的书,他仰头大笑。
(印第安人医生和他的草药)
于是,我将这个故事翻译下来,给大家看看:
一个变成驯鹿的男人
在威尔士村住着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两个儿子,那个男人的岳母也和他们一起生活。男人在山上设了捕兽套捕猎,每次他出门的时候,他丈母娘总是这样说:“这汉子是个废物。”她老是叫他“纳卡苏可土克”(大废物),他很烦。一天他又听见她这样叫他,於是他真的火了。他出走到山里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丢开那些捕兽套不管了,径自走进了深山。他听见山坡那边有人在大笑,他翻过山,发现不过是海狮在叫。看见他下山,海狮们猛吞石头,跳进水里逃走了。他继续走,当他路过一个小湖时,他又听见有人在笑,原来是一群天鹅在鸣叫,看见他走近,天鹅都飞走了。
他继续走,看见了一群狼,於是他跟着它们。它们停,他也停,它们走,他也走。有一天狼群停下来,他远远的也停下来。狼们围拢来开了个会,然后有一条狼走到男人面前,鼻子紧贴近地面,脸上的毛皮向后耸着:“你为什么总是跟着咱们?”男人回答道:“我想变成狼,和你们在一起。”这条狼回到狼群中,过了一会儿它又回来了,它仍旧把鼻子贴近地面,脸上的毛皮向后耸着,说:“你想加入我们?当季节不好时,我们没有食物吃,我们就得吃自己的兄弟。我们看见人,如果正好我们肚子饿,我们也吃他。你还想加入吗?”
於是男人改去跟着驯鹿。他看见驯鹿用前蹄扒开雪吃下面的青苔,也跟着学样。他跟驯鹿跟了一年,过了冬天,又过了夏天。有一天终於有头驯鹿走向他,把鼻子贴近地面,立起鹿角对着他,问:“你为什么总是跟着咱们?”男人回答道:“我想加入你们。”驯鹿回到鹿群中,过了一会儿它又回来了,带来了一张驯鹿皮。这会儿它不再把角对着他,它吩咐男人:“你把这件皮子穿上。”男人穿上皮子,把皮子从腹下中线那儿缝了起来。男人试着走路,但他总是摔跤。他的驯鹿朋友告诉他:“你把头昂起来看着天,你就能够走路了。”他看着天,开始学着走,但还是走不太好,每次他低下头的时候,他就要跌倒。驯鹿跟这个变成驯鹿的人说:“你跟着我,如果我告诉你有人来了,你就要紧跟着我跑。仔细看着,只要有任何事情不对劲,撒腿就跑。”
驯鹿朋友告诉他说,驯鹿死的时候,驯鹿的灵魂就会象一片羽毛一样轻轻飘起,即使那驯鹿永远不能再回来了,但是我们能够感受它的灵魂。
过了一会儿,驯鹿朋友说:“有人来猎驯鹿了!”变成驯鹿的人回头看着猎人来的方向,驯鹿朋友接着说:“他逮不到咱们。”那个人扛着一大捆杉树枝。驯鹿说:“他小时候,他妈妈天天喂他奶,不让他早早出门,从那时起他就不可能逮到咱们。”果然那个人没有逮到驯鹿,因为它们都跑得远远的。
当它们聚拢来时,驯鹿朋友又说:“有人来了!”驯鹿们都说:“那个来的人眼圈好像又发黑了。每天早上他出门打猎前,总是把他的手放在他老婆两腿之间,并和她一起躺下来,而不是早早出门。” 驯鹿们都跑了,那个人什么也没有逮到。
驯鹿们又重新聚拢来,这时驯鹿朋友又警告说:“有人来了,如果他接近我们,他会杀死很多弟兄的。”变成驯鹿的人转头看见那个人拿着一根棍子。在驯鹿们发现他之前,他已经杀死了好多头驯鹿。剩下的驯鹿逃走了,重新聚拢后,驯鹿朋友说:“那个人小时候,他妈妈每天很早就让他出门干活,那就是他如何被教育的。”
在夏天,变成驯鹿的人总是独自觅食,其它的驯鹿也各自散开。秋天到了,它们就聚拢成群,驯鹿朋友说:“有人来了。”变成驯鹿的人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驯鹿说:“他会打死我们很多兄弟。他开始打枪的时候,你躲在我身后好了。”
这个人打死了很多驯鹿,变成驯鹿的人和他的朋友逃掉了。这个猎人比前一个猎人打到的驯鹿还要多。驯鹿朋友说:“这个人的妈妈早上很早就让他起来,她告诉他去把一些木柴搬到村子里的老人们的门前,以便他们醒来后可以用。她还告诉他,早上要去河边,在冰面上砸个洞,这样村子里的人起来后就可以直接打水了。那就是他如何被教育的。他长大后,总是能够打到很多驯鹿。”那个人打到的所有的驯鹿的灵魂都找到了归宿,剩下的驯鹿看到他们死去的兄弟姐妹们的灵魂象羽毛一样飘扬。
驯鹿群在一起过冬,春天来时,它们又走了,只留下变成驯鹿的人一个。他突然认出了当年他住的地方。他正东张西望,突然他给他自己的捕兽套套住了。他无法挣脱,於是他想:“肯定有人在照看着我的捕兽套。”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听到了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接着看见两个小男孩来了,手里拿着弓,背上插着箭。他们走近了,说:“我们又抓到了一只驯鹿。”实话说,两个孩子真的太小,还不到狩猎的年龄。
他们走得很近了,一个男孩从背上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准备射击。就在他要射的时候,那个男人把头部的皮子扒开了一点,并把角取了下来。男孩停住了,变成驯鹿的人说:“不要害怕我,请帮我把套子解开。”孩子们没有动弹,男人又说:“别害怕,把套子解开。”这时他们才上前来帮他解开捕兽套。然后变成驯鹿的人说:“我披着的驯鹿皮是缝着的,帮我脱掉它。”孩子们就帮忙把针线拆了。男人问:“这是谁的捕兽套?”一个孩子说:“我们的母亲说这是我们父亲的套子。有一天他出门,从此就没有再回去。”男人於是告诉他们:“你们原来是我的儿子。你们的外婆过去老是在背后说我的闲话,我很烦,所以我就出走了。你们的妈妈再嫁了吗?”孩子们告诉他说她已经另外结婚了。他们把驯鹿皮子脱下来,男人没有衣服,所以孩子们把自己的给了他一些来遮体。他已经不会象人一样走路了,所以两个孩子不得不一边一个地挟着他的胳肢窝扶着他。他告诉孩子们:“我要到村子里去,告诉人们我怎么出走的。”孩子们扶持着他的肩膀,发现他的肩膀已经长得跟驯鹿一样的了。
孩子们把他带回家,他进门后,人的气味太重,他简直无法忍受。那个和他妻子结婚的男人说:“既然你回来了,那么你还是回到你妻子身边吧。”他说:“我不会再回去了,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一头驯鹿。给我在外面搭间屋子。我要和乡亲们都见见面,告诉他们我出走的时候的旅程。”他们就给他搭了间屋子。
他在里面给所有的人讲他和驯鹿们在一起的时候的所见所闻。他告诉他们他曾想变成一条狼,但是它们不要他,还有他的丈母娘的事以及他为什么出走。他告诫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不要学他的样,不要走他走过的路。他说完了他的故事后,后来饿死了,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吃人类的食物。
故事该结束了,于是我又想起了佛罗里达牛仔的农场。
那本农场主人推荐的书,“A Land Remembered” ,我一翻开这本书就没放下,一口气读完了。我一直记得书中的这样的一幅图景:
夏日的月圆夜,月光静静地撒在无垠的大草原上,几道闪电在极远的天边闪烁,隐隐地传来沉闷的旱雷声。草原已经大旱了半年,草都干枯了。这是大草原中唯一的水源,一个不大的水塘。夜色深沉,月光如水。首先到来的是鹿,然后是一群狐狸,再接着是野兔,浣熊,夜似乎突然复活了,各种动物一批批地来到,狼,熊,一只母豹带着一群豹崽,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没有愤怒的吼叫,没有威胁的姿势,也没有敌意的对峙,默默地喝水,然后消失在夜色中。平日的天敌,就在咫尺之间,却似乎达成一种停战默契,为了生存,平等地共享大草原中唯一的水源。
有时候,动物比人类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