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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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事(51)

(2006-06-29 11:49:04) 下一个

五十一
  
  润喜来信了。
  
  信是从新疆写来的。润喜要哥哥给他电汇二百元钱,他要回来。
  
  参军四年,刚刚回来就惹事生非进了监狱,出来后承包果园又一塌糊涂,家里呆了一年不愿受苦再次出走,这次又狼狈而归,村里的人于是对他都另眼相看了。
  
  父母很生气。
  
  润喜回来后父亲几天都不理他。母亲也不给他好脸色看。润喜昔日的战友有的被安排了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有的已经成家,孩子都有了;有的承包了果园,给家里盖起了房子。——惟独润喜没有出息!


  村里的人于是都说他是个败家子,跟他父亲一样,一辈子没出息。


  当然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润喜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大家看见他就点头哈腰。如果有人胆敢斜视,润喜就跑到他家“登门拜访”,一家人热情招待,连哄带骗把他就送回去了。
  
  大妈也很生气。这一切她不能不管。骂了润喜几次,没见效益。于是便跟润喜的父母商量给这孩子订婚。孩子跑出去几年,把心都跑野了。再野的孩子一结婚就乖了。只有媳妇才能收住他的心。
  
  母亲四处撒网,安顿了好多人,一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
  
  有了白秀介绍对象的先例,村里人不敢轻易上门提亲。这个润喜也太不近人情,不高兴的时候谁也敢骂,弄不好还要受窝囊气,所以没人愿理这个茬。
  
  润喜从小就对女人“不感兴趣”,村里人都知道,谁在他跟前只要一提“媳妇”二字,他就脸红并跟你急,甚至骂出尖刻的话来。见了女孩子也常常是目不斜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但那是小时候的润喜。现在他都给姑娘写信了,说明已经开窍了。
  
  大妈给他介绍了西塬上的一个姑娘。
  
  姑娘小学文化,长得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的,润喜的母亲很喜欢。
  
  润喜被从冬有家叫了回来。回来后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润喜冲着姑娘笑了笑,说你来了。母亲和大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事有谱!父亲坐在灶火不说话,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屋里笼罩着一股辛辣的味道。
  
  润喜打了个招呼就不见了,至晚上也不见人影。大妈着急了,吆喝冬有四处寻找,哪里还有他的踪影!姑娘委屈得哭了,说什么也要回去,母亲留不住,只好眼睁睁的看她离去。
  
  第二个对象是个小学教师。
  
  姑娘听说润喜是老山前线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对他很崇拜。
  
  这个对象是润萍给介绍的。润萍把润喜叫到家里,让他跟姑娘见面,润喜嘻嘻嘻地只管笑。润萍说你笑啥呀!二十多岁的人了,咋还这么憨兮兮的!一会见了人家女子可不能这样,要不会把人家吓跑的。
  
  黑蛋见润喜来了,拿出了过年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招待小舅子。
  
  润喜一见酒就醉,几杯下肚就飘飘然了,给黑蛋大讲特讲老山前线的故事,把黑蛋听得都入迷了,小外甥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带着舅舅给他的黄军帽,拿着父亲给他做的冲锋枪一阵刺杀。屋里很热闹。
  
  这时,二姐带着小学教师来了。
  
  小学教师来的时候润喜正在呕吐,脸都努红了,头发乱蓬蓬的,傻乎乎地冲着姑娘笑。心中的战斗英雄与现实的距离是如此遥远,小学教师心先凉了一截。润萍招呼她坐下。黑蛋把地上的秽物收拾了,润喜腿一蹬,倒在炕上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连着介绍了几个对象都失败后,大妈准备对他实施润生订婚时的策略,只要女娃愿意,准备来个先斩后奏。奈何润喜根本不吃这一套,大妈安排的见面活动他一点也不配合,要不就故意装疯卖傻,或者喝得醉醺醺的让人家女娃滚出去,一点也不体谅他们的良苦用心。一年来,对象说了十几个,没有一个他能看上的。大妈也累了,说这孩子不识好歹,我不管了,以后润喜爱咋的就咋的去吧!
  
  润喜回来后就这样恍惚了两年。两年后他才清醒了过来:人家的光景都过好了,只有他家还住着那几间破房子!
  
  记不得黄泥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居住的,只知道村子的身边全是胶泥,红黄色的,粘度很大。用来烧砖,砖特结实;用来做瓦,瓦不变形。后来曾经有一个河南艺人在下窑湾用辘辘拉坯烧制花盆和瓦罐,黄澄澄的泥泡上几天后用脚踩踩就可以用,瓦盆整齐地排在那里,甚是好看。孩子们于是就缠着他要泥玩,润生捏了许多泥人和动物,搏得手艺人的称赞,于是给他在窑里烧了一对大大的鸽子,至今仍卧在家里的锅盖上,磨得乌黑发亮。后来红小兵造反,大家便砸了那些物什。手艺人心疼得坐在地上直哭,润生也很难过,但阻止不了他们。


  胶泥是制砖的上好材料,烧出来的砖又红又结实,很受欢迎。
  
  二胖跟秋娥在他舅舅的砖瓦厂干了几年后,回来也弄了个砖瓦厂,两年时间就把房子盖起来了。两个人体体面面地办个婚礼。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已经两岁了,都会满院子喊妈妈了。
  
  豆花一开始不理二胖,后来见事情都成这样了,木已成舟,也只好接纳了这个女婿。
  
  二胖赚了一些钱,就跑到南方买回了新式的制转机,给砖瓦厂换上了机械化设备。由于以前在砖瓦厂干过,他们做起来得心应手,砖场不断扩大,在县城里都小有名气了。乡上的领导经常带着人来参观,说二胖是民营企业家,给他们送来了致富能手的牌匾,二胖高兴得合不拢嘴。
  
  原来村子里最穷的人,现在成了村子最有钱的,二胖的房子修在公路旁,上下两层,很气派。
  
  秋娥也终于苦到了头,可以昂着头在村子进进出出了。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润喜喝了酒后一个人在村里游荡,被晚风一吹清醒了许多。看着二胖新修的小楼,外面瓷砖贴面,里面电气化齐全。二胖也没什么文化,以前也是他最瞧不起的人,可是人家能够发家,我润喜为什么就不能致富?
  
  润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第二天,润喜来到了砖厂。二胖秋娥见了,忙给他发烟敬茶。二胖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润喜眼睛一瞪:“——咋了?我就不能来了?!”秋娥白了二胖一眼,说能来能来,我们欢迎你来检查工作!润喜说这砖机一台要多少钱?二胖说那可没准。看你进什么样的设备。好的要几万元钱哩。润喜说少废话,我问你这机器多少钱?二胖说我的机器不贵,还不到一万元钱。润喜说一年能不能把本赚回来?二胖沉思了一下,说差不多吧,就是人苦一些,操的心比人家多。润喜点了点头,来来回回地在砖厂转了几圈,回去后便寻思要办个砖厂。
  
  润喜说干就干。他到永安找到了哥哥,说了自己的想法。润生也觉得这事情能成,因为现在的基建越来越多,到处都在用砖,砖价也一天一个样,呼呼地往上涨。但是润喜包果园借的款还没有清完,他只能给润喜两千元。润喜带着这两千元找到了自己的战友,有一个正好分在信用社工作,大家一合计,觉得这事能成,就支持他干。
  
  润喜进回了两台设备,比二胖还多一台。他在村外给自己选了个厂址,让冬有做生产主管,聘请了县城里烧过机砖的师傅做顾问,润喜的机砖厂轰轰烈烈就办起来了。
  
  机砖是劳动密集性企业,需要大量的工人,本村的闲劳力多的是,润喜于是就用高出二胖的工钱雇他们。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来,怕润喜给不了钱。润喜实行每天现结的方式,干了活的人都拿到了工钱。两个月后,第一窑砖就烧了出来,乡长亲自来给润喜剪彩,全村的人都来庆贺。半年后,润喜的砖厂已经形成了规模,前来订砖的人很多,订单都够生产一年的了。
  
  砖的销路不存在问题,但两台机器一年也生产不了多少砖,要想赚钱必需扩大生产规模。扩大规模需要资金,润喜于是于是四处筹集,动员村里人加入股份,年底一块分红。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但真正要拿钱出来,却又都犹豫了。毕竟,大家的经济都不宽裕,万一润喜的机砖泡汤了怎么办?
  
  润喜赚了钱并没有急着盖房子,而是把村里的路修了一下。这条村中的主干道凹凸不平,一下雨到处是水坑,人都很难过去,更别说车辆。要想发展,必须修路,这一点润喜明白。村里人很高兴,背地里却说这孩子憨着哩,把辛辛苦苦赚的钱撒在路上了。润喜雇来铲车把路基铲平,然后从河里拉来石子铺上,第二年的时候又给石子铺上了沥青,在路旁栽上了树,村里一下子显得整齐了许多,也洋气了许多。
  
  乡上的领导对润喜很赏识。一年后换届选举,村里人都投了润喜的票,乡上领导也大力支持,就这样,润喜成了黄泥村的新一任主任——年轻有为的主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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