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與理”-----一篇引發宗教風波的講演

教宗本篤十六世九月九至十四日的回鄉之旅中，在德國巴伐利亞州的雷根斯堡大學，舉行一塲學術演講，題為《信仰，理性和大學：回憶與反思》。當中他提了一下伊斯蘭的“奮鬥”或聖戰，殊不知因而引起來自穆斯林世界的強烈抨擊：
埃及穆斯林兄弟會負責人表示，天主教對西方民意影響力大，作為教會領袖竟發表這樣錯誤理解伊斯蘭的言論，只不過是西方的重複扭曲信仰，實令人感到驚訝；
土耳其宗教領袖表示，教宗的那些話，若反映了其他基督徒世界中那些可惡、敵意、偏見的看法，那便非常糟糕；反之穆斯林絕不會如此詆譭聖經和耶穌；
代表五十七個加盟國的伊斯蘭會議組織表示，這個曲解言論，是一次對伊斯蘭聖戰理念及穆聖的詆譭，傷害穆斯林感情，有造成宗教對立情緒的危機。
此外各色穆民媒體，也見紛紛表示他們有權憤怒，要求道歉！自然還少不了那一些素來好戰的網頁趁熱鬧，對教宗提出口頭恫嚇，現在只欠坐言起行了。

其實跟上回丹麥漫畫辱聖風波相似，穆民們如果全面理解事件，就應知憤怒有權，但不一定必要，要求道歉，人家會不知該從何道歉好！當然這趟跟幾幅漫畫不同的，並非個人觀點的調侃及不設前題的表達，作為教宗，此回代表其個人更是教會。如肯逐字讀罷全篇講稿，他有詆譭古蘭和穆聖嗎？他受針對的，不過是引述自十四世紀拜占庭皇帝東正教徒曼努埃爾二世的一句話，因意識到此話敏感，他讀稿時還特別前後兩次強調，這只屬引言，非他本人原話，並聲明這話確很“唐突”。查該基督徒皇帝任內，曾前後八年經歷穆斯林奧斯曼帝國對君堡的無情侵略及對貢品的無厭需索，為此他找來精通耶穆二教的波斯學者對談，根據當時他們所共同遵守的“生命三律”即舊約、新約、古蘭，思考暴力的問題。教宗說，皇帝想必讀過古蘭，清楚有“對于宗教絕無強逼”的訓示，也知道後來怎樣才發展的所謂“聖戰”，可是曼帝卻沒有細究這些，便直率向其對話者提升到宗教與暴力的一般性問題：
“給我看看穆罕默德有些甚麼新東西，你只看到了邪惡與非人道，比如他要求用劍去傳播他的教義。”
教宗僅引用這句他也認為“唐突”的話，一如學術不輕作價值判斷慣例，對之馬上既無贊成也沒反對。此話之引是為鋪墊再下來皇帝反思暴力，聽其繼續解釋：武力傳播信仰不應該，因信仰乃由靈魂而非肉身而出，要令人信仰，當好好解說，步步推理，不需暴力和威嚇，因為“暴力與上主本性，與人性靈魂，都不能相容。”

那麼教宗能否避免引用這句他本身也以為“唐突”，又脫離當時語脈現在聽來容易令人過敏的話呢？筆者非能為教宗代筆，故也無權去評說，然卻願意從教宗講話的前文後理，看這話作為客觀徵引學術論證所以出現講稿的原由。這次是教宗的回憶與反思之旅，巴伐利亞不只是生長的故鄉，更是他講研神學事業奠基之故地，1969他來到這初建不數年的雷根斯堡大學任教，創辦蜚聲國際的神學學刊。他之選擇該大學為重登講座之處，固是因懷往，更是為瞻前。該大學包括強大的天主教神學院，與其他二大法、醫學院，四所人文學系，四所自然科學學系，及一所工商經濟系，構成一充滿教學、研究動力的現代化新大學，在德國及歐洲極為出色。這裡寄託著他對大學理想的期望：理性和信仰，和諧對話，闡發拉丁文中“大學”的本義，乃為學者滙集之高等學府。他自就任宗座以來，關切西方現代文明的嚴重世俗化。世俗化基本原因，按他所見，是信仰、理智的極端分裂，互不瞅睬，甚至彼此敵視。故趁這次講演，他以“信與理”為題，旨在說明信仰與理智不可分，信與理同為當今文化與宗教間展現交流之所需，此為治療現代文明病良藥，而承擔這一重任，大學至為關鍵。他首先由回憶1959年初任波恩大學講席時說起，當時的學術氣氛，教授與學生之間互相切磋，大家無分學科專業，都可运用理性交流分享，是活生生的“大學”經驗。該大學以能同時擁有天主教與更正教兩大神學系為榮，透過理性討論，二者皆參與作為整體的大學學術，信仰分享與理性論述彼此促進。只是一次有位教師表示，他覺得大學有點古怪，竟設兩個學系，為了一個並不存在的東西：上帝。但就那麼一次，此外即使本世紀最極端的懷疑主義態度笼罩，大學一般仍以必須又理當藉著理性提出上帝的問題，信仰和理性，同時獲得接受。

由這個人回憶開始，他對“信與理”作出反思。強行分開信與理，一種現象是非理的信，極端者成宗教暴力。這一點以曼努埃爾二世的回憶與反思為引子，說明離開理性的信仰，使神聖越過理性，並令之在吾人真善感受之外，只成一永遠隱藏不可思議的神秘，將為非理性打開門戶。強行分開信與理的另一現象，是無信守的唯理，乃成今之唯理主義的科學至上。文章往下去絕大篇幅，都轉到講這信與理分裂的第二方面，內容還涉及他的論文及畢生的神學研究。大家或知現任教宗屬學者型，與前任教宗之事業型，性格差異很大。自從從事行政完全離開教理神學本行以後，我看現在的他，因再給了個授課機會，這下子回憶反思便像扭開了龍頭的水，結果令講稿涵蓋既廣且深！但這絕非一篇抽象艱澀的神學講章，至少是出自于對神學有洞見又對時代有痛癢感受的懇切心靈。當教宗是這樣呈示背理之信與無信之理時，他一句引言，便足成攻擊伊斯蘭的罪證嗎？就在這次回鄉行程前的九月四號，他才與二百位世界宗教領袖舉行峰會，會中呼籲反暴力倡和平。作為今伊斯蘭研究重鎮的開羅Al-Azhar大學校長，即場和應教宗說：當有些人性導師背離其教，自己不走正路，更要領人于盲道！怎麼會不數天，教宗反暴力，竟突然變成了反伊斯蘭呢？

[教宗講稿全文，請看http://news.bbc.co.uk/1/shared/bsp/hi/pdfs/15_09_06_pope.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