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可以演進嗎?
(2006-09-05 10:5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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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亞的世紀大海嘯提醒人類,我們已經生存在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了!天災之事,史前有,上古中古,近古近代,更是史不絕載。如論傷亡之眾,這回也未敢謂曠古所無。但此次所以特殊,乃在于受災的民族之多,及為世人所共知,並掀起的人道救援的廣度力度,無疑都創造了歷史。以前一地人當災由一地人受,別處的人未必知道。現在拜通訊與傳媒所賜,歷歷在目,有如近在身邊。交通發達,遊旅興旺,一地之災,蒙難者各國都有,血濃于水,更加感同身受。所謂咫尺天涯,再非文人的誇誕,天下一家,也不是封建的套話。
此次災變,首先告訴我們,在自然之前,我們人類依然渺小。文明不足以保證人類免于對自然的恐懼,正是在所謂世外桃園的地方,離開好遠深海處地殼一動,不久便到這邊捲起巨浪,立叫千萬人命喪。大小動物早有預感逃之夭夭,反而自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後知後覺。我們人類頑固的自尊,頓時痛遭揪動,隱埋心底對大自然的最原始驚奇與畏懼,突然冒起,原來我們之外,還有一完全不是自己能知、能控的他者,這種無以名之的既驚且敬,宗教地說,便叫「神聖」。
此次災變,同時告訴我們,我們所在的地球村,也非很大。我們平時重視的差異,其實都甚表面,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本質一樣,盡是脆弱卻都珍貴。亞伯拉罕信仰中的人類,包括猶太人、基督徒、穆斯林所證,我們都為上主所造,同是弟兄姊妹,變得那麼具體;而印、佛傳統之所示,梵我遍滿、眾生平等,又顯得那麼真實。這是人類經驗一體同悲的時刻,一個超越一己小我,感受「神聖」的時刻!
宗教體驗中的「神聖」,在不同的信仰體系,本各存不同的詮釋,猶、耶、穆、印、佛,好像都難有相通的語言。但這次人們一時忘記「我」怎樣,突經驗小我以外的他者。一方遭遇不可超越的他者,一方迎往一個備受關注的「你」,又一個不屬一己之私的他者。這對他者的深切經驗,宗教地說,便是「神聖」。「神聖」並不一定具有揣測中的特殊神秘性,現在感覺無助,看到人人受苦,隨之立即興起無以自抑的同情共感,這裡面心行路絕,言語道斷,也是一種不思議境。
的確我們已身在一個和過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了!我們同住一條地球村,我們肩靠肩,同為一個民族,我們真正需要面對的,問題相同,遠遠超過其不同。廿一世紀,在這顆星球,人已無從談冒險,再不好講征服,人並無不到之處,無需廿四小時,便可以把你我整個人搬到任何地方,不然打開熒屏,世界便來至眼前。人若帶眼,張目便是鄰舍,紅髮碧眼不是番鬼,黃皮黑膚不是異類。當前急務,肯努力诚懇去認識了解,總會比蓄心積慮猜忌提防,實際而有意義。伴隨對他者驚嘆、關懷而來的「神聖」感動,願意學習接納他者,是另一靈性上「神聖」的挑戰。
筆者相信,這次海嘯,同時是舉世的一次宗教經驗,而後海嘯的宗教,不該再一樣,我們無分信仰,都有新功課。其中三點,提出與大家一同思考。
一,關于自然天災。透過發達的傳媒,各方專家的數據和判斷很快集中起來,描繪出災難的原因及結果。震央在哪裡,一小時後再又四、五、六、七小時後,各波及哪裡,在甚麼方向、距離、地形情況底下,會受到多高的巨浪,傷多少,亡多少,失踪多少,須遷徙的人口多少,已損失的家園多少。天災本身,不再存在神秘面紗,印度洋下印度版塊向東北緬甸版塊年作六公分的正常移動,日積月纍突形成一次十五米的滑移,掀起巨浪海嘯。解釋天災,我們已有科學常理,天災是自然現象,應該發生的便一定發生。聖典天啟,關于上帝的旨意或業報的果斷,有罪譴的事例與原則,過去或為方便,經文常被引作解釋時下具體的災異,由字面到現實直接以連結。現在既有科學工具,對自然現象就可作自然規律的解釋,我們毋需把神學或道德的東西,輕易再作非自身範圍以外的誤置。宗教如肯尊重科學,不隨意將自然規律渾同宗教真理,不僅可以避免濫指誰又誰不是,得罪教外,無端樹敵,更可給教內信徒少一層不必要的心理負擔,莫需疑心重重,怕東怕西。在悲痛之中,我們有很多更積極的事該做,而不是白花精神揀錯挑誤,不論是對他人或對自己。
當然科學的客觀精神,並不是要今人變成冷漠無情記錄復述數據的機器。诚如愛因斯坦所說,凡認真投入科學探討的每個人,通過體驗這種深層相互關係的邏輯理解,都變得會相信,在宇宙規律中展現出一種精神,比人的精神遠為高貴,僅具微小力量的我們,對此必感謙卑。愛氏表達的科學精神,不是睥睨一切的人定勝天,它更像是面對物質宇宙所展現的無限規劃而感到的敬畏,產生一種近乎宗教的感覺。當我們深契天災巨變之中不可抗逆的自然設計,承認它,接受它,與真正宗教傳統精神不違。這是我們現代的宗教應有的新災難觀,能完全兼容科學的自然觀,正好讓天啟返回自己,對生命本身之意義和目的,有更集中縱深的發掘與體認。
二,關于人為禍害。災劫的成因有二,像九一一,屬純粹的人禍,是人自己作孽,同類相殘;另像這次海嘯,當為天災,與人無尤。不過天災遺害的程度,卻與人為因素有關。人雖無力回天,但人將對天命天意如何反應,會使天地雖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可變得天地若有情,天地之間無棄物。這次海嘯巨災,其實不是完全預先無警告,早在六年前當時的泰國氣象臺長已力陳海嘯災禍難免,強烈要求撥款安裝預警系統,惜因得罪政客,反而遭受免職。海嘯初起,泰方不久也偵悉印尼有異,但消息按下不發,唯恐會嚇跑遊客,影響無煙工業。印尼首當其衝,知事非小可,唯礙于亞齊省地方反政府的問題,很多顧忌,對消息要發不發又要怎麼發,總都是拖拖拉拉。如我們能減少這種自是、自私,大可避免不必要的妄死犧牲。
正因現代信息的流通,同時在一片救援聲中,更暴露暗谋暴利的奸商,拐帶人口的販子,趁水打劫的匪黨,貪色強姦的淫魔,狎童變態的狂人,竟其心不死,而另懷政治或宗教之私的小動作,也未必全無。天變無常,人妖伺機興風作浪,無私關懷,須與人性的黑暗競賽。我們抗衡災異,也要除止罪惡。宗教不只悲天憫人,更應保佑人心、防微杜漸、制止沉淪,責無旁貸。擺在世人面前的天災人禍,格外需要博愛、至慈與大悲這些宗教精神加護,我們才不徒嘆息,可以重新點燃希望。
三,關于終極體驗。自然純粹是自然,實然如此,本身沒有目的,可以毫無意義。生生死死,須臾禍福,浮生若夢,好死賴活。然人常偏不甘讓心死,要追問為其麼?探討當如何?災劫把我們帶回生命的原點,突出揮之不去的實存問題。各種宗教傳統智慧,必須從蒼白的貪生怕死、消災避禍的心理走出,才能找到更雋永的人生意味。你信教不信教,信這教或那教,或掛名信或虔诚信,一樣有幸有不幸。災劫鉅變當前,拿出全知全能的上主在天察找過錯賞善罰惡的高大形象,已不足服人心,舉起業因報果絲毫不爽的絕對道理,也無以慰人情。時代進步,人見識不像以往,這一代人需要演進的上帝觀和業報觀。永在的神,如雅威或上帝或安拉,或謂那神性之源,如我梵同一或法性真如,對求真的有限人類,都不能只為絕對已然不變的實在,而該是一開放的認知過程,在不斷更新的觀念和感情中的實現。這樣的神或神性之源,才不是強迫性的,而是富有說服力的,叫人不得不禮拜讚歎。
災難痛苦伴隨著困惑,叫我們意識到本來認識的神仍然太小,或所悟到的業報畢竟太狹。一切聖典的象徵與說明,都指向永遠不變的慈愛與悲憫,所以如此,因這非僅作一個道理,而是我們人類,終能認受神或神性之源這些不可避免的觀念情愫,與生命中不可避免的苦難,無以析離。世界失修,人生荒謬,宇宙本悲,一切是苦,萬事皆空,當下即是人自己的命撸?辛x不容辭的責任,如此覺悟,便成自由與解脫!現代的宗教,非安樂椅的宗教,在災劫苦難之上,但求一心喜樂清淨,沒有痛癢。現代宗教不是想在傳統慧識外別有看法,只是能在災劫苦難之中甘之如飴,願做個經得起時代挑戰,肯回應時代呼喚的宗教。猶耶穆印佛,仍是猶耶穆印佛,但沒有任何一教,去綁架神,說這是我的,或者專利神性之源,讓別人無信解餘地。我們仍前進,都在自己歷史的道路上認識真理,並共為承擔著同一命叩泥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