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失去家乡的体验,但是有失去母校的感受。我的母校杭州大学在上世纪末的“大学大”狂潮中,被浙江大学吞并。虽然毕业多年,我当时的感受是什么呢,就是荒凉。我想三峡库区的人们,他们面对自己淹没和即将淹没在江水中的家乡,荒凉纷乱之心只有加百倍吧。贾樟柯因为捕捉到了三峡库区人,面临“家乡不再”这个无法复制的背景,长长的镜头在荒芜废墟里,扎下了根。
贾樟柯的金狮大奖可谓是个意外,他本来是为三峡画家刘小东拍纪录片的,镜头里,倒塌和覆灭充斥的画面中,生命仍然如此昂扬和平静。他觉得不叙述可惜了,于是纪实和故事水乳交融起来。他的山西乡亲,真的是乡亲——赵涛是他每部电影的女主角,三明是他每部电影里的民工,也是他的表弟。他们这次离开了故乡,来到奉节,展开寻找:一个寻找自己买来又被解救了的老婆,一个寻找背弃了自己的老公,他们本色从容地协助贾樟柯擒来威尼斯的狮子王。
贾樟柯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我们在奉节街道上看到一个男人在炒菜,而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那种雄立于生活边界的样子,使我看到这里的水土和人特有的生命气质。我们还看到小孩们在肮脏而陡峭的路上轻松地穿来穿去。在拆迁工地上,人们都打着赤膊,挥汗如雨地工作,他们没有贵贱之分,都是一样的装束,挡不住的是那份肌肉和血管里涌动的青春活力。这次跟以前的作品不一样,这次的创作过程很偶然、很灵动,是把散乱的纪录片段与故事的想象重新组织在一起。
因为纪录片为母片之一的缘故,电影的背景音是如此嘈杂,催人烦躁,就像现实令人烦躁一样。电影镜头如同长长的胃镜,伸到人体器官之内,生活之胃中隐秘的细胞和病灶暴露无遗,残酷真实,没有任何装饰的余地。其实人性最真实最本色最打动人的东西,就是动荡甚至浩劫中的平静和耐受。有些人有些事我们没有机会接触,也没有机会见证,电影增加了我们的见识,见识不仅仅是繁华和财富。比如三峡好人们的生活,你以为他们一无所有,流离失所,亲人背弃,应该悲伤地哭泣,其实他们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并且很快找到生命的支撑。包括从山西来的新库区人,他们仍然会笑和产生希望,并坚定地向目标行进。他们的耐受力远远没见底。
三明找到了他买来的,被公安解救16年未见的老婆,并且重归于好,一份最最基本的百姓日子即将完整。赵涛找到了在三峡当拆迁老大,身心已经不属于她的老公,她决定放弃了,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把失魂落魄控制在最不失态和最短时间里,然后转身走开,体面地撒手了。这一切发生在轰隆隆的拆卸敲砸声中。底层是什么,就是草一样的生命力。看看三明的工友们背着铺盖卷跟着他回山西下煤窑的背影,无法简单地用勇敢来形容他们谋生的脚步,这个群体在生活面前,真是义无反顾,顽强耐受。
贾樟柯说,“我觉得,中国的变化已经结束了。最大的变化已经结束,剩下的是每个人要面对现实,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有时候惊天动地,有时候卑微渺小,人群无关贵贱,都有自己的一份回答,和最充分的活下去的理由,生活就是恒久的耐受。
我个人觉的,中国一直在变化,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而且这些变化还在加速。这是一部写着的历史。一个国家,就象一个人,每天都在不知不觉的写自己的历史。是的,如你所说,当权者如果有大智慧,可以让国家在这个写历史的过程中,少走一些弯路,而她的人民,从而可以少一些困苦。
但历史总是要回头总结才可以看见的,让历史告诉未来,要智慧,要远见,还要有牺牲自己当前利益的胸怀。
谁都不是自己愿意去体验那些苦难的,很多是生命中的无奈。大家总会主动选择能对自己未来更好的路,这是生存的本能。
我有时会借这样的文章来提醒自己,生活里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除了“无病呻吟。”:)
实际上几位都提到了文章最核心的问题和我们隔岸观火的感受。反过来想一想,我们应该庆幸/惭愧“安逸偷生的选择”呢?还是感伤失去了祖国呢?背井离乡,我们也在其中。
中国看得见的变化大致已经结束,看不见的变化才刚刚开始。
当权者需要大智慧。这是一个最需要体察民情的“明君”的时代。
困苦中的忍耐可以被欣赏和赞扬,但不要被体验。
我有时会有惭愧自己的安逸偷生的选择,想要做些什么时,又觉得自己渺小而无能为力。所以AgentSmith,说得对,幸或不幸因人而异,再强烈的感情敌不过的是强憾的命运。个人如此,国家亦然。
电影叫:三峡好人。
你这句话讲的好 --“其实人性最真实最本色最打动人的东西,就是动荡甚至浩劫中的平静和耐受”。当苦难便成了财富,才会真的对生活不离不弃。
看到这篇文章,只觉得我们在海外,离这些生活,这些变化,太远。没有能加入到这样变化的生活,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中国的现实其实像一个小船刚起航不久,刚驶出大海的湾。对于农民,工人,城市平民,以及靠国家扶植的偏僻城市,这些人,就像不会划船的航行者,他们将要面对是更大的风浪,更大虚无,也面临着船翻人没的更大的惶恐。
当然对于那些弄潮儿,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和挑战。