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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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事(68)

(2006-07-14 12:17:27) 下一个

六十八
  
  由于有厚厚的砂土墙做支撑,牛毡房遭遇洪水后居然安然无恙。洪水退后的第二天,大家都说牛毡房肯定不存在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它居然顽强的支撑了下来,显得不屈不挠。
  
  大家站在一片淤泥污水的牛毡房前指指点点,叙说着它的不幸和万幸。
  
  洪水后工人们都搬进了厂里,许多人就住在工房里,象难民一样临时凑合。润生住在厂区的窑洞里,虽然有些潮,情况比其他人好多了。


  工厂和事业单位不一样,厂区里到处是煤和各种半成品材料,按照企业规章制度工人是不允许住在厂区的。郝书记于是动员大家往出搬。搬到哪里?自己想办法。于是所有的人都拒绝搬家。——总不能再回那个破牛毡棚吧?那样的房子被洪水一浸,墙都酥了,要是塌下来怎么办?
  
  郝书记找润生谈话,希望他能带这个头。厂级领导嘛,要以身作则才行。书记说大家其实都在看着你哩,如果你搬了,其他人就好办了。
  
  润生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住在厂区里肯定不是办法。一来工房里乱糟糟的,孩子到处乱跑,不小心就把半成品弄坏了;生产区的煤成了公用物资,大家随便烧,没法管;二来闲人多了,谁家没几个亲戚朋友?这些人来厂后有的随手就带走了工房里的东西,他们的包没法检查,检验科丢失产品严重。润生家也经常来人,多是老家的亲戚或村里的人,一来就住几天,也不管他们如此困难,每天三顿饭要吃,晚上还得给他们找地方住。陶瓷厂缺的就是住的地方,有吃处没宿处,所以每当来人的时候润生就开始愁天黑了。
  
  搬出去是一定的,但是让大家搬到什么地方,厂里没有意见,工人总不能住在外面吧?大家收入都较低,租房是不可能的,润生说他有个建议,郝书记让他说出来。润生说不如厂里花点钱把牛毡房收拾一下,让大家还搬回原来的地方。牛毡房进了水,地上潮湿,打个水泥地平就行了。上面买一些新油毡统一铺一遍就不漏了,简单的收拾,花不了多少钱的。郝书记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可以考虑,马上拿出一个方案来,看看需要花多少钱。润生于是找来一个工程队让人家算了一下,三十三户人总共有两万元就够了。书记采纳了润生的建议,一个月后,他们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客观地说,牛毡房收拾后不漏雨了,地上也打上了水泥,平平整整的,比原来好看多了。但是由于屋里渗进了太多的水,空气粘乎乎的,冬天非常阴冷,夏天闷热异常,原来的冬暖夏凉没有了,蚊虫也特别喜欢光临了。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一年的时间,牛毡房正式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宣告寿终正寝——纪念馆多年来都想拆除这一片房子,陶瓷厂不让。这次他们告到了中央有关单位,上面一纸红头文件,限令陶瓷厂职工在十天内搬出牛毡房,否则强行拆除。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亲自挂帅,现场办公。
  
  副市长看见润生非常热情,郝书记说润生也住在牛毡房里,副市长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然后低了头到家里看了一圈,很是感叹了一番。


  动员工作做了几天,没有一个人愿意搬走。一些家属哭着让书记把他们埋在里面,省得再找地方。副市长说这次是硬任务,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硬来是不行的,润生你要带这个头。润生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便回家做秀兰的工作。
  
  秀兰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这次事件是抗不过去的。尽管柳城明婆姨多次找她谈话,要大家团结一致,生死与共,秀兰自始至终都是观望的态度,何况润生是厂里的干部,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秀兰的态度让柳诚明婆姨大失所望,于是站在门口指桑骂槐地喊了一阵,把孩子打得哇哇直嚎。这个女人嘴不好,谁也敢骂,但是心很善,关键时候还是肯帮你忙的。那次洪水不是她歇斯底里的叫喊,润生夫妇说不定就让水冲走了。
  
  一条狗冲着柳城明婆姨不停地叫,婆姨正好在气头上,对着狗就骂了起来:“陶瓷厂的人都欺负老娘,你也欺负老娘!你欺负老娘要甚?!”围观的人都笑了。
  
  哭归哭,骂归骂,家还是要搬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柳诚明婆姨一气之下就喝了药,被抬往医院抢救。媳妇被抢救过来后,柳诚明跑到厂里要从四楼往下跳,大声地喊着老子不活了。下面围了很多人,大家都担心他真的会跳下来,许多人就开始做他的工作,结果越劝柳诚明意志越坚定,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
  
  郝书记来了。郝书记站在下面说狗日的柳诚明往下跳,老子给你收尸!柳诚明犹豫了。大家都很担心,怕郝书记真的把柳诚明激怒了,这小子二杆子脾气,咋就不敢跳呢?谁知道僵持了一会,郝书记不断地骂着,柳诚明却蔫了下来,完全没了刚才的斗志。里面的人于是乘机把他拉了下来,一场跳楼闹剧才宣告结束。
  
  喝药跳楼都不能阻止牛毡房的拆迁。几个挖掘机已经把后面的围墙刨倒了,几间没人住的半边房已经被拆倒了。润生在山上赁了一间房子,一间半,每月一百元,还可以接受。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便开始搬家。
  
  润生搬家的时候大家都站在那里观望,副市长说人家润生已经搬了,你们还等什么?大家一看没希望了,就各人想自己的办法,两天后牛毡房便夷为一片平地,眼前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那时候他们抱养的小孩已经一岁多了,摇摇摆摆地学走路。山上的路很难走,下雨时上不去下不来,门前到处是垃圾,很脏。女儿正在学说话,看见人就叫叔叔阿姨,每天在院子里乱跑,一不留神就爬到房东屋里去了。房东屋里的台阶很高,有一次她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把头也磕破了。最令人难堪的是房东的儿子不喜欢小孩,看见贝贝就骂,让她滚出去,秀兰眼泪汪汪地把孩子拴在屋里,不让她出去。
  
  有一次晚上家里来朋友,润生喝多了酒,因为厕所遥远,山路又滑,出了院子便对着沟畔的垃圾撒尿,被那儿子看见了,骂他是猪。两人吵了起来,推推搡搡差点动手,被闻讯而来的朋友拉回去了。回到屋里后润生哭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是没租过房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这期间,陶瓷厂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润生设计了一些酒瓶被厂家选上了,酒厂和陶瓷厂签订了很大一批合同。市上准备组织一批企业骨干到东南亚考察,郝书记想让润生去,老吕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厂里生产忙,酒瓶是润生设计的,他不能走。郝书记说那你可以走吗?老吕说当然可以。书记询问润生,润生说生产不正常,谁也别想去,最后郝书记派了他的儿媳妇白梅去了。老吕很生气,说润生报复他,不让他出去,下次有机会一定是他的。
  
  说实话,厂里生产很忙,他俩还真走不了,要不出了问题张工哈哈一笑,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别看他成天忙,工作效率很低,因此郝书记对他一直不温不火,张工也不在乎。老吕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爱推卸责任,不是怨张工的配方就是怨润生的设计,反正自己很少有错误的时候。厂务会上张工不说话,润生和老吕就吵了起来,常常弄得面红耳赤。
  
  酒瓶半成品需要大量的板条。板条是用松木做的,杨木等软质木材做的不能用,一见水就扭曲变形。往年的板条都是老吕去订的,这次书记让润生去,老吕立即反对,说润生不懂木材好坏,买回来的肯定不能用。郝书记说润生你认识木料吗?润生笑了。工会主席看着老吕说就让润生去吧,到林场那样的地方,又不是出国,你还争什么?老吕气乎乎地说:我是为厂里负责!郝书记摆了摆手,说不要争了,让润生去吧。你不让他去,他永远不懂,万一那天你不在了,板条还不做了?老吕嘴上不说了,气没消,看着润生“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润生到了林场,一听说是陶瓷厂的,场长热情接待。就问老吕为啥没来?润生说老吕工作忙。场长带着他看了看料场,松木很多,随口问了价钱,场长说了。签合同的时候场长报了另外一个价格,润生说你不是说多少吗?怎么一会功夫就涨价了?场长说我说的那个价格不含给你的抽成。这个价格是一直给你们的价格,老吕每次来都是这个价格,没问题。润生心一沉:老吕呀老吕,你怎么能这样做?工人身上一分钱都扣,自己却暗地里收回扣!难怪跟我争着要来。想想每年自己给厂里设计包装无数,印刷金额几十万,南方客人悄悄地给他抽成,他从没要过,每次都是把价格压到最低,客商见了郝书记不停地夸润生廉洁奉公,郝书记很满意。没想到老吕居然吃里扒外,玩这种游戏!一气之下,真想给郝书记打电话把事情说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场长说你必须按这个价钱,要不我岂不是把人家老吕卖了?润生说你给我最低价就行了,剩余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妥善处理的。
  
  回到厂里,润生到财务室报帐,退回两千多元钱,出纳很纳闷。润生说木材最近下跌,所以便宜了两千块。老吕狐疑地看着润生,过了几天发现没什么事情,才把心稳了下来。
  
  酒瓶里面都要上釉。厂里原来因为上釉产品不多,所以工人都是手工操作。现在酒瓶每天要生产几万件,手工操作工效低,还容易损坏,里面许多地方釉子到不了,装酒后就往外渗酒,酒厂退回大量的不合格产品。厂务会上,老吕说他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广告,安徽有一种自动变频施釉机,一台机器十万元,每天可上釉几十万件,级品率百分之百。润生说有这样的机器,但是级品率百分之百纯属骗人,哪会有这么高?张工也发出疑问,但郝书记被每天的退货搞得很恼火,坚信应该有这种设备。于是就让老吕电话联系。对方很热情,说这种产品是获得过国际金奖的,我们已经申请了专利,现在产品供不应求,许多陶瓷厂交了钱提前预定,还排队等着哩。老吕说我要现场看了才相信。对方说没问题,你觉得好再买。你来了我们有专车接,可以带你去大的陶瓷厂看我们的设备,让陶瓷厂的厂长给你们讲解。老吕把情况给郝书记说了,郝书记很激动,当时就派老吕带着汇票去安徽。
  
  到了安徽后,车站上果然有人接,几个人把老吕请到酒店登记了房子,然后在饭店吃饭。老吕说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设备?对方说看你的安排,现在要去也方便。几个人于是带着老吕坐了一辆吉普车,出了市区后便往山里走。走了半天,越走越荒凉。三面环山,一条简易公路蜿蜒而上,牵着他们往前走。老吕说你们不是说带我去大陶瓷厂看吗?怎么往山里走。那几个人说我们的设备就在山里生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车子一路颠簸,摇啊摇,把老吕带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停下了。司机说到了,下车吧。老吕说工厂在哪?对方说我们没有工厂,只有产品——喏,这就是!
  
  路边扔着一台上釉架,是用三角铁焊成的。老吕感觉情况不妙,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人一同上前,要老吕交出支票。老吕说他没带。对方哪肯相信,一哄而上把老吕的衣服剥了,从里面找出十万元的现金汇票来,然后把老吕的衣服扔到车上,扔下一丝不挂的老吕扬长而去。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这样荒凉的地方老吕徒唤奈何,浑身软得没了一点力气。停了一会,他感觉事情不妙:——那是一张现金汇票呀,对方拿到银行就可以取钱,他得赶快把情况告诉厂里,让财务室给银行打招呼。老吕站起来就跑,一个人赤条条地跑了几个小时才看见一个村子,可是自己这副模样不被人当成神经病就会看着疯子,怎么见人呀!正在这时一个妇女过来了,看见老吕吓得把手里的东西也扔了,大喊着跑了。老吕忙躲进树丛里。这时有一个老头正好路过,老吕不好意思地挡住了他,说了自己的情况。老头说你让人给拐了!村里没电话,你再往前走十多里就到镇子上了,那里有公用电话。老头说这伙人也真缺德呀,抢了人家的钱还剥衣服,太不象话了。说完他便让老吕等着,回去拿了一套衣服让他穿上。
  
  老吕气喘吁吁地赶到小镇已经天黑了。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只好打到书记家里。书记听后半天说不出话来。银行现在已经下班,要查也只能等第二天早晨。
  
  第二天一上班,郝书记便让财务人员给银行打电话,对方一查帐,钱已经在前一天下午被划走了!
   
  老吕灰溜溜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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