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计划五大湖之行的时候,我就把密歇根州的赛革娜湾 (Saginaw Bay) 列入必经之地,这都是因为一首叫做 “Saginaw, Michigan” 的乡村歌曲的缘故。
这首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写的,曲调优美,曾经在乡村歌曲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上停留了五个星期。歌词讲述了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密歇根赛革娜的老渔民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富人家的女儿,可是由於打渔得到的收入几乎不能令全家果腹,这个年轻人无法娶得自己的心上人。姑娘的有钱父亲轻蔑地叫年轻人为 “ 那个密歇根赛革娜渔夫的儿子 ” ,说他没有资格追求自己的女儿。无奈之下小伙子来到阿拉斯加淘金,幸运地赶上了克朗代克的大金潮,划定了一块金矿场,然后赶回了赛革娜。在赛革娜,他被看作一位发了大财而衣锦还乡的幸运者,姑娘的父亲改叫他为 “son” ,称赞他是个明智而又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给他举行了盛大的香槟酒宴接风,宴席上老头问: “ 能不能把你在克朗代克的金矿卖给你的老丈人? ” 小伙子娶到了心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密歇根赛革娜,而那个老丈人,却傻不拉几地跑到阿拉斯加,在冰冻大地上挖呀挖,指望着哪一天能够发大财。他再也没有挖到金子,也再没脸回家,因为在密歇根赛革娜,没有人想念这个贪婪的他。
我在密歇根州湾市赛革娜湾边的湾市州立自然再生保护区 (Bay City Recreation Area) ,把这首歌放给工作人员听,听到最后,我们不禁相顾莞尔:显然,歌的最后一段,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实现的,这恐怕是某个渴望爱情的小伙子的报复性美梦罢了。
我一直觉得美国乡村歌曲,就象中国的 “ 诗经 ” 里的 “ 国风 ” 一样,同属民间流传的民俗歌谣,蕴藏着社会变化的信息。听这首歌,欣赏之余,我奇怪那个老渔民怎么可能会养不起自己的家呢?一路过来,无论是休伦湖 (Lake Huron)( 赛革娜湾属於休伦湖西南一角 ) ,还是其它的几个大湖,哪里都看见鸥鹭飞舞,鱼跃水面,我自己也亲自到湖里钓过大马哈鱼,感觉五大湖里鱼多得不得了,问那些工作人员,他们也说即使是现在,一个人以捕鱼为生,也能够很好地照顾好家庭。我问了一堆问题,问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他们专门给我放映了一个关于赛革娜湾历史变革的纪录片,有些问题答不上来,他们就找来一堆资料,让我自己看。
我看到,原来,老渔民的贫困真是有原因的。在十七世纪之前,五大湖只有印第安人捕猎,十八、十九世纪,欧洲人开始大量涌入五大湖区,这里丰富的鱼资源、皮毛、森林资源、以及铁矿铜矿资源,让欧洲人惊喜交集,随之而来的就是商业性捕捞和工农业开发。捕鱼工具的不断革新,冷冻技术的发明,各个捕鱼公司竞相进行掠夺性捕捞;沿湖的工农业开发,森林被大量砍伐,植被改变,水土流失,五大湖的水质因此变化,进而破坏了原生鱼类的生存环境;为了运输铜铁矿石和交通便利,人们开凿运河,改变了湖区水域系统,不少外来鱼类引入,甚至引入了害鱼。到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无论人们如何改进捕捞技术,增大捕捞规模,成本越来越高,捕捞量却停滞不前甚至逐年下降,以密歇根赛革娜湾为例,由於赛革娜河两岸的森林的大量砍伐,工业污染和过度捕捞,赛革娜湾的渔业一落千丈。
阿拉斯加的历史我也依稀记得,正在这个时期, 1896 年,美国人开拓新世界的新边疆 (Last Frontier)── 阿拉斯加的克朗代克出现了大金潮,美国甚至全世界各地的淘金者蜂拥而至,中间就有我们的爱情故事里的主人公,他没有死心眼地只顾在地上刨,而是象当时阿拉斯加的许多投机 “ 笔杆淘金人 ”(Pencil Miner) 一样,趁着金潮的机会在克朗代克占了一块矿场,没有多花心思自己挖 ( 那就成了铁锹淘金人了 ) ,仅仅是为了以备将来卖给别人。至於地下有没有黄金,只有天晓得。他卖给了他的老丈人,而那贪婪的老头,为了更多的财富,不顾一切地上了一大当。应当公正地说,不管老头儿阻碍有情人成眷属有多可恶,这个小伙子的作法却也不是太厚道。
无论如何,不管是骗自己老丈人还是如何,这个年轻人得到了财富,如愿以偿地娶上了心上人,从此幸福至永远。 巧的是,在这盘CD上,有另外一首歌,叫做“North to Alaska”( 北上阿拉斯加) ,歌中人高呼向阿拉斯加进发,越过育空河,来到白雪茫茫的雪山下,北极光在天空纵横闪烁,冬夜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冷冷地放着光。 他们找到了金子,开始感到孤独,他愿以所有的金子,换得能够和一个叫吉妮的姑娘的幸福的家。
真是得了便宜又要卖乖!每次听这两首歌,我一面觉得好听,又一面忍不住笑。这两首歌,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表明了一个主题:幸福是以财富为前提的。如果不是向别人抢的话,那就不得不向自然界索取,可以说,这个主题贯穿了人类历史。正因为这种追求和索取,人类在欧亚大陆上辛勤地耕作,也展开了一场场撕杀;也由於这种精神,人类发现了美洲大陆,来到了五大湖;由於索取的无度,赛革娜湾在内的五大湖渔业甚至几乎遭到毁灭;对幸福的渴望使得人们又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有时,我真不知道是应该为人类的这种开拓精神感动呢,还是应该为之担忧。
我抽空专门从湾市去了赛革娜城一趟,昔日的 “ 世界木材之都 ” ,现在不过是一个安静的小城,赛革娜河两岸曾经遮天蔽日的森林早已不见踪影,唯余赭红发暗的河水静静流过树木稀疏的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