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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雅情缘 ------ 4

(2021-02-01 08:59:21) 下一个

我的父辈中也有许多湘雅人。舅舅江功成先生,就是其中最为杰出独特的一位。他坎坷曲折的生活经历,执着忘我的工作态度,无私奉献的崇高品德,积极向上的人生信念,令人肃然起敬……  

 

以下是舅舅写的自述: 
 

我于1958年考入湖南医学院医疗系,在校期间,随师生上山下乡支农延误了学业,这届学生推迟至19649月毕业。毕业时,学院党委动员我们,到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去,即湖南的边疆——湘西去,我积极响应党委的号召,带头写申请。在毕业典礼上,我们分配去湘西的同学,胸前戴着大红花,坐在大礼堂的第一排,感到无比光荣。 
 

这个月,我们一行25名同学从长沙坐汽车出发,经过两整天长途颠簸,终于抵达目的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吉首。大学生毕业后,首先要经进行劳动锻炼,必须劳动实习一年,我分配在城郊吉首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我干活最能吃苦耐劳,深受户主欢迎。 
 

我坚持在校时常年洗冷水澡的习惯,每天劳动收工后,就要到河溪里洗个冷水澡。11月的一天,我突发高烧,痰中带血,同学们连夜将我背到城里州人民医院就诊。经照胸片,诊断为粟粒性肺结核,拟收住传染科,我对诊断有怀疑,不同意住传染科病房,他们尊重我的意见,最后住在内科病房床边隔离。按抗痨治疗倂青霉素抗感染,经45天治愈出院。出院后我被提前分配到自治州大庸县。 
 

19651月我来到大庸县,被安排在县人民医院。当时医学院毕业的医师在边远山区是比较稀罕的,我算是个全能医师,内、外、妇、儿各科的班都上,经常下乡出诊、巡回医疗,另外还要支援双抢。 
 

这年10月的一天晚上,突然接到紧急通知,温塘地区医院有一产妇分娩时大出血,需立即前去救治。该院是一所离县城40多公里的山区乡村卫生院,我和另一位外科医生一同前往。我们晚9点多钟出发,连夜跋涉,在崎岖的山野小路上行走,累得即使一边走一边打瞌睡,也不停顿,次日凌晨约5点赶到温塘卫生院,到达后立刻投入抢救。该院医疗条件差,设备简陋,产妇已处于失血性休克状况,必须尽快输血。我是O型血,毫不犹豫立即给产妇献了300毫升血。遗憾的是,尽管经过全力抢救,但最终并未能挽回那位产妇的生命。停留一天后,我们又启程徒步赶回医院上班。 
 

19669月,我被派往县大型水利工程指挥部医疗室工作。工地场面大,日夜施工不停,我每天要到工地巡诊,白天忙个不停,夜晚还常要出诊。有一天,发电站工地一位民工不慎掉入河里溺水身亡,尸体被河水冲到河对岸。当时那里的人们封建迷信思想严重,都害怕不愿接近死人。到达河流彼岸,需要跨过一条激流滚滚地泄洪渠道,而渠道上面只有一根独木桥。我过到河对岸,鼓足勇气,只身将死者从独木桥上背了过来。我在工地的突出表现,受到广大民工和领导的称赞。 
 

19674月我从水库工地调回县医院,在院办县卫校任班主任老师。我用心备课,潜心教学,同学们都喜欢听我教课,同时我还关心他们的生活,带领他们上山砍柴做菜改善伙食,我受到同学们的拥戴。 
 

同年,文化大革命浪潮席卷而来,这年6月,卫校停课闹革命。文革中有人贴了我的大字报,批判我是买办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臭知识分子,原因是我父亲解放前,在外资公司广州植物油料公司任企业高管,负责进出口贸易。而实际上父亲是个心地善良的爱国商人,曾在抗战时期积极筹款援军,并做过许多慈善事业。而我却因为父亲的身世无辜的受到牵连,并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19688月,我和当地的一位善良贤惠的工人邬柏青女士结婚。婚后4个月我被调离县医院,19691月下放到大庸县麻风病医疗站——漩水医疗站,该站管辖的麻风村有180多个病人。麻风医疗站位于距县城约20公里的一座高山上,周围森林繁茂,天坑密布,交通极为不便,却是那个年代选址隔离麻风病人的好地方。 
 

这里工作条件艰苦,生活孤独简陋,还要受到歧视,是人们最不愿意去的地方。站里所需医疗和生活物资,以及病人日常用品,全靠马驮。有时我也要骑马到附近农户家出诊,有一次行进在山坡上,我不慎从马背上栽下来,差点没砸破脑袋,所幸没受重伤。在山上,我们常利用工余时间,开荒种菜种玉米,上山打柴扯猪草,遇到大旱天,山上的井水干枯,我们要到山下挑水上山,以供给站里的日常饮用水。在如此条件艰苦的麻风病医疗站,我工作了14年。 
 

在那里,我潜心钻研麻风病治疗,制订了一套中西医结合防治麻风病的有效措施,并给病人做整形美容手术,治愈了大批病人出村。我还组织为住村病人组织学习时事政治,开展文化娱乐活动和生产自給,跟病人关系很融洽。在麻风病普查中,我走遍了全县34个公社、6个林场、农场和大部分生产大队,绘制了大庸县建麻风村30年来,麻风病流行分布图和防治效果考核报告,撰写的相关论文获自治州科技成果奖。由于成绩显著,我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受到州里表彰。 
 

19768月我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19771月任麻风病医疗站副站长,19824月晋升为皮肤科主治医师,当时在省里也是为数不多的,并担任了中华医学会省皮肤科学会理事、省中西医结合研究会皮肤科学会委员。 
 

1979年12月12至15日,中华医学会湖南分会皮肤科学会成立,暨第一届学术会议在岳阳召开,这是我省首次召开的皮肤科学术会议,在会上进行学术讲座和论文交流。 

我在大会发表了题为《麻风病的家庭内传染和预防性治疗》一文,并收入大会论文汇编。大会闭幕前,选举产生了湖南省皮肤科学会委员会,我被当选为首届委员。此后,我省皮肤科学术界的学术交流风气比较浓厚,自治州也成立了相应学会,常有学术交流活动。 

 

19829月我调回县人民医院,遇到曾在州人民医院工作过的大学同学,他告诉我,州医院当年诊断我“粟粒性肺结核”是误诊。那年我生病住院,从州医院出院离开吉首后,当地又陆续发生了一些与我病情相似的病例,后确定为钩端螺旋体流行,这种病是由被动物污染的带菌排泄物,经破损的皮肤感染人体。医生重新分析了我的病历,确认我当时患的也是典型的钩端螺旋体病,因那时我经常赤足下田劳作而造成了感染。幸运的是,粟粒性肺结核和钩端螺旋体病的抗菌治疗有相似之处,而未耽误我的病情治疗。 
 

在县医院,我率先开创了皮肤性病科专业。对技术精益求精,诊治了一些疑难病症,在当地小有名气。我讲究医德医风,关心体贴病人,对经济困难的病人给予接济,受到好评。出席了自治州三模表彰大会。湖南省儿童医院建院初期,需要皮肤科医生,1987年湘雅医院皮肤科熊声钟教授鼎力推荐我去那里任职,但我已在湘西扎了根,就放弃了那次去省城长沙工作的机会。 
 

1985年大庸撤县建立县级大庸市。19885月成立地级大庸市,原县级大庸市更名为大庸市永定区,同年5月我晋升为皮肤科副主任医师。19891月任中共永定区第一届党代会代表和区人大代表。19901月任大庸市人民医院副院长,19939月任市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19944月大庸市更名为张家界市,同年10月我晋升为皮肤科主任医师,是市里皮肤科权威。在职期间我还兼任过病伤残鉴定组长、计划生育鉴定组长等职,又分管医院宿舍基建及职工宿舍分配工作。这些职务,关系到当时热门的农转非户口、生二胎指标及职工住房等民生问题,来求的人很多,我坚持原则,秉公办事,廉洁自律,不谋私利,在群众中口碑很好。多次被评先、评优、评模和记功奖励。 
 

199912月退休后被返聘,为医院皮肤性病科专家门诊坐诊治病。我擅长皮肤外科,有较高知名度,求医者络绎不绝,有本地的,也有从外地专程赶来的。我认真对待每位病人,经常加班加点。20081月我退休在家,院外很多医疗机构要高薪聘请我坐诊,都被我婉言谢绝了。但几乎每天都有病人来到家里找我看病,有熟悉的病人,也有慕名而来的,有的还是从网上找到来的。出于病人对我的信赖,我都一一热情接待,精心诊治,从不乱收费,也不收礼。 
 

退休后我积极投入社会活动,任市老年科技工作者协会理事会副会长、市医院退休人员党支部书记、退休人员自我管理委员会主任等职。组织科普宣传、下乡义诊,开展文化娱乐及志愿者活动。由于成绩突出,我先后被评为优秀会员、优秀党员和先进党务工作者。为赶上新的时代潮流,我在老年大学学习了电脑和摄影,现在能自如地运用电脑和数码相机摄影,在退休人员中算是高手。我心胸开阔,情绪乐观,喜爱文艺活动,我自编自导自演的小品《游医》、《气功》、《家庭机器人》等,深受观众欢迎,多次获医院文艺表演一等奖,还选送到市里参加过文艺汇演。我兴趣广泛,尤其对剪报和集邮情有独钟,自新中国诞生之日起我集邮至今没有间断。我热爱运动,特别喜欢骑自行车,从上小学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而且车技过硬。我爱好旅游摄影,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20087月我应外甥女邀请,赴美探亲旅游三个月,是我人生中精彩的一部分。在美国耳闻目睹的一些新鲜事儿,回国后我写了一篇报道文章——《旅美见闻》,刊登在2012年院刊《医院风貌》上,广受读者好评。 

 
 

以上是舅舅的自述。舅舅是个十分慊慎的人,他写完自述后,有些顾虑重重,觉得自己写得不够谦虚。我对舅舅非常了解,他所写的自述和对自己的评价,只有不及而毫无过之。 
 

我曾经在大庸与舅舅一家一起生活过三年,那时他在麻风村工作,我和舅妈住大庸县城。我耳闻目睹过他的许多事迹,他兢兢业业,勤劳节俭,朴实无华。我记得他在麻风村工作时,穿过一双棕色塑料凉鞋,就是上图舅舅在漩水医疗站牌旁留影时的穿那双鞋,鞋子破了之后,他用一根铁丝,在火上烧红,将塑料的破口处烫熔,再粘起来,就这样粘粘补补,那双塑料凉鞋,他穿了许多年。舅舅工作的麻风村我也去过好几次,那里离县城有20公里的路程,还要爬山,有时跟舅舅一起爬山路我爬不动了,舅舅就把我抱到他的肩上让我骑。麻风村的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夏天山上有一种比普通蚊子小很多的蠓子虫,它们能钻过普通蚊帐的网孔飞进来,还能隔着一层衣裤叮咬人,一旦被叮,皮肤上就会起红包,奇痒无比。为了防止被蠓虫叮咬,舅舅要用细密纱蚊帐,晚上学习写报告材料,他要穿加厚的衣裤才行,为此舅舅自己缝制了一套补丁叠补丁的厚衣裤,专门晚上穿。舅舅省吃俭用,70年代他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舅妈那时在县城一个工厂工作,有了自行车舅舅休息回家时,从麻风村往返就方便多了。他从家里去麻风村时,骑自行车来到山脚下,要把车寄存在山下的农民家里,再徒步爬上山去麻风村;回城时从山上走下来,再到农民家取车骑回家。到家门口之前,舅舅会摇响自行车的铃铛提示我们,每当我听到铃铛响,就知道舅舅回来了,我会高兴地冲出家门,紧紧的抱住他,舅舅也会把我抱起来,那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刻!舅舅非常爱惜他的自行车,每次骑车回家他都要把它擦洗干净,用抹布揩干,然后再仔细的上机油。92年我去张家界看望舅舅一家时,舅舅还在用那辆自行车,而且竟还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新! 
 

舅舅在县人民医院工作时,他的皮肤科诊室总是挤满了病人,一般上午要看四五十个病人,病人多时要看六七十个病号,他从不让门诊挂号室限号,不管来多少病人,他都会认真耐心的一一看完;下午再为那些需要治疗的病人做手术。因为病人多,他每天都要提前上班,推迟下班,有时他工作时连水都不喝,为了避免上厕所而耽误看病人的时间。他认为病人专程来看病,有的慕名远道而来找他求诊,是对他的信任,他就一定要尽快尽早地为病人治好病,替他们着想,并想方设法尽量减少病人的开销,他的原则是让病人少花钱,治好病。那时,偏远的湘西缺乏医药,而治疗皮肤病的药物更为稀少,舅舅利用去省城开会出差的机会,亲自直接到省医药公司购买药物,这样可以省去药商的中间价。为了节省开支,他不去为那些沉重的大件药箱办托运,而是用肩膀扛到火车站自己带着走;即便是出公差,他从来不买卧铺火车票,宁愿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往返,他说这样可以为医院省些钱。 

 

90年代舅舅担任医院领导,掌管农转非户口、生二胎指标及职工住房分配事务, 这些都是当时的"肥块"项目,经常会有人带着礼物到舅舅家找他“开后门”, 舅舅和舅妈从来都是坚决地拒绝,连熟人朋友和亲戚都不例外。舅妈说有一次,一个富商为了弄个生二胎的指标,找到舅舅家, 直接将一套商品房的房门钥匙送给舅舅, 舅舅和舅妈严辞拒绝,将那位富商推出门外。从此,只要有人来求办事,他们就再也不让那些人进屋,告诉他们有事去医院办公室解决。舅舅病人,同事,以及所有熟悉他的人,无不对他大公无私 光明磊落,不染纤尘优良品德赞口不绝。 

 

舅舅是个爱好广泛,热爱生活的人,他积极向上,热心公益,是传承湘雅精神的表率,更是我们晚辈的学习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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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镜中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家慧' 的评论 :
他们认识的可能性非常大,你能不能把我舅舅的照片发给你母亲,看她老人家认不认识?并请问候你母亲!
家慧 回复 悄悄话 我母亲是57年入湖南医学院,63年毕业,也是响应号召去湘西,到吉首卫校教书,后来到吉首人民医院工作。和您舅舅是前后届同学,又都去了吉首,没准还认识。
镜中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西北东南' 的评论 :
感谢你的评论!前辈的优良品德我们将永远传承!
西北东南 回复 悄悄话 一样治病救人,都是白衣天使,但是你舅舅长期工作在条件艰苦的穷乡僻壤、边远山区,为最底层的民众解除病痛,是特别具有献身精神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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