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秀娥怀孕了。
秀娥是几个月以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那时赵磊已经参加了工作,分配在县委的机关里。
秀娥没有让人何人知道,一个人跑到卫生院,想把孩子做掉。
走到卫生院的门口后秀娥犹豫了。北塬乡就这么大,镇上的工作人员谁跟谁不认识呀!如果让医生知道了,无异于北塬乡政府的人全都知道了。
看来在这里不能做。得想其它办法。
秀娥来到了县城医院,人家要结婚证明,秀娥红了脸说没有。医生的眼里就有了鄙夷的神色,让家里人签字才肯做手术。秀娥说我自己对自己负责就行了,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胖乎乎的,脸上全是雀斑。她不耐烦地对秀娥挥了挥手,说哪里来还回那里去,家里人不同意我们不做这种手术。说完后就叫了下一位的号。
秀娥从县医院出来的时候想起了赵磊。赵磊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这是两个人的孩子,他知道了同意做掉吗?
想起赵磊她突然舍不得做掉这个孩子了。秀娥用手在腹部摸了摸,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孩子的存在。如果现在找着赵磊,他会不会认这个孩子?
——去吧,去跟他说了,说不定赵磊会很高兴的。如果他不愿意要求做掉,那也不用她一个人承担责任。看来还是要让赵磊知道。
——不能去。如果此事让他单位的人知道了,还不影响到他的工作? 赵磊一定会恨死她的,而他的事业也会因此受到影响,赵书记也不会原谅她的。
秀娥在县城了转了半天,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她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好像看什么东西。秀娥挤了进去,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正在哈哈地狂笑。
“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原来是麦娥,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秀娥分开了人群,把姐姐扶了起来。可怜的麦娥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全然没有往日的模样了!秀娥说二姐咱回。麦娥嘻嘻嘻地笑着,说谁是你的姐姐,我是你奶奶哩!众人大笑。秀娥想拉她起来,却怎么也拽不动。正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个人也同时发现了她。
是赵磊。赵磊看看地上的疯子,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秀娥说这是我二姐,神经上受了刺激,就疯成这样了。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不要害怕。
赵磊容色缓和了下来,说你到县城做什么?
秀娥拍着身上的土,一时不知该怎样跟他讲。迟疑了一下,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来看一个亲戚的。说完不由地把手放在肚子上,心跳加速,脸蛋涨得绯红。
刚才还寻思着去找他,现在人来了,秀娥却觉得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吃饭了吗?”赵磊问。
“吃过了。”秀娥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被他一说,突然感觉很饿。
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赵磊参加工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秀娥好想跟他一块吃顿饭,随便吃什么都行。可是姑娘的矜持却使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吃过就好。我还要去班,先走了。你办完事也赶快回去吧。”赵磊说。
秀娥点了点头,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磊迈着坚定的步伐匆匆地走了,秀娥傻乎乎地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呆愣愣地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麦娥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润生家的猪跑出去吃了红星家的庄稼,被红星用镰砍死了。
养了快一年的猪了,已经长得膘大油肥,准备过年的时候杀了,卖点钱,还能应付一正子的。没想到这畜生活得不耐烦,跳出猪圈跑了出去,祸害了人家的庄稼。
红星提着个镰刀,一边走一边骂:“狗日的不想活了,跑到老子的头上欺负人来了!”镰刀上滴着血,那头受伤的猪拖着血淋淋的身体硬是回到了圈里,才咽下了那口气,流下一路的血迹。
崇德坐在猪圈旁吧嗒吧嗒地吸烟,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愁眉苦脸,像是死了亲爹。
润喜抄了一把家伙去找红星算帐,还没进门就被红卫兄弟几个放到了,捆起来关在饲养室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放出来后就不见了人影。
润喜沿着上次的路线又来到了铜城,在铜城停了两天,听说新疆那边收棉花能挣很多钱,于是就偷偷地爬上了去新疆的火车。到了乌鲁木齐后,车站上果然有很多招棉农的人,润喜跟着人家坐了两天的汽车来到了巴楚地区。这里是南疆的主要产棉区,一望无际的棉田,白花花的一片,象厚厚的积雪铺在上面。采棉花要手法快,能吃苦才行。润喜一开始不熟练,干了半个月后才逐渐熟悉了干活的程序。许多棉农都是从内地来的,女人很多,有的甚至带着孩子在这里常住。润喜打问了一圈,陕北来的就他一个人。
这地方很乱,因为离喀什比较近,做生意的人较多,来自各地的采棉人也增添了不安定的因素。当一切安定后,他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很好,让他们不要牵挂。哥哥一年不在,家里人焦躁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哥哥高考落榜,承包玉米被淹,命运总是无端的捉弄人,润喜对那个家已经失去了信心。虽然他才十六岁,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太多的灾难已经让这个少年过早地成熟了。润喜白天跟谁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干活,晚上躺在木板上就想家里的事情。从记事起,一家人就一直挣扎在饥饿线上,年复一年。为了房子,全家人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大哥、小妹相继遇难,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时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家人尽管想抗争,命运却总是那样的折磨人,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承包沟底辛辛苦苦一年,一场洪水就替他们解决了问题,省了他们再往上背玉米的苦力。水火无情呀,这也怪不得别人。润喜知道,仅凭在农村干活是没有出息的,必须在外面另谋生路,赚到足够盖房子的钱再回去。那时他要在村里盖最好的房子,五间上房一砖到底,外带气派的门楼房,让那些斜眼看人的人见了仰视,让一辈子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的父亲骄傲地站在人群里,同时,也让长眠地下的大哥能够瞑目,二哥有个体面的地方成亲。做完了这一切,他就准备离开家乡,去外面做生意。生意做大后回到村里办一个很大的公司,然后再把村里快塌的教室翻修一遍,请来最好的老师给孩子们上学,让他们不要象自己一样没有出息。这样想着的时候润喜就甜甜的睡着了,梦里全是高高的瓦房和明媚的教室,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润喜在巴楚干了三个月,挣了五百元钱。润喜长这么大,还没拿过这么多的钱。当然这钱要想修房子还差得很远,充其量能买一车瓦罢了。润喜不想现在就回去,他想让这些钱变得更多,回去后能够办成一件大的事情,让黄泥村的人不敢小觑他,特别是润莲姐,这后来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有一次母亲有病,润生不在,他去食堂借钱,一分也没借到,还被润莲羞辱了一番,从此发誓再不去食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