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辜鸿铭谈女人

与辜鸿铭谈女人
时间：虚拟时间
地点：虚拟空间
元亨利：今天想请辜老谈女人。
辜鸿铭：哈！这可挠到我的痒处了。你想谈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元：辜老自定吧。
辜：好吧。嗯，读过元稹的《谴悲怀》吗？
元：以前也许读到过，一点印象都没了。
辜：今天的年青人真要命，连你们本家的诗都不读了。下去后快去找一本唐诗来翻翻。那是
元稹为悼念亡妻而作的一首挽诗，你要认识中国女人，她们与男人的那种感情—真正的
爱，而不是当今人们常常误解为的所谓性爱---在中国，一个丈夫对他的妻子的爱是多么
深挚，那么就应该去读一读这首挽歌。
元：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到是熟的。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
十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惟有泪行。。。。
“好象也是悼亡妻的。。。
辜：是啊。能够激发这种千古绝句的，恐怕只有中国女人了。
元：记得辜老说过，一个民族中的女性正是该民族的文明之花，是该文明国家的国家之
花。。。
辜：中国的理想女性就是包一个手拿扫帚打扫和保持房子清洁的妇人。事实上，中国的
“婦”字，本来就是一个“女”和一个“帚”两部分构成。这种真正的女性理想---一切
具有真正而非华而不实文明的人们心中的女性理想，无论是希伯来人，还是古希腊和罗
马人，本质上都与中国人的女性理想一样，即真正的理想女性总为家庭之主妇。所谓女
德，就是指女子不要特别有才智，但要谦恭，缅腆，殷勤快活，纯洁坚贞。在中国，一
个妇人的主要生活目标就是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妻子和一个好母亲。
元：三从四德。。。。今天这种观点是没有市场了。好象当时有人要北大校长解雇辜老你，
就是因为他们觉得你的主张封建，幸好又是蔡元培力排众议，认为就凭您的外语水平，
也应留下来。对了，一个关于辜老您有名的故事是，一次在北大，两个外语系女生走在
你背后，用英语拿您的小辫马褂开玩笑，心想这样一个老古董绝不会说英语。结果您。
辜：哈哈，老朽一撩马褂，一甩小辫，回过头来，一通英语，接着是德语，再是拉丁文。可
怜两小妞，面红耳赤，恨地无洞。巧得是，下个学期，她俩居然选了老朽的课。。
元：天哪，辜老怎么着她们了？
辜：你以为老朽会报复两个女孩？接触多了，发现她俩都还是好女子，只是学了点外国文
化，就一时忘了自己的根基所在。。。
元：似曾相识DeJaVu. 有意思的是，老一辈的留学生分成两派，一派如辜老与傅雷等，留学
西方反而更热爱中国文化，另一派则截然不同，留学后连月亮也是外国的圆。。。
回到中国理想女性，中国历史上的例子是各代都有。从卓文君为司马相如的当垆卖酒，
一直到二十世纪。记得傅雷夫人（姓朱），本人也是留学生，但为了傅雷而作出巨大的
牺牲，直至最后与傅雷一起自杀，真正是不求同月同日生，只求同月同日死。你可以说
她是受封建文化的毒害，我到是觉得这种精神非常人能有，已经是近乎侠了！以前在美
国读书时在图书馆翻书，看到贝聿铭的传记，里面讲贝夫人也是受过教育的但在家相夫
教子，她说，她的母亲跟她说过：如果你觉得累了，你要想到你丈夫可能比你还累。
辜：我已老朽，不管有没有市场，今生就没想过利市发财。告诉你吧，那些人中不少伪君
子，一面讲妇女解放，一面换个。。。换个，你们叫什么的？网上用的。
元：马甲？
辜：马甲。换个马甲又去大谈处女。。。。一个真正的中国妇人是没有自我的。她不仅要爱
着并忠实于她丈夫，而且要绝对我地为她丈夫活着。这种无我就是中国的淑女之道或贤
妻之道。所以孔子说：“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
元：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女人能如此。但今天的世界现实里，这已是不可能的。最明显的问
题女人会问就是，那男人哪？光你们男人快活舒服，让女人去牺牲？
辜：中国男人不仅要对家庭尽责，还要对他的国王和国家尽责，甚至要为国献身，这不也是
一种牺牲吗？康熙皇帝临终前在病塌上的遗诏中说，直到临终他才知道，在中国作皇帝
是一种多么大的牺牲。罗思金说过：“一个真正的战士的荣誉，毫无疑问不是杀了多少
敌人，而是愿意并随时准备去献身”。这不也是一种男人的责任吗？
元：也就是说，中国文化里，男女在社会里的角色是不一样的，但这与今天的社会秩序是绝
对不相容的。
辜：至少这是儒家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秩序。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上自皇帝，下至人力车夫和
厨房帮工，以及每一真正的妇人，他们实际上都过着一种牺牲的生活。今人爱谈男女平
等，那么女人可以谈男人气质，为什么男人不可以谈女人的理想气度？
元：辜老曾提过，中国传统的理想女性，与希伯来，古希腊及罗马的理想女性有很多共同之
处，但也有一个重要的区别，请问这区别是什么？
辜：《所罗门之歌》中的希伯来情人这样表达他对太太的爱：“你是多么漂亮，哦，我的
爱，你和苔尔查一样美，象耶路撒冷一样秀丽，象一支揭竿而来的军队那样可怕！”既
使在今天，凡见过美丽的黑眼睛的犹太女人的，也都会承认，这幅描绘古希伯来情人赋
予他们种族的理想妇女的真实鲜明。可是，中国人的理想妇女形象，却丝毫不存在使人
感到可怕的因素。无论精神，肉体上都如此。即使是中国历史上的那个美丽的“一顾倾
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中国海伦，其可怕也只是因为她内在的魅力不可抗拒。我在《中
国人的精神》中，提过一个英文词“gentle”（温良，端庄文雅），并用它来概括中国
人给他人留下的印象，它对于真正的中国妇女来说就更准确了。事实上，这“温文尔雅
在中国妇女那儿，变成了神圣，奇特的温柔。这一至善至美的温柔特性，在任何一个文
明中，无论是希伯来，希腊还是罗马，都找不到，只有在基督教文明，当她臻于极致的
文艺复兴时期才能略窥一二。《美梦的破灭》中密尔顿除夕那妇人对丈夫说：“上帝是
你的法律，你是我的法律；此外一无所知，这便是一个妇人最幸福的知识和荣耀”。
小子，读过薄伽丘的《十日谈》吗？格瑞塞达（Griselda）那个美丽的故事，会告诉你
什么是真正的基督教的理想妇女形象。然后，你就会懂得中国人的理想妇女形象中那种
完美的恭顺，那种神圣的纯粹无私的温柔意谓着什么。
元：这些我都不懂。但记得哈佛的杜聿明教授讲过，中国文化是靠母亲来传承的，从孟母三
迁，到岳母刺字，等等。每一个中国人恐怕都能与这种母亲的言教产生共鸣。
辜：所谓真正的基督教理想女性与中国理想女性，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假如你仔细比较圣
母马利亚与中国的观音菩萨，就能看出来，基督教理想妇女很温柔，中国理想妇女也很
温柔；基督教理想妇女优雅悠然，轻灵绝妙，中国理想妇女也同样轻柔优雅，妙不可
言。然而，中国理想妇女要胜一筹的是，她们还轻松快活而又殷勤有礼（debonair）。
可惜的是自宋以降，理学家们把儒教弄得僵化狭隘，中国文明的精神被庸俗化了。从那
时起，中国妇女丢失了很多优雅与妩媚。如果你想在真正的中国理想妇女身上见到那
“debonair”所表达的优雅与妩媚，只有去日本，他们还保存着唐朝时期的纯粹的中国
文明。正是中国理想妇女的这种神圣而非凡的温柔，赋予日本女人以“名贵”的特性，
甚至当今最贫困的日本也不例外。
元：停，停，停！我的老天，日本在今天—我讲的今天指得是二十一世纪---可是一个敏感话
题，而且今天的日本也不是一百年前辜老您的日本了。在报上看到日本今天年轻人连相
扑也没热情了，现在日本很多相扑运动员是蒙古进口的。恐怕日本女人也不象当年那样
“名贵”了，更不用提优雅与妩媚了。
辜：江河日下，江河日下啊！不过我还想说说中国理想妇女最重要的特性，那种鲜明地有别
于所有其它国家和民族古代或现代的理想妇女形象的特性。当然，其它国家民族的理想
妇女也有这种特性，但我要强调的是，这一特性在中国妇女身上发展到如此完美的程
度，恐怕是世界上任何别的地方都望尘莫及的。这一特性，用两个字来描述，便是“幽
闲”。我曾将“幽闲”译作“modesty and cheerfulness”。中国的“幽”字，字面意
思是幽静，害羞，神秘而玄妙。“闲”字是自在或悠闲。中文“幽”字，英语modesty
(谦恭，端庄，纯朴而害羞)， bashfulness（羞涩，忸怩）只能给你一个大意，德语的
“sittsamkeit”（羞涩，忸怩）同它较为接近，但恐怕法语的“pudeur”（腼腆，羞
涩）同它的本意最为接近了。这种腼腆，这种羞涩，这种中国的“幽”字所表达的特
性，我可以说，它是一切女性的本质特性。一个女人这种腼腆和羞涩性愈发展，她就愈
具有女性---雌性。事实上，她也就越成其为一个完美的，理想的女人。相反，一个丧失
了“幽”字所表达的这一特性，丧失这种羞涩，这种腼腆，那么她的女性，雌性，连同
她的淳香芬芳也就一并俱亡感抵制，这种中国女性理想中的腼腆羞涩，赋予真正中国女
人那种世界上其它民族妇女所不具备的一种芳香，一种比紫罗兰香，比无法形容兰花香
还要淳浓，还要清新惬意的芳香。
元：我的英语语感是用demur去翻中文的“幽”字。它似乎更能状物女子那种羞涩腼腆的神
情。Modesty似乎多表“谦虚”方面的意思。Bashfulness似乎更在“害臊”，“羞
耻”。当然，英语字词含义的侧重也是变化的，最著名的恐怕要数“gay”字了，今天大
概没人会用它来表达“愉悦，快活”的意思了。
辜：你去查一下词典，demur 的解释就是modesty。另外demur的“幽”有作做的可能。。。
无论如何，那首耳熟能详的古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描绘的恰是中国人理想的女性形象。我的
翻译如下
The birds are calling in the air—
An islet by the riverside;
The maid is meek and debonair,
Oh! Fit to be our Prince’s bride.
“窈窕”两字与“幽闲”有同样含义，从字面上讲，“窈”字即幽静恬静的，温柔的，
羞羞答答的；“窕”字则是迷人的，轻松快活，殷勤有礼的。淑女则表达一个纯洁贞静
的少女或妇人。这样，在这首中国最古老的情歌中，你将发现中国理想女性的三个本质
特性，即幽静恬静之爱，羞涩或腼腆以及“debonair”所表达的那种无法言状的优雅妩
媚，最后是纯洁或贞洁。简而言之，真正或真实的中国女人是贞洁的，是羞涩腼腆而有
廉耻的，是轻松快活而迷人，殷勤有礼而优雅的。只有具备了这三个特性的女人，才配
称中国的女性理想形象，才配称作真正的中国妇女。
元：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我们都很向往辜老刚刚描述这种女性。不管你受过什么教育，
受过哪些男女平等的训练，一旦遇到这种真正的女性，这种男人的本能就会从潜意识的
深处升上来，让你不由自主的喜欢她—她不仅是“君子”的好逑，也是任何一个男人的
好逑啊。当然，可遇而不可“逑”，可逑而不可“求”。记得小时候，中国的生活水平
还低，女孩根本没什么装饰打扮（社会也不鼓励），衣着也简朴，与今天的时髦女人没
法比。那时也根本没有减肥的概念，能吃饱都不错了，女人们从来没想到要注意自己的
重量。但是，至今眼前还总会浮现当年那些女孩在素静的衣衫钩勒下轻灵闪动的腰身。
辜：嘿嘿。你小子也爱这调调？到可以交个忘年知己。不过老朽也知道这是典型的Ubi
Sunt，这是拉丁，中文怎么说？
元：鲁迅的九斤老太？今不如昔？辜老认识鲁迅吗？本名是周树人。也是日本留学的。
辜：在北大教书时，有教部人来访，周君好象在其中，也许见过周树人君，没什么印象了。
看过一些他的文章，够辣的！听说后来大大的有名，不过老朽已是入土而朽了。
元：今天机缘难得，容晚生再多问几句。说到北大，日后一统天下的毛泽东曾在北大图书馆
工作过，辜老有印象吗？
辜：记得去图书馆借书时，见到过。因为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不禁留了心多看了几眼。
后遇一精相术的同僚，称其是帝王之相。可惜唇下一棵痣不好，晚年有麻烦。
元：英国作家毛姆是我最欣赏的作家之一，他的人生哲学与东方思想很接近。他来过中国，
拜访过辜老。在他的游记中说辜老给他写过一首诗词，毛姆让人将其翻成英文。不知辜
老还能记得中文原文否？
辜：时间长了，记不得了。毛姆算是西方人中对中国文化识货的。英国人爱保留名人博物
馆，一定有毛姆的，里面也许保存着他的文物，去查一下，也许老朽的歪诗还在。找来
读一读，也还可博一笑。
元：辜老说得有理，希望能有机会去英国。今天听君一席话，很有意思。
辜：仅仅是“有意思”？知道你小子的潜台词。老朽也知道这一套是大大的不合时宜，幸好
老朽死的早。
元：辜老讲的是一种理想，一种憧憬。听了辜老的话，我有一个奇想，也许古今中外的很多
流传的佳作，都是作者的一种想象，一种追求，并不一定是现实。比如孔夫子，不也是
有感于礼崩乐坏而呼吁克己复礼。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不是也是？
辜老对中国传统女性优越于其它国家女性谈得是淋漓尽致，这大约也是一种理想了，至少
今天几乎是天方夜谈了。
不过有一点是，其它国家也有很“幽闲”的女性。就以美国为例，美国也不是以前在
国内所想象的那样，也有很多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只不过这种贤妻良母打上美国了特色而
已。这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也有反映。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爱情故事》里珍尼佛就是这
样，美国生美国长，又受过大学教育，可以说是典型的美式女人。她与男朋友奥利弗在一
起时，总是拿奥利弗开玩笑，哈佛法律学院的奥利弗整个不是她的调侃对手，可是珍尼佛
为了奥利弗放弃了去巴黎学音乐的奖学金机会，在奥利弗读法律没有经济资助时，她又打
工全力支持奥利弗。最让我感动的是，当两人结婚后未能生育，去医院体检时，珍尼佛怕
奥利弗的男人尊严受打击而抢在他前面与医生对话，希望如果有问题，问题出在她自己身
上而不是奥利弗身上。珍尼佛绝对符合辜老的三原则，她不仅幽闲，而且轻松快活，殷勤
有礼。
辜：天涯处处有芳草。老朽是大范围里讲，美国的意大利人，犹太人，家庭观念很浓，而爱
米西人更是坚持过朴素的社区生活。
元：开句玩笑，辜老恕我放肆，美国摩门教还提倡多妻制，与辜老的妻妾说似是异曲同工，
不过今天就没时间涉及了。
说到爱米西人，总要想到那部美国影片《The Witness》，号称是关于爱米西人的定义
性电影。其中那位女主角Kelly McGinis，是我最喜爱的女演员之一。听了辜老的说法，
看来她吸引我的，正是那样一种美国演员中少见的贞静娴淑的气质。另一位我的最爱是
英格丽褒曼，现在想来，也是因为她身上那种类似的品性。
最后要感谢前辈屈驾光临，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聆妙论。
走好！再见!

[元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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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梓竹]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