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54)

(2006-07-01 17:09:13) 下一个

五十四
  
  秀兰刚才在玉米地里看见秀娥与红卫之间的事情,觉得自己很霉气,到了地方后,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流下了眼泪。一袋烟的功夫后,她正准备站起来干活,就听见玉米叶子刷拉拉直响,红卫满面春风地站在她的面前。
  
  书记就是书记,刚才的狼狈劲儿一扫而光,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他冲着秀兰嘿嘿直笑,笑得秀兰头上直冒汗。红卫说润生啥时候回来?秀兰说不知道。红卫说是啊,那公家的事情,哪能象咱农村一样方便呢?他不回来你也不想他?秀兰说想有什么用?抬起头,发现红卫的眼睛色迷迷的,在她的身上乱扫。红卫说那你不想男人吗?他整天在城里花天酒地,说不定早就跟哪个女孩好上了,你在家里还要伺候他的父母,为他守贞操,值得吗?说完便开始动手动脚,说刚才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女人嘛,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只要你心里对他好,做一点出格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知道,也不会对不起你的。秀兰气得浑身乱颤,她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推了一把,红卫仰面朝天就倒了下去。秀兰愤怒地喊了一声:“——滚开!你这个畜生!”喊完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红卫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红卫爬起来拍了一下身上的土,脸涨得通红,指着秀兰就骂:“臭婆姨,在我跟前装什么正经!你跟王老师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个驻队的小黄,润生不在家,为什么成天往你家跑?你跟他都能咕咚(乱搞),为什么跟我就不能了?——别给脸不要脸!”秀兰说: “——你放屁!我跟他们什么事情也没有,不要胡说!”说完已气得不行,眼泪都流下来了。红卫终于找到了她的软肋,走近一步,淫笑着看着秀兰:“别装了。女人咋都是这样,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今天不从我,润生回来我就告诉他!”秀兰说:“你想告就告吧,没有的事情,你爱咋就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完用一双愤怒的目光瞪着他,看得红卫浑身发麻,目光不敢与她正视,刚才的嚣张气焰也不知哪去了。红卫拍拍身上的土,边走边说:“你看这不是怪球的事情!给你好脸你不要——你等着,我迟早要收拾你!”
  
  秀兰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尽。婆婆身体不好,已经不能下地了。公公下午没有再来,他干活就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每天一大早起来先喝茶,把茶叶在火上熬成中药一样的浓汁,油汪汪的。秀兰到家后婆婆已经摔了两把茶壶了,公公还以颜色,就摔了两只暖瓶,水银镜片明晃晃的一地,热气腾腾地充斥着整个屋子,一股浓酽的茶味便弥漫开来,弥漫开来,在婆婆歇斯底里的啸声中四散逃去,不一会便无影无踪。
  
  暗夜里一些电光似的东西划了过去。逝去的时间里承载了太多的内容,都快装不下,就要溢出来了……
  
  家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
  
  婆婆公公的脸上布满了乌云。
  
   老俩口经常吵架,已经习惯了,这时都拿眼睛看着儿媳,象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不说话。
  
  火光映红了秀兰的面庞,一些记忆的碎片在火光里跳跃,哔吡叭叭地做响。润生的影子很模糊地在眼前晃动,怎么也看不清楚;秀娥精赤着身子向她磕头,一对母牛似的乳房汗涔涔的,令人作呕;王军色迷迷地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起刺;小黄满脸通红地对着她笑,把削了皮的苹果递在她的手里,被她一把就打在地上——红卫提着裤子狞笑着向她走来,黑风罩脸,恶声恶气……
  
  秀兰沁出一身冷汗。
  
  一些电光似的东西风掣电驰般地划了过去!
  
  红卫的妻子小燕是个泼辣的女人。新婚之夜因为红卫乱摸而大喊大叫,成了村里人的笑柄。年纪相仿的至今一见她还开玩笑:“小燕,红卫昨天晚上摸你没有?——摸甚?脏*!”小燕就追着他边骂边打,围观的人都笑了。不过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孩子,红卫还是不敢对她玩什么新式的花样,小燕不接受,没办法。
  
  红卫当上了黄泥村的书记后,在外面游手好闲,回到家里也什么都不干,整天就知道发号施令。小燕生了一个女儿,孩子尚小。她除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得招待经常来的客人。有时男人喝一夜的酒,她就得不停地炒菜、烧水,第二天还要下地干活。象所有的干部家属一样,红卫在外面的风流韵事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小燕做女子的时候年年排文艺样板戏,样板戏经常在各村巡演,大家都认识她。小燕嗓子好,经常唱小常宝的片段:“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救星共产党,只盼着早日还我女儿装,恨不能插翅飞上山岗……”因此,大家见了她就笑嘻嘻地问:“小燕,什么时候飞走呀?”小燕就骂一句:“绝死鬼!”却并非真恼。几年后,小燕便真的飞走了。但并不是飞上了山岗,而是掉进了井里!
  
  那是一个春日的正午,阳光暖暖地沐浴着大地,柳絮随风飘舞,象雪片一样地荡来荡去。秀兰给红卫家帮忙栽烟(栽烟时需要许多人同时进行,一般都要相互帮忙才行)。红卫家的烟地靠近沟畔,是一条月牙状的大涧。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坐下来喝水,小燕闲不住,便去把畔上的草刨一刨。突然她喊了一声,说快来看呀,这是什么东西?大家呼啦啦全围了上去,见是一滩烂肉,堆在那里。秀兰的脸上便倏地白了颜色,说这是太岁,赶快弄一瓶酒并几柱香来,把它送走。她曾听母亲说过这东西,不管谁遇见了都不好。常言道“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说得就是这个。母亲说得很玄乎,秀兰因此对此是非常迷信的。大家听了将信将疑的样子,并没有人去动。小燕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秀兰呀,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讲那一套迷信的东西,要是在前几年,村革委会一定会批判你的。说完便拿镢头在上面一阵乱捣,捣得稀烂,却也不见流血,然后挑起来就扔到了沟里。秀兰叫了一声,跪下来便对着沟畔磕了三下头,嘴里念叨着:“这下可惹祸了,不得了的!”小燕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想不到秀兰还这样迷信!一起帮忙的人也笑了起来,都说秀兰是念过书的人,不应该相信这个。
  
  小燕惹撞了太岁的第三天,天下着小雨,她去村子的南边去磨面,回来时头上顶了一簸箕的麸子往回走。经过润生家巷口的井边时,一脚就踩了个洞,人“呼”地一声便掉了下去!那口井是全村人的日常用水之地,很深,约有一百多米,从上面往下看,小小的一个玻璃片。井的口沿用很粗的椽子棚了,上面铺了麦草和泥,平日里大车辗过去也没事,小时候润生与润萍等也经常在那里玩耍,只要不去井口,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可小燕那天就掉了下去,连一声“救命”也没来得急喊。当时她的孩子就跟在后面,小燕嘴里哼着:“恨不能插翅膀飞上山岗”的曲子,只见脚崴了一下,人“呀”地一声便不见了,簸箕里的麸子洒了一地。孩子爬在井沿上放声地大嚎着,声音尖锐而凄厉,马上就吸引了无数的村人,人们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孩子哭喊着要大家救她的妈妈,直往井里扑,拉也拉不住。不一会,正在家里打麻将的关红卫匆匆地赶来了。他先是拉起了女儿,然后扶住轳辘便失声痛哭起来,一时把围观的人都弄哭了……
  
  小燕被吊上来的时候身子已经泡得肿大,脸也变了形,不忍卒看。红卫为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全村的人都去坟上圈了土,人们看见整整三个月,红卫的脸上都没有颜色。
  
  小燕死后那口井便被填上。这口井几年前就不用了,村里已经请地下水工作队打了一眼机井,用电泵水。
  
  好长一段时间秀兰一个人晚上都不敢出门,总觉得那地方阴森森地怕人。
  
  小燕死了的一段时间里,红卫整夜做恶梦。他在梦中看见妻子肿得变形的脸很骇人。妻子挥舞着一双无助的手向他呼救,声音越来越微弱。随着声音的颤抖,他也象是来到了幽暗的井里,井壁上湿润而光滑,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井深得看不到底,幽幽的声音象磁铁一样地吸引着他愈坠愈深,愈坠愈深……他吓得大喊一声,梦中便猛地坐了起来,沁出一身冷汗。
  
  世保后来叫了阴阳先生来给他营造(驱鬼)。阴阳先生折腾了一个晚上,红卫第二天夜里还是能听到那冰冷的声音,象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寒碜得人起鸡皮疙瘩!后来他与女儿晚上都不敢睡,叫了红星睡在一条炕上,晚上的噩梦才渐渐地少了,人已瘦了一圈,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润生去了江南学习,几个月后才回来。
  
  途经家里的时候,他回来了。
  
  秀兰回娘家了。润喜在厂里忙自己的事情,家里冷清清的,没一点生气。
  
  父母很高兴,问长问短的。润生希望见到秀兰,便准备去东里村叫她回来。
  
  母亲的脸一下子就沉了,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刚才的热情了。父亲刚问了一句什么,就被她给顶回去了。父亲一声叹息,到砖厂去了。
  
  父亲走后,母亲把蒸好的鸡蛋端了上来,叫润生趁热吃掉。母亲说润生呀,你大(爸爸)那人一辈子不理事,凡事没主意。你们结婚也几年了,至今还没个一男半女的,我在村里都抬不起头。秀兰到这屋时间也不短了,啥都好,就是这点人前说不起嘴。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大没本事,但拉扯你们也不容易。润喜忙着弄他的事情,连个媳妇都不让人介绍,结婚的事情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大七十岁的人了,别的家象他这样年龄的早就抱孙子了,他跟你不说,背后整天唠叨,伤心得没办法。你妈这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死的时候也见不上个孙子,我死不瞑目呀!
  
  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得哀婉凄伤。
  
  润生心情很沉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来到东李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秀兰一家很高兴。岳父象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又砌茶又找烟。润生不会抽烟,岳父说现在还不抽呀!然后回头教训那几个小子:你们看看,你姐夫人家工作几年了还不抽烟!岳母也很高兴,马上跳下炕就开始做饭。润生说我已经吃过了,岳母说什么也不行,非要他吃了饭再走。秀兰在灶火帮母亲做饭,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瞥一眼,满是欣喜和期待。几个小舅子把润生围了个严实,让他讲外面的事情。最小的秀刚可怜巴巴地求润生不要走。润生说我是来接你姐回去的。秀刚说姐夫我把我姐送回去,你不要回去好吗?
  
  一家人都笑了。
  
  润生在家里呆了两天,母亲唠叨了两天。娘俩差点都吵起来了。
  
  母亲说她请人算过命,命里跟秀兰相克,自从秀兰到这个家后,她就一直腰疼,这辈子怕没有安宁的日子了。秀兰跟你相属相克,“兔子见龙泪长流”,你看她那嘴,一看就是个没福的相!润生说我们不般配你为什么要给我订婚?开始的时候我不愿意,你们一圈人说我。现在都结婚了,却说这样的话!母亲说好娃哩,那时给你订婚是因为咱家穷,说了几个对象人家都不愿意,你妈怕你打光棍呀!现在我娃到好处了,随便找一个也比秀兰强,一年半载生个孩子,比啥都好!秀兰对这个家确实付出不少,咱也不能虚说人家娃,因此我一直在等呀!你们如果有个一男半女,也就罢了,看她那面相,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生养!再说她都三十岁了,就是能生,再过几年也生不成了,你要等她到什么时候?我知道秀兰喜欢你,你们两处得也好,我娃听妈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一把肠子就断了!润生说你让我跟秀兰离婚?母亲点点头。润生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跟秀兰离婚的!母亲说我都是为你好,你不听妈的话是要后悔的——你妈还能害你?
  
  回到东房,秀兰已经暖好了被子,眼睁睁地等他回来。看着妻子那因过度操劳而憔悴的脸,他真想哭。他不明白,这么好的媳妇,为什么母亲就怎么看着不顺眼呢?
  
  润生的心情很沉重。
  
  母亲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她后来的情绪很不稳定,经常跟父亲吵架。对待秀兰的态度也越来越刻薄。
  
  母亲说,这屋里只能留一个人: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母亲正在一步步地逼近,这场婚姻将注定以悲剧收场。
  
  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他必须作出选择。
  
  黄昏的时候,秀兰从沟里回来弄好了牛草,却发现圈里的牛还没回来。她于是便放下镰刀出去找牛。婆婆等她回来做饭,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回来。这时天已渐黑,婆婆于是来到生产路去找,老远看见秀兰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便是小黄,婆婆已经知道了他们原来的事情,于是一扭身便回去了。秀兰随后赶了牛也回来了,刚进大门,婆婆迎面便泼来一盆泔水,浇得秀兰一身一脸,像个落汤鸡似的。秀兰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婆婆在高声地骂:“养了个不下蛋的鸡,还成天到外面骚情!——你个不要脸的货,你把我润生的人都丢光了!”秀兰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滑就倒了下去。婆婆边骂着一些难听的话,边往她的身上吐唾沫。
  
  秀兰的哭声惊动了村里的人们。几个婶子于是忙拉了婆婆,不住地劝她回去。婆婆的骂声不绝于耳,秀兰羞愧万分。
  
  中秋的月亮浮在静静的池塘里,辉映着这一片天地。秋虫声声,几只不知疲倦的青蛙在池塘里鼓噪,令人生厌。秀兰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自己,然后换了干净的衣服,来到涝子边上。
  
  润生一段时间没来信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婆婆说城里有几个姑娘在等着润生,姑娘有文化,人长得又漂亮。婆婆不止一次地让她去死,她死了高家就会有后代了,润生身后好少的女人哩!秀兰于是便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润生,她连累了他。她想得很开,于是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她把做好的饭端了上去,然后转身来到涝子,奔着那有月亮的地方走了进去……
  
  水很凉。
  
  秀兰的身子打了个寒颤。这时她看见润生同一个天仙般的姑娘从眼前飘过,好像是袁玫,又好像不是。两人边说边笑,样子很开心。秀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润生有人照顾了,不用她来操心。这时她突然觉得身子一滑,人便昏昏沉沉地滑了下去,滑向无边的黑暗世界……
  豆花从果园回来,远远看见一个人轻飘飘地走了过来,象是浮在空中一样。那晚的月光很亮,沟畔边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等人走近了,豆花看见是润生的媳妇秀兰。秀兰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颜色,嘴蜃是乌黑的样子,紧闭着双眼。豆花吃了一惊,浑身打了个寒颤,说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秀兰不理她,径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豆花又喊了两声,见秀兰越走越远,竞遁着果园的墙走了进去,她忙说了声不好,急急地三步并做两步赶了回去,见村子里站了许多人,正在纷纷地议论着秀兰跳涝子的事情。豆花又说了声不好,就拉了两个年轻的媳妇并一个年纪大的婆婆,一块去给秀兰招魂。
  
  秀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队上的办公室,跟前站了好多人。人们在忿忿地议论着什么,几个年轻的媳妇已是哭得泪人一样,床边还站着一个人——一头湿水,像个落汤鸡似的驻队干部——小黄。
  
  原来,小黄那天听到秀兰的哭声,心里也很难过。他站在大门外面徘徊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进去。后来秀兰来到了池塘,他也就跟了过来,却没想到她竟是自寻短见去了。他于是没来得及脱衣服,纵身便跳了进去……
  
  秀兰用死来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婆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骂她。
  
  国庆节的时候润生回来了。
  
  那时秀兰的母亲有病,住在县城的医院里。润生得知后便赶到了县城,发现秀兰已瘦了好多。秀兰看见润生很高兴,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会,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清滢的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流得满脸都是。
  
  她说:“润生,你带我走吧!”
  
  岳母的病很严重,医院已通知让病人转院。秀兰父亲于是决定带她到永安医院去治疗。
  
  秀兰及润生一同来到了永安。岳母得的是“慢性病”,被转到了肿瘤科。
  
  秀兰到厂后,住宿成了问题。润生住的是单身宿舍,四人一间,单身宿舍的下面是那十孔窑洞,厂里的老干部论资排辈,润生根本排不上。蒋路好不容易谈了个媳妇,没地方住,于是想强行搬进去。因为他看见柳城明已经搬进去了。谁知第二天就发生了流血事件,老牛住进了医院,柳城明进了派出所,郝书记带领一帮年轻人把柳诚明的家具扔了出来。蒋路没办法,于是就住在厂里料场的小驳壳窑里。驳壳窑夏天漏雨,冬天奇冷,阴暗又潮湿。陶瓷厂没有房子,工人工资又很低,赁不起房子,只好就这样凑合着。很多年青人因为没有房子谈不到对象,有了对象没房子结婚,拖了几年最终不了了之。
  
  张工又让出了他的办公室。张工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个人因为痴迷于气功,经常一段时间就不见人了。回来后又没黑没明的干活,没上下班时间的概念,谁跟他干活都受不了。那时润生已经是新产品技术开发科的科长,老牛是生产科的科长,可谓是厂长的左膀右臂,平时干什么工作都需要商量。老牛比较拗,自持资格比润生老,什么地方都好逞强,这一点让润生很反感,两个人于是经常发生一些小摩擦。润生因为负责技术开发工作,周末的时候跟随张工去看原料。看原料要去几十公里外的山里,有些粘土北方很少,比如高岭土,只能在一些河流的断层找到一点。高岭土又是细瓷及釉料配制不可或缺的原料,他们于是一出去就好几天,风餐露宿,回来后人都累得散架了。
  
  张工这几天做试验,每天要到深夜。秀兰累得不行,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润生和老牛一个办公室,老牛的千金牛霞住在里面,润生不好说什么。住在张工的办公室很不方便,办公室毕竟不是长久之地,微薄的工资也不允许他们在外面租房,润生于是就找到了郝书记。书记说前面的牛毡房正好有一家人搬走了,你去收拾一下,可以住那里。润生一愣,但还是觉得应该感激书记的。因为当时的厂区住房很紧张,许多老工人还在外面租房住。牛毡房也不是随便就能住上的。
  
  牛毡房是多年前部队修筑工地时留下的,因为是临时建筑,所以前面连窗子也没留。房子的一半陷在地里,白天进去也要开灯。润生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那扇简易的木板门,一群老鼠从顶棚上“刺啦啦”地跑了过去,抖下一层厚厚的灰尘。秀兰一把抱住了他,吓得就要出去。呆了一会后,屋里的光线渐渐明亮,可以看见斑驳的墙上糊了很厚的报纸,许多地方已经起来,象农村人裱的袼褙;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有一个很大的锅台,锅台的后面是一张土炕,中间部分已经塌陷,露出黑乎乎的炕灰;土炕的边上有一个用木棍做成的简易窗子,很小,屋里的光线就是从那里走进来的。那时润生的全部家当就一张床板,还是厂里的。于是周末的时候他们起了个大早,整整收拾了一天,房子才算有了眉目。
  
  那天晚上他们就搬了进去。月光透过临床的小窗泄了进来,满满地铺了一炕。两个人紧紧地依在一起,心里竟一阵阵地激动起来。——是啊,不管怎么说,在这遥远的城市,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了。小窝不大,也很寒碜,但她毕竟是一个温暖的家呀!
  
  家就要有家的样子。他们一起动手,把顶棚和墙上那层厚厚的报纸全部撕掉,然后糊上了新的白纸,小屋顿时就亮堂起来。润生把自己的字画贴在墙上,秀兰给窗上剪了窗花,小屋就有了一股淡淡的温馨。


  那年月,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忙了一整天,躺在床上,夫妻俩竟激动得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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