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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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事(80)

(2006-08-10 15:55:36) 下一个

八十  
  
  海滨的日子阳光很灿烂,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光芒。润生尽职尽力,工人干劲冲天,秀兰信心百倍。小曲的脸上红突突的,挂满了微笑。周末的时候润生便要他回家跟父母团聚,他说不想回去,一回去母亲就问什么时候能把儿媳妇带回来。是呀,二十七八的人了,也难怪父母操心。润生于是就劝他赶快谈一个,他说不急不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个人之事是小,工厂才是第一位的。润生说工作和爱情是可以兼顾的呀,说不定她会给你带来巨大的力量呢!小曲就笑,笑得没深没浅。
  
  小曲是那种标准的山东大汉形象。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体结实得象一座山。他平日里喜欢开玩笑,但女孩子一来就脸红,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因此经常是那帮女孩做弄的对象,常常搞得他哭笑不得,没有办法。小曲的父母是那种直爽侠义之人,对儿子的朋友很看重。尽管儿子这几年几乎把家底都折腾光了,但他们无怨无悔,一如既往地支持儿子的事业。那段时间润生一家便成了他们家的座上宾,周末的时候一起去小曲家承包的海滩游玩。
  
  那是一片礁石林立的富海,蕴藏着无尽的海洋生物,螃蟹遍地都是,海蕻成串成串,扇贝一群一群,拣了一盆在水里一煮,柔滑鲜嫩,清香四溢。平日里在内地很难吃到的鲅鱼、针鱼、扁口鱼等随处可见。鲅鱼饺子是滨海的特色,因此我们过一段时间便会吃上一回。
  
  “老实说,想不想谈对象?”有一次润生问。
  
  “嘻嘻,饮食男女,乍会不想呢?只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可谈。”小曲不好意思的说。
  
  “厂里这么多的女工,有好几个我看都对你有意思,其中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吗?”
  
  “也不是。主要是现在还不想谈恋爱……”小曲说着脸又红了起来。


  “——跟女孩玩过吧?”润生不怀好意地问。
  
  “……没有。”小曲的声音很低,脸直红到了脖根上。
  
  “谈过女朋友吗?”润生不信,现在的年轻人,快三十岁了,没动过女人。
  
  “谈过,没多长时间就吹了。”
  
  “什么原因?”润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这样问人家是很不礼貌的。
  
  “那个女孩太开放,跟我不适合。”
  
  “哦。”润生结束了尴尬的场面。
  
  暑假的时候,蒋路带着儿子来了。蒋路的妻子给了蒋路一万元钱,要他在这个暑假跟儿子花完。蒋路的妻子在反贪局工作,每天送钱的人络绎不绝,蒋路说大部分他们都不敢要,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然后确保给人家把事办成。蒋路的妻子是个邋遢的女人,平日里不注意收拾自己,却每次出差都给蒋路买衣服,都是名牌,把老公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外面招蜂引蝶,桃花运不断。他经常批评润生没出息,不懂得享受生活,至今除了老婆还没碰过第二个女人,哪天死了也是个怨死鬼。润生说你狗日的不要高兴得太早,哪天老婆知道了,看不剥你的皮!蒋路嘻嘻一笑,说他跟老婆是鼓励外遇,增创效益。只要不在家里搞,怎么都成。秀兰鄙夷地看他一眼,说你真不怕老婆?——那我就给贾岚说了。蒋路立刻满脸堆笑,说弟妹可别开这种玩笑,贾岚没文化!因为蒋路在秀兰跟前说话从来不遮拦,没一点正经,因此她一直以来都认为蒋路在吹牛,没一句真的,而润生也是这样给她说,因为她这人爱憎太分明,特别见不得花心男人。蒋路得以取得妻子的信任,与他的实话实说不无关系,妻子把他的话只是当作笑料听听而已。
  
  离开榆诚的时候润生还见过一次雨燕。雨燕那天又喝多了,她是被蒋路背回房间的。到房间后,蒋路便要欺负她,润生说你怎么能趁人之危?蒋路说你对她有感情了吧?润生说是,你赶快走吧,她醒来可不愿意看见你。蒋路的脸上有一些失色,灰溜溜的,表情复杂地看了润生一眼,悻悻地走了。蒋路一走雨燕便醒了,她说你以后不要再跟蒋路来往了,跟这种花花公子整天在一起混,好人也会变坏的。润生说我又没说过自己就是好人,蒋路也不是个坏人。雨燕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油嘴滑舌,都是受蒋路的影响。说完便说她要洗澡,眸子里透着一丝暧昧的光。
  
  水流哗哗地响着,润生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还是能够听见。电视里放映什么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水流的声音。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点,雨燕探出湿漉漉的脑袋,说你给俺搓搓背行吗?润生一怔,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雨燕又说了一遍,润生于是站在那里发愣。雨燕说:“你是嫌我脏吗?”说完便缩回了头,只听见水流“哗哗”的声音。润生犹豫了一会,便脱去外衣,走了进去。浴室里水雾弥漫,潮湿而温暖,女人丰腴而白晰的身体在水雾里时隐时现,神秘而迷人。
  
  润生站在她的身后,用毛巾蘸了水,轻轻地在她的背上移动。她低垂着头,丰韵的臀部结实而饱满,水珠成串地从那诱人的股沟流了下来,流了下来,润生于是只觉得一阵阵眩晕,雨燕一转身便抱住了他,湿热的嘴唇就粘了上来,润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个情景是如此的熟悉,象是一个镜头的回放。岁月似乎在复制了一段历史。他想起了袁玫,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县城招待所的那个晚上,袁玫也是这样抱住他的,最后被他挣脱了。
    
  “——嘟嘟嘟,嘟嘟嘟……”润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雨燕无力地松了双臂,转身把水放大。润生关了电视,来到楼道,按下手机接听键。
  
  “——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胖牛牛好像有点发烧!”
  
  秀兰的声音。
  
  润生匆忙穿了外衣,对着卫生间喊了一声:“雨燕,我家里有事,先走了!”未等里面答复,便离开了酒店。
  
  外面,刺骨的寒风象刀子一样地割着人们的脸,毫不留情。
  
  蒋路来的那天下着大雨。他原以为润生在滨海市中心工作,没想到那么偏远,跌了一身的泥才到了家里。秀兰很高兴,弄了很多海鲜给他们吃。小曲提了两瓶酒前来助兴,喝完后蒋路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游泳。蒋路的泳技很不错,蝶、仰、蛙、自由泳都不错,连小曲也啧啧称赞,蒋路很是得意。
  
  夏季的日子是赶海的黄金季节。畅游大海后,躺在温暖的海水里任风吹波涌,一时思绪会随着海水飘的很远。涨潮的时候一些鱼类、蟹类也会跟着往上走,在浅水的地方几个人拉一张网,然后合围收拢,便会有很多收获。肥蟹挥舞着巨钳迅速地移动,动一下它便会停下来与你对峙,于是用棍子压了去捉,一准就着。有时会放一根长线在水里,上面绑了许多的钓饵,不一会收线,那长长的针鱼梭鱼便会列队而“行”,进入你的篓筐……
  
   大家玩得很开心。
  
  是海货丰收的季节,一时公路上到处是海带,黑压压的一片。海风吹过,一股浓浓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打喷嚏。海荭是几毛钱一斤的,而名贵的鲅鱼在这里也不过三五元一斤;海蛎子遍布礁石上,随手一撬,便可尝到那新鲜的美味,腥腥的,咸咸的,大补。
  
  润生一家居住的地方离海边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叫沙龙王,一个沙层很厚的地方。白天可以看见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晚上能听见汹涌的海浪拍击礁石。初春的日子,海风还很硬,在树梢、电线上打着响哨,吹得人脸生疼。下海的人们穿了厚厚的橡皮大衣,把自己藏了起来,然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礁石底摸海参。胖牛牛摸了一下海水,很冰。在指头上尝了一下,苦得直皱眉头,才知道海水是咸的。

  润生花了一万多元买了一院地方。石头砌的小屋,上面有三间,侧面有两间,小院方方正正,被一颗硕大的无花果树笼罩着,别有一番韵味。这种小院的黄土地上的榆城是没有的,即使有,也需要十多万元才能买到。房东的老大娘就住在隔壁,她有几院这样的地方,儿孙们都进城了,没有人住。润生和秀兰去旧货市场买回了简单的家具和电视机,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感觉很温馨。
  
  大娘已是八十岁的高龄,身体却出奇的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她说在村里她还算不上老人,一百多人的村庄,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就有十几个,才知道滨海是有名的长寿之乡,百岁老人随处可见。老人喜欢胖牛牛,她经常上树给胖牛牛摘无花果,说小闺女真精!胖牛牛也每天给奶奶唱儿歌,跳舞。老人很勤奋,每天都去地里干活,回来还要在松林里捡松篓,然后背几十斤回来。她走路很快,秀兰有时也撵不上。她说年轻时游击队打鬼子,她是村里的妇女干部,经常组织给前线战士送饭送水,有时还要背伤员。
  
  ——鬼子真坏,她说。她的丈夫就是在抗战时打鬼子死的。那是她才二十多岁,拉扯三个孩子,一辈子没再找。润生说你一辈子可真苦,她淡淡一笑,说好着哩,我有儿有女,有吃有穿,啥事都经过,还有二十年的活头!
  
  滨海属地热带,温泉到处有。离沙龙王十几里地有一个温泉镇,镇上到处是温泉。几百年来,这里的人们都习惯了裸浴,再冷的天,也能看见人们在河里洗澡,一丝不挂。通常是逢单日男人洗,逢双日女人浴。到了晚上,男女有时便混浴,当地人习以为常,说从来没发生过乱来的事。那天润生骑摩托正好路过,初春的雪仍没有消尽,路旁的水洼里却是热气腾腾,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个男人,不着一丝。对面,几个村妇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着这边说笑,看不出有一点怪异的地方,倒是他这个外乡人跑到下边摸了一下水温,感觉到自己穿的厚厚的,与他们的赤诚相见相比,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赶快上岸,骑了摩托就走。
  
  ——一大风景!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热,大家去海边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天不去好像就缺了什么。胖牛牛于是骑了她的橡皮小鹅,在浅海处游来游去,一玩就是大半天,不肯上岸。远处白云飘缈,海天一色,偶有渔船驶过;近处海浪声声,海鸥飞来飞去,不肯离去。润生也就是在这一年才学会游泳,并且可以游上上千米的距离,这之前,对于他这个旱鸭子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难忘赶海的日子,对于来自黄土高原上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吗?
     
  然而他们并没有高兴太长的时间。
  
  胶东半岛的人民对他们非常友好,阳光、沙滩让他们如此留恋,但海边的气候却拒绝他们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润生的脚后跟因长有骨刺不能走路,每天骑摩托车上班;秀兰身上起了很多皮癣,痒得无法忍受;而胖牛牛因为吃了太多的海鲜,肚子疼得好厉害,整夜整夜地哭,住进医院十多天找不到病因。
  
   经历了最初的振奋,渐渐地,润生觉得一切并不是那么回事。原本钟爱的城市和大海突然也变得是那样陌生——他们的产品在市场上一点也没销路,朋友的那些关系也不过是想当然,事到临头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看来他们的产品也是水土不服。
  
  紫砂产品是一项复杂的工艺,从炼泥到注浆或机压成型,要经过几十道工序,然后是修坯、压光、刻画、烘干、检验,最后入窑烧造,一般从第一道工序到最后,成品率只有50%左右,由于当地没有资源,他们的原料都是从几千里外的陕北拉运而来,成本很高。但只要按工艺品价格销售,利润应该还是可以的。然而市场就是那样的无情,他们的产品在当地连最普通的工艺品也竞争不过,更别提远销韩国,给大家买别墅了。
  
  那些时间,为了节省每一分钱,润生他们的生活很艰苦,一个月连一顿肉也吃不上。附近派出所天天来催着办暂住证,税务部门经常来想收税,最头疼的是没钱交水电费,整个职工楼给停了电,卫生间也上不成,到晚上黑漆漆一片,连水也没有。楼上闷热无比,蚊子乘机而入,“嗡嗡嗡”地狂轰乱炸,叮得人浑身起包,无处藏身。那些黑色的沙蚊骨骼硬朗,体形硕健,携着长长的吸血工具,令人闻风丧胆。小曲每个周末回一次家,回来后便给他们改善伙食,大家苦中作乐,唯一的乐趣便是每天去海边游泳,把自己闷在水里忘记一切。
  
  工厂的又一次失败对小曲的打击是很大的,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整日除了下海就是喝酒,把自己弄得不成样子。那时附近的工人已四散而去,只留下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眼见得房租已拖了半年,没法再拖下去了。大家整日抱怨伙食太差,对赶海回来的花蛤扇贝螃蟹已吃腻了,早没了刚来的新鲜劲,几个陕北来的女孩整天闹着要回去,小曲于是就从家里带一些小吃给她们。
  
  夜幕降临后的晚上,大家就聚集在润生的小院里商量如何应对。讨论往往无果而终,润生和秀兰都萌生了回去的想法。
  
  无所事事的星期天,秀兰又建议大家去赶海。这已经是他们仅剩的乐趣了,其实质已不在收获多少,而在于忙碌的过程。几个女孩当然不反对,于是带了几个大扇贝壳和网兜,他们出发了。
  
  风很大,因此海浪也汹涌澎湃,波涛滚滚。大海象泛滥的洪水一样浑浊灰暗,溅起一层层很高的浪花。
  
  他们算错了时间,潮水正在哗哗地上涨,因此赶海是不可能的了。小曲于是建议下海游泳,说在海里冲浪很刺激。以前他们也在这种风浪里也下过海,人在水里随着海浪起起落落,的确很过瘾。于是润生让秀兰安排好孩子在沙滩上玩耍,大家脱了外衣,便冲了进去。
  
  水很凉,润生和秀兰都打了个寒颤,一个海浪突然迎面而来,铺天盖地把他们弄了个精湿。秀兰连呛了几口水,闹着要上岸,被他们劝了回来。
  
  潮水哗哗地泻着,夹裹着一些海藻和海带,人在水里忽悠忽悠地漂来荡去,心随着浪花已飘向了远方。远处,一艘白色的舰船忽隐忽现,在波浪中不停地颠簸。天色黄黄的,与被风搅混的海水连在一起,分不清海际天际。
  
  忽然,秀兰一声惊呼:“——胖牛牛不见了!”
  
  润生吃了一惊,看时,光秃秃的岸边确实没有了孩子的身影。小曲也慌了,忙在水里找。这时,一个大浪掀了起来,就听见一声孩子的惊呼。秀兰腿一软便倒了下去,被浪花一裹便不见了。
  
  风好像越来越大,整个海面象一锅沸腾的开水,浪花四溅。润生忙扑了过去,想把妻子拉起来,潮水呼啸着把他掀了起来,等喘过气时,已是离岸边好远!苦涩的海水灌得他如火山灭顶,七窍生烟。这时,小曲已经把孩子救上了岸,放在较高的沙堆上,然后冲着润生喊:“——高厂长,不要怕,赶快往上游!”声音被潮水顷刻便吞没了,小曲也不见了。润生突然听见秀兰的呼救声,看时,在比他还远的海面上,秀兰随着海浪浮出,一瞬间便又不见了。润生于是拼尽全力往那边游去,被海浪一推,便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觉得身子变得很沉,脚下像有什么东西拽着,努力地挣扎着才不至于沉下去。接着,又一个巨浪扑了过来,他便在一片漆黑中失去了知觉……
  
  后来,润生一家人都得救了,小曲却在把秀兰推上岸边的一霎那被潮水卷了回去,再也没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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