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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艾青*梦回黄河

(2006-07-01 11:09:42) 下一个

永远的艾青

                 · 金 凤 ·

  在我的抽屉里,珍藏着几张微微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面的我非常年轻,坐在我身边的是我深深敬仰的诗人艾青。

  在异国他乡漂泊的几千个日子里,多少次看到这些照片,我的心中都会产生一丝淡淡的伤感,这中间有对稍纵即逝的青春岁月的眷恋,也有对人世间这种一面之交便永世隔绝的缘份的感叹。每次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想写点什么,但一次次搁笔。后来听到诗人逝世的消息,我很黯然。不愿相信照片上那谈笑风生的艾青如今真的与我们天上人间、生死永隔。诗人那饱经沧桑之后仍然豁达乐观的心境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我的耳边分明还响着他那首饱含深情的诗篇,《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

     ———————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

  我不但喜欢艾青的诗,也为诗人的传奇人生而着迷。他年轻时代曾远渡巴黎学画,深受法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影响,写了许多美丽的诗章。回到祖国后,在狱中写下了一首怀念乳母的诗文《大堰河我的保姆》。诗文发表后,轰动诗坛。从此,中国的艺术界少了一位画家,却多了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五十年代他被错划右派后远去新疆,受了很多磨难。他的家人也为了与他划清界线,离他而去。他的诗,他的曲折经历,让我对艾青产生了一种谜一样神秘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我在外文局北京周报社作法文翻译,中文编辑部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记者叫黎明。听别人说她就是艾青和他前妻的大女儿。后来,见到了艾青本人,才觉得黎明的模样,实实在在酷似她的父亲。

  能够见到艾青,要感谢我的大学同学胡少安。胡是我们班上的小才子,法语学得一般,文章却写得一流。大学期间就开始发表文章。他人很聪明,也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独特方式。比如见面自然熟,套近乎恭维人恰到好处,收发自如。让人既感到舒服,又没有肉麻过分的感觉。也许是他的年少才情,也许是他的坦诚天真,当时中国文坛上还真有名人非常喜欢他,有几个还同他成了忘年交,诗人艾青就是其中之一。一次胡少安打电话约我,想邀我同他一起去艾青家采访。能有机会见到我心目中崇拜敬慕的诗人,我当然心驰神往。不过一听采访二字,我心中有点发怵,连忙打退堂鼓,自认才疏学浅,不敢造次。后来胡又来邀我,说没有那么正式,就是到他家见见面,随便聊聊天,不要紧张等等。

  那是北京七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在前门地铁站碰头后一起步行到艾青的家。那天同去的除了我和胡少安之外,还有另外一位留校的法语系男生赵南翔,他负责拍照。

  记得艾青的家位于前门东北边一座幽静的四合院里。一进院子,左手边的西房是书房兼会客厅,中间坐北朝南的是卧室,右边好像是厨房。院子里种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各种花草,非常淡雅宜人。

  我们进门的时候,艾青已经等在客厅里了。诗人那年应该是七十三岁的高龄。他身材高大魁梧,肩膀很宽。给人一种岩石般伟岸的感觉。诗人的夫人高瑛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给我们倒茶。开始时,我们很紧张,有点冷场。胡少安就拿出他那一贯插科打诨的看家本事,倚小卖小、装傻充愣似的东一句,西一句地逗老人说话。几句玩笑之后,气氛逐渐轻松随便起来。艾青的精神很好,思路非常清晰,比我想象得要健谈、随和得多。高瑛比艾青年轻很多,身穿一件花色的连衣裙,一副精明利索、快人快语的样子。听说我在外文局工作,就问我认不认识韦黎明。我说认识,高瑛就同我聊起来,说老头倒霉的时候,他的前妻和子女们全都同老头划清界限,拒不往来。现在老头平反了,恢复原职了,又都琢磨着想回来了,没那么好事 …… 等等。高瑛说这些的时候,艾青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那时外文局文学出版社的一位法国专家苏珊娜贝纳尔女士刚刚同别人合作翻译出版了一本艾青的诗集,我带了一本给诗人看。艾青谈起了关于他写的一首关于土伦的诗,他说他的一位法国友人的父亲正好出生在土伦,读到艾青这首描写自己家乡的诗,十分喜欢,专门写信向他表示祝贺和感谢。

  他还向我提到法文译文中有两处不准确的地方:其中之一是《大堰河我的保姆》中的 “ 大堰河 ” 其实是他乳母的名字,而法文中却把它译成了一条叫大堰的河流。他告诉我没有人能找到这条名为大堰的河流,因为它根本不存在。

  艾青拿出两封法国友人的来信请我翻译,他告诉我他是在离开法国48年之后才重新踏上青年时代留学的那片土地的。他说塞纳河、巴黎圣母院和埃菲尔铁塔依然是他印象中的样子,只是拔地而起的蓬皮杜中心是他第一次看到。诗人回忆往事的时候,语调很平缓,有一种历经沧桑之后淡泊恬静的超脱。记得胡少安曾对我谈起他对艾青的印象,他说诗人象大海一样的平静。

  我们还谈了一些其他的话题。期间,高瑛好象还带我们参观了他们北边的房子。

  临别时,我请诗人在我带来的这本法文版艾青诗集上签字。诗人一边签字一边笑呵呵地对我说:金凤这名字好啊。你知道吗,人民日报社有一个女记者,也叫金凤 …… 他在扉页上用蓝色的钢笔端端正正地写着:

  金凤同志指正  艾青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日

  拍照的时候,艾青显得很高兴,一个劲地让我们靠紧一些,还不断地说:靠近点,再靠近点,这样才显得亲密。有一张我、胡少安和艾青夫妇四人合影的照片就是在这种亲切温馨的气氛中拍下的。我们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后来,胡少安告诉我,那天下午是他与诗人多次见面中诗人精神最好、心情最愉快的一次。

  望着这几张照片,回想起二十年前北京七月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一切恍如隔世,又仿佛就在昨天。多少年过去了,诗人已离我们远去。我总也忘不了我与艾青见面的情景。我与诗人的一面之缘就这样永远永远定格在这几张黑白的照片上,也永远永远铭刻在我斑斓的记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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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黄河

     海外飘零多年,故乡的许多往事在记忆深处早已淡去,只有那被李白誉之为“天上来”的滔滔黄水,我却一刻也不曾忘怀。

     当年我最爱去散步的地方,就是黄河南岸的千里长堤。不仅是因为那里的河宽水深,也不仅是因为那里的林密人稀,最吸引我的是日落时分笼罩四周的那种神秘之感……

     远在大堤数里之外,就可以听到河水如群虎下山般的咆哮,低沉而威严。行愈近而声愈响。到了终于攀上高高堤顶的时候,一阵强劲的河风夹杂着细密的雨珠扑面而来,令人觉得仿佛服了一贴灵魂的补剂,只想对着辽阔的河面大喊一声“痛快!”放眼望去,十里以外的对岸远树含烟,只是一抹淡淡的轮廓,晚霞灿烂的余辉更使人看不分明。再看脚下,是奔腾怒吼,如脱缰野马般一泻千里的黄水。不知是水流太急,还是泥沙太多的缘故,极目所至,浩淼的河面上,尽是数不清的大小漩涡,沸腾着,翻滚着,拥挤着,纷纷地夺路东流而去。那时我常常想,这无数的漩涡下面,该隐藏着多少大自然的奥秘呢?

     可惜的是,在那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的河面上,常常连一片帆影也看不见。看来,敢于向这凶猛狂暴的黄河挑战的人毕竟不多。转过身来南望,北齐铁塔的尖顶在白云缭绕中隐现。那下边就是我的故乡,一个古老的小城。那里曾揭开过华夏文明史上璀璨的一页,可也曾埋葬了无数中原文化的珍贵结晶——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伟大而又残酷的黄河。只要看看脚下这令人惊心动魄的情景就够了。这里的河面水位竟然比古城的城墙顶端还高出整整十米!而古城距离大堤又只有十八华里!大堤一旦决口,只要转眼之间,城内外百万生灵就要涂炭。可怕的是,这一幕惨剧已不知在历史上演出过多少遍,“清明上河图”中那繁华似锦的七朝古都旧城,更是早已被深埋在水退之后留下的厚厚黄沙之下了。正因为如此,秋风一起,汛期便到。河水每涨一寸,沿岸城乡百姓的心就揪紧一分。每年此时防汛保堤就成了千家万户的头等大事。

     如同一个性格暴躁而秉性善良的北方汉子,黄河也自有它温柔的一面。逢到枯水季节,十里河床上常常只剩下几条涓涓细流,许多被困在浅滩中的金色黄河大鲤鱼便成了大人孩子们竞相追逐的宝物。勤劳的农人们更是见缝插针,在水退后的河床上种出了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庄稼。沙土地里盛产的西瓜,苹果和花生便是大自然的慷慨赐予。更妙的是,此时舀起一玻璃杯的黄河水,片刻之间,杯底就沉淀出三分之一的细细黄沙,而杯子的上部却是甘甜可口的清水,绝无半点污染。多少年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拿起矿泉水,我就不由地想起了家乡的黄河水来。

   真的,没有一种矿泉水可以比得上它的滋味。

选自<<悲歌文集>>, 作者: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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