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26)

(2006-06-10 15:16:23) 下一个

二十六
  
  寒假的时候彩娥回来了。
  
  彩娥进村的时候许多人都抢着打招呼,毕竟她是目前这个二百多户村子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个女孩。都说豆花爱显能,人家生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嘛!世保家倒是养了五个儿子,哪一个有出息的?!房子盖的再好有什么用?窝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夏天背日头,冬天砍柴火,老来一身病,一辈子见不上个世面,人都瞎活了。二胖家弟兄也不少,没一个顶用的。看看人家春娥现在过的啥光景,跟村里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再看看彩娥,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身得体的大衣穿在身上,比城里的姑娘还漂亮。大学一毕业,说不准又找个当官的女婿,享一辈子的清福,能把人羡死!
  
  客观地说,彩娥考上大学的意义远不止这些,这不光是黄泥村人的骄傲,也给附近的村子带来了影响。因为农活都比较忙,一般人把女孩供到初中毕业就不让她上学了,女孩子嘛,能认识字就行了,有多大的出息?男孩子就不一样了,除非他自己逃学不想上,否则很少有让孩子停学的。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得了的。可是自从彩娥考上大学后,村里人就改变了这个观念——女孩同样也能有出息!暑假的时候彩娥让父母到她学校参观,豆花回来后在老槐树下整整夸了三天,听得村里的女人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从此,有女孩的人家再也不停孩子的学了,男孩女孩都一样,谁考上就供谁。后来,村里又出了几个大学生,其中就有两个是女孩。看来女孩一点也不比男孩子笨呀!
  
  彩娥回来后的的二天就到润生家来了。
  
  润生正在院里铡草,一身的草屑。长长的头发把眼睛都快遮住了,也不理。脸上尽是汗,胡子巴茬的,像个小老头!一年多没见,他咋就成了这个样子?彩娥的鼻子一阵发酸。
  
  润生停了手中的活,说彩娥你啥时候回来的?彩娥没理他,痴痴的站在那里发呆。润生从小学开始学习就很好,在班上很优秀。由于他性格内向,经常被大一些的同学欺负,彩娥看不惯就替他出气。大家于是说彩娥是润生的小媳妇,处处护着他,气得她都哭了。后来他们渐渐地就长大了,朦朦胧胧地知道了一些事情,有意无意中就开始疏远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中阶段,由于每周都要回家拿干粮,三十多里的山路一块同行,两个人才又走近了距离。但润生把这件事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也许他太招女孩子喜欢了,上学的时候一直有女孩子暗恋他,不知是过度的自卑还是自信,润生都没有动心。按说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使他激动,为什么对姑娘的感情就如此麻木,表现出冷血动物的一面,以至后来对秀兰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让他抱憾终身!
  
  站在面前的彩娥几乎使他认不出来了。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柔软而滑顺;白皙的脸庞略带红润,红得恰到好处,原来的那种深红的颜色已经看不到了。一双本来就水润的眼睛显得成熟了许多,隐隐地有一些矜持,让润生感到陌生;阳光下,淡青色的羽绒服泛着柔和的光,松松软软地把她包了起来,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裤子显然是刚刚熨过,笔直笔直的。脚上的皮鞋闪闪发亮,那些尘土好像都不喜欢落在上面。——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一年前还是个丑小鸭,现在却变成了了金凤凰,飞出黄泥村了。
  
  两个人呆愣了一会,彩娥耸耸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润生说咱们进屋坐吧,让我们的个大学生站在院子里多不好。彩娥说就在这里站一会吧,你家里还没有外面暖和。润生不否认,外面现在艳阳高照,的确比屋里暖。润生妈拿了只凳子出来,要彩娥坐下,润生边铡草边跟她拉话,彩娥比原来健谈了许多。
  
  正说着,豆花来了。豆花看着润生笑了一下,然后拉着女儿的手就走。彩娥说你先回去嘛!豆花不行,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润生说你赶快回去吧,我还要铡草哩,不要影响我了!彩娥不情愿地跟母亲走了。走出大门的时候又回过头嫣然一笑,说润生你铡完草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润喜参军后,母亲整天脸上挂着泪花,不能听人说润喜,一说就哭得不行了。润民和润娥的死给母亲留下了太多的后遗症,活着的几个儿女谁也不想再让他们出事。乡上来送“革命军属”荣誉牌的时候她就哭得人家走不了,后来有事没事的时候润生母亲都会跟村里其他两个孩子的家长在一起,说不完的当兵的话。临近过年的时候,乡上送来了慰问品,润生母亲就哭,不允许谁动那些吃的东西。几个女人合计了一下,用慰问的钱刚好可以去一趟部队,看一看儿子。特别是润喜,年龄最小,听说开始训练很苦很苦,那两个孩子在信上都哭了。润喜没有哭,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家里人放心。润喜的母亲于是更是放心不下,心心念叨着他的名字,于是在大年月尽的时候,母亲们偷偷地出发了。
  
  几个女人第一次出门,到了省城分不清东南西北。润生母亲虽说也几十年没有出门了,多少还识一些字,一路上干什么都是她出头露面。母亲们很节俭,除了走时自带的干粮,一路上没舍得花一分钱。见到孩子的时候几个人都哭了,一会就又都笑了。指导员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安排了她们的食宿。孩子们跟母亲在一起合了个影,带着她们参观了营房。营房很大,她们第一次看见有这么多的兵住在一起。母亲们住了一晚就走了,孩子都好着哩,她们放心了,也不愿意再给他们增添什么麻烦了。那两个孩子临别的时候都流了泪,润喜没有哭。


  润喜给哥哥捎回了一条皮带,还有一支钢笔和笔记本。嘱咐母亲一定要让哥哥补习,千万不能在农村沉沦下去。
  
  母亲回来后心情好了一段时间,一家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母亲走后,秀兰来了,拿了一条猪后腿和许多过年做好的东西。她知道润生家穷,过年的时候也不可能买这些东西。秀兰来的时候润生不在,她放下东西就走了。正月初二的时候,新女婿都上门了。按乡俗,订了婚的人是要接媳妇来过年的。因此不管是否结婚的年轻人,在这一天都要去丈人家。母亲催促润生把秀兰接下来,润生不去,说自己没有时间。
  
  初二的那天,秀兰换上了最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着新女婿上门。父母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既然订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因此多少也有一些期盼的味道。秀兰的母亲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订婚的那天她去了,润生家里虽然穷,但他是个好娃,喜欢学习,又会画画。秀兰父亲准备了见面礼,只等着润生来。从早晨开始,秀兰不知在公路上看了多少次,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知道润生不来了,心里很难受。于是就想象他很忙,肯定有什么事情走不开。初三的时候她又在大路上等,等了一天还是没有人影。村里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故意跟她开一些女婿的玩笑,秀兰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看着人家的新女婿都上门了,成双成对的,秀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等到初八的那天父亲生气了,说这家人怎么连最起码的礼节也不懂?!于是就捎话下去,质问怎么回事?润生妈坐不住了,找到大妈家商量对策。大妈把润生狠狠地收拾了一伙,说你这娃咋这么不懂事?想气死你妈呀?润生无奈,只好去了秀兰的家。
  
  秀兰的家坐落村子的正中央,前面有一个涝池,涝池旁有一颗杨柳,虽然已经没有了叶子,柔软的枝条被风一吹,仍然是一道很好的风景。孩子们坐了滑板在冰上嬉戏着,朗朗的声音使润生似乎又回到了久违的童年。涝池畔上三三两两的妇女看着润生窃窃地笑,孩子们也停了手中的玩具,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黑色油漆的大门敞开着,显得很气派。红红的对联像是刚贴上去的,格外鲜艳。上联是:政策落实千家喜;下联是:劳动致富万户兴。横批是:政通人和。润生还没有跨进门槛,一阵“汪汪汪”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一只大黑狗刨着前蹄向他咆哮,眼看铁链子都要挣开了。秀兰从屋里出来,喊了一声“大黑”!那狗仍在叫着。秀兰便用手搂了狗的脖子,微笑着让他进屋。院子的东边是鸡笼,几百只良种鸡正在伸着脖子抢食;鸡笼的旁边停着一辆拖拉机,旁边的玉米对成了小山,看样子是准备给鸡做饲料用的;院子的南边有一排整齐的房子,里面有磨面机、粉碎机等,并排停着两辆自行车。
  
  冬天的日头真短。润生来的时候太阳还很高,这会已经灰蒙蒙地暗了下来。屋里的灯亮了,乳白色的电棒灯管把墙壁照得透亮。新装的玻璃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窗帘随风摆动,忽明忽暗的彩灯在窗子上闪烁着,与窗外的大红灯笼交相辉映,营造出一股祥和而喜庆的气氛;屋里的家具明光灿灿,三唱机、录音机、缝纫机一应俱全;最为气派的是高低柜上还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正在播放着电视节目。这在电视还不普及的县城都是不多见的。
  
  秀兰的父母虽然生气,但当他们看到润生的时候,气便全没了。润生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哪种寒酸的影子。他浓眉大眼,白白净净,一身的书卷气息,比城里的娃还有气质。由于心存异想,润生表现得极不热情,说话很少,显得很沉闷。他一进屋就躺在床上看书,哪也没有去,这也是秀兰父母喜欢他的理由。小黄那小子太灵醒,花花肠子一大节,女儿跟他结了婚被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哩!自己六个孩子,没一个喜欢学习,家里条件这么好,却连一个高中生都没有,让这个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脸上没有光彩。润生这孩子话不多,人稳重,爱学习,因为家贫才没有再念书。穷不怕,就怕没有志向。想当初他们不是也一无所有吗?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只要润生是好娃,用不了多久光景就会好起来的,女儿跟着他,应该不会受多大罪的。
  
  岳母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同样是过年,他们家连个白馍也不能尽饱吃,秀兰家却是大米、大肉、粉条、海带及各种油炸食品,每顿饭都很丰盛。润生说你去我家可就没这么好的伙食了。秀兰说我又不是为了吃饭去的,你们能吃的东西我就能吃。几个弟弟对新姐夫的到来也大为欢迎,不停地跟他开着玩笑,连日来沉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吃饭的时候秀兰不住地看他,鼓励他多吃一些。岳母不停地给他夹菜,润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临行的时候岳父给了他二十元钱,在那个时候是一个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足够他一家人过个好年的。岳母给他买了一件红色的背心,要他穿在身上。秀兰把自己心爱的笔记本、钢笔都送给了他,还有一双她亲手做的鞋垫。鞋垫上绣着一对好看的鸳鸯,凝结着姑娘一颗火热的心。


  秀兰从此便深信自己已是润生的人了。她关了镇上的门市,一心一意地筹划着如何帮润胜家度过难关。父母的成功经历使她觉得只要辛勤劳动就会有一番收获,光景会一年年地好起来的。正月还没有完,她就捎话让润生叫她,毕竟是刚刚订婚,她不好意思一个人来到黄泥村,那样会招来一些闲话。
  
  早春的麦田还有些硬,经历了严冬的考验,一些墨绿的颜色正在变嫩,期待复苏。秀兰拉了娘家的牲口,带了一个磨耙,让润生跟她一块去地里磨地,把麦子叫醒。勤快一些的人都在地里了,到处是牲口拉着人在跑,象滑雪橇一样有趣。秀兰牵了骡子,让润生踩在上面。牲口一跑他就被甩在了地上,骡子拉着空磨满地跑。润生羞得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秀兰笑得坐在了地上。接着她便站了上去,结果也是被摔了下来,滚了一身土。其实秀兰在家的时候很少干活,因为有父母和哥哥,还有三个弟弟可以帮忙,一般情况下她都是在家里做饭。这时,秀兰的父亲来了,一只手牵了缰绳,轻轻地往上一站,牲口便跑了起来。不一会,地就磨完了。
  
  秀兰给这个家里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也带来了无尽的活力。她叫了娘家的兄弟把院墙的缺口垒了,给房上添了一层瓦,这样下雨的时候便不会漏;她把墙上的衰草悉数除去,然后用铁锨纳上了新土,再拍得光光的;把窗子上的麻纸揭了下来,糊上了白色的粉帘纸,然后在上面贴上了她剪的窗花,引得无数姑娘媳妇啧啧不已。天气好的时候,她动员润生一起把猪圈和牛圈都出了,院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好了许多。秀兰在院子的中间砌了一个花坛,从镇上弄了一些花草种在里面,看得润生的父母直皱眉头。
  
  未过门的媳妇把润生的家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家,这在一条塬上是没有过的事。
  
  自秀兰来后,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一切润生都看在眼里:每天的出工时间提前了,再不是原来的半晌午;家里的闲人少了,晚上也不再熬到半夜才睡;墙上的篾子、农具不见了,显得整齐了很多;屋里的灰尘少了,显得亮堂了许多。秀兰里里外外地忙着,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红突突的脸上整天都挂着笑容,哼着曲子唱出唱里的,感染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空气仿佛一下子清新了好多,夜晚的月光也比过去明亮,润生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一扫高考落榜的阴霾。那时他经常在外面干活,回来的次数就多了,他喜欢回到这个家里了,有时甚至渴望一回到家就能见到她的身影,看她一脸的笑容,天真浪漫,纯朴得令人陶醉。
  
  有时,润生也会把秀兰跟袁玫相比较,发现两个人除了都爱他外,共同的地方确实不多。都是独生女,袁玫是一个性格豪爽,做事果断的人,处处有一股霸气,凡事喜欢自己说了算,很有主见;秀兰是一个小鸟依人型的女孩,聪明善良,单纯活泼,爱说爱笑,乐观达人。跟她在一起,会有一种非常愉悦的感觉。即使她做错了事,你也不忍心去伤害她。润生知道,从自己的发展前途来看,跟袁玫结合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说不定这辈子还会有大的发展。但一个农村的孩子,家庭的异常贫困使润生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袁玫对自己的爱情在他看来更多的是一种施舍型的报恩,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气质是农村人无法接受的。自己和袁玫在一起,润生一直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很别扭。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两人貌合神离,一方情愿式的,感情都很脆弱,象只易碎的杯子,一辈子都需要小心翼翼地伺候。润生不愿意给自己制造那样的感情桎梏,一辈子带着脚镣跳舞,把自己变成她的附庸品,那将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相处一年来,有太多的细节可以证明这一点,袁玫当然意识不到。高考结束后她千里迢迢上来找他,润生都有些感动了,怕自己坚持不住,便有意对她冷冰冰的,并且出言不逊,让姑娘伤心流泪。长痛不如短痛,他想跟袁玫尽早结束这段情感,其实也是对姑娘负责任的一种态度。
  
  秀兰在这方面则截然相反,凡事都喜欢听取润生的意见。除了农活方面,她认为润生什么都优秀,什么都知道。但润生在她的身上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地觉得自己跟她不合适——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缘分,就像秀兰遇到小黄一样,不管对方多么殷勤,她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感觉。也许自己在这方面太迟钝,不理解姑娘的心思。人家那么热情,自己却总是热不起来。润生在心里骂自己是冷血动物,谁也捂不热他的心。
  
  秀兰虽然一时还难以走进润生的心里,但她的勤劳和勇敢精神还是深深地感动了他。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就目前的情况,秀兰已经难能可贵,做到了许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人心是肉长的,润生对她的付出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这后来,两个人象兄妹似的相处,润生对她象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爱护。有时,他们还会去村外的沟畔上坐上一会,听润生讲外面的事情,听秀兰唱他想听的歌曲。秀兰说我唱得不好,你不要笑话。润生说你唱吧,我不会笑的。秀兰于是就小声地唱了起来:
  
  ……远远听见哥哥唱,手拿个条帚不扫炕。
  
  听见哥哥唱着来,热身子扑在那冷窗台。
  
  听见哥哥脚步响,一舌头舔烂了两块窗。
  
  拿起一根针来想纫一根线,泪珠珠遮住院就看不见。
  
  清双扇扇门单扇扇开,叫一声哥哥快回来……
  
  豆花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秀兰。秀兰跟喜娥是同学,当初还没有订婚的时候秀兰来过黄泥村。豆花把秀兰叫到家里,削了一个苹果给秀兰吃。豆花夸秀兰长得漂亮,说秀兰有眼气,找了个好女婿。豆花说润生是个好娃,没啥瞎毛病。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好学,喜欢画画,就是没有逢上好老子,受了许多罪。结婚以后只要你们好好干,光景肯定能过好的。秀兰早就听说过她的厉害,今日一见,却是那样的慈善,心里都糊涂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润生家里就一个炕,豆花于是就让秀兰到她家去住,把世彦赶到南房去了。第二天早晨豆花包好了饺子,让润生也一起过来,润生不去,她于是就拽润生的被子,硬是把他从炕上拉了下来,脸也没来得及洗。母亲很不高兴,阴沉着脸,把碟子碗弄得声音很大,豆花不管这些,还向她询问润喜的事情。润生母亲不想说,就拿了照片让她看。豆花一见照片眼睛就红红的,说咱润喜娃都瘦了,穿上这身衣服真俊呀!说完便把照片揣了起来。素云说照片只有一张,你不要拿走。豆花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拿回去插在她家的镜框里。
  
  秀兰在豆花家住了几个晚上,母亲坚决不让她再去了。母亲说你大都那么大年龄了,都是一家人,咱们就住在一起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睡在中间,秀兰睡在靠墙的最里面。第一次跟一个女人睡在一起,润生还是觉得有些不方便,特别是晚上起夜,他不好意思在屋里的尿盆小便,秀兰也是,母亲只好起来给她作伴。开始的几个晚上秀兰都没有脱衣服,后来才把外面的衣服脱了。
  
  有一次家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父亲去了润叶家帮忙,母亲去了润梅家没有回来。晚上回来的时候秀兰说她要回去。润生说干了一天的活,又饿又累,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秀兰看着润生,脸蛋变得绯红。做饭的时候不是碰翻了面盆就是多倒了水,最后炒出来的菜连盐也忘了放。平日里回来因为很累,吃完饭一上炕就睡着了。那天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诺大的一张炕上就睡了两个人,一个靠里,一个靠外,中间空空荡荡能跑马。
  
  月儿上来了,悄悄地越过树丛向里面偷看,把一些朦胧的光晕洒在炕上,凉凉的,亮亮的。屋里静极了,只听见两个人不均匀的呼吸声。润生知道,秀兰也没有睡,从她不停的翻身就可以知道。润生说秀兰。秀兰说——嗯。润生说你怎么还不睡?干一天活可累了,早点休息吧。秀兰说我睡不着。润生说秀兰。秀兰应了一声。润生说忙过这两天你就回去吧,两个嫂嫂肯定都有意见了。秀兰说没事的,家里干活又不靠我。润生说你不怕村里人说闲话吗?我们还没结婚呢!秀兰说我不怕,怕就不会来了。沉寂了一会,秀兰说,润生,你还是到学校去吧,家里的活有我呢。润生说那怎么行?父母年龄都那么大了,润喜又不在,你一个人在家可不行。秀兰说你还不放心我吗?润生说这不是不放心的问题。秀兰说你还是去吧,学了一肚子的学问,呆在农村你甘心吗?润生说不甘心。秀兰说不甘心你就得往外走。润生没有说话,屋里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突然,“啪”的一声,一个酒瓶在地上爆炸了,发出很大的声音。秀兰吓得惊叫了一声,用被子蒙了头,缩在里面发抖。润生也被吓了一跳。看时,原来是老鼠把柜子上的酒瓶弄倒了,酒瓶顺着柜盖滚了下来。润生说你不要怕,是老鼠。秀兰更加害怕了,说老鼠会不会跑到炕上来?润生说一般不会的。秀兰说润生,我怕!我不敢再睡了,咱们起来吧。润生说这么早起来干啥?明天还要干活哩。接着就听见秀兰的啜泣声。润生说你可真胆小,一只老鼠就把你怕成这样。秀兰说小时候跟父母在沟里,弟弟被老鼠咬掉了脚趾头,现在一听说老鼠就害怕。润生说那你睡到这边来吧,我们紧挨着,就不害怕了。秀兰抱了枕头就钻进了润生的被窝,紧紧地抱住了他。润生说现在还害怕吗?秀兰摇摇头,把脸贴在润生的胸口,润生的心跳特别快。
  
  润生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尽管他们已经在一个炕上睡了一段时间,但是还没有像这样搂在一起睡过。秀兰的身上像一团火一样,烧得润生浑身冒汗。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停地咽着唾液。女人鼓鼓的胸部像两只骄傲的鸽子在他的胸前冲撞,月光下,浑圆的臂膀像雷诺阿笔下的少女油画,丰满圆润,柔滑细腻。一头秀发遮在脸上,月光下,幽幽地泛着朦胧的青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润生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顺着发稍把手伸进了背心里面,然后慢慢地向胸前转移……秀兰抓住了那双不听话的手,轻轻地说:“润生,我们就这样睡吧,呵。明天早晨还要干活哩。”声音细细的,像一汪山泉静静地流过,纯净而柔美,淙淙潺潺,洒下一地碎银。
  
  润生很惭愧,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梢,一瞬间,一些浑浊的东西不见了,奔腾的血液顷刻间便平静了下来。
  
  ——多么无耻呀!自己怎么会对她产生那样的念想!?秀兰跟自己睡觉完全是出于无助,自己怎么能乘人之危呢?什么文人气质,什么书生意气,完全是虚伪的面具!
  
  润生都有些不能原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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